霂霂,是時螢的小名。

過去隻有時呈甫會叫,時呈甫去世後,方茼和方景遒更習慣喊她本名,時螢已經很久沒被這麽叫過。

為了戲劇效果足夠逼真,陸斐也早上坐飛機時,零零碎碎地問了她不少小事,原來就是等著此刻發揮。

男人的嗓音似是蘊著深情,在耳邊溫柔呢喃,時螢忽地有一種,他們已經非常親密的錯覺。

陸斐也漆黑深邃的目光襲來,她胸腔不可控製地跳動兩下,虛張聲勢地輕輕應聲,隨即低下頭喝了口水,緩解喉嚨的幹澀,和躁動的心跳。

時螢知道,陸斐也是在堵孟禮的嘴,讓孟禮認為他們目前還在隱瞞戀愛關係,不要蠢到回律所後嚼舌根。

有道是拿人手軟,飯桌上的人接過陸斐也的見麵禮,一句接著一句逢迎。

陸斐也應付得遊刃有餘,時螢卻沒領教過眾人這副態勢,覺得所有人都變得陌生。

斜對麵,孟禮的視線頻繁瞟來,時螢沒有理會,同時察覺到譚婧雪臉色不太好看。

……

明亮的燈光戛然暗下,宴會廳裏說話聲陸續靜了,婚禮正式開始。禮台上,範樂珊穿著緊身曼妙的魚尾婚紗,由父親牽引著走進會場。

時螢坐在離禮台最近的位置,看到範樂珊致辭時眼眶是紅的,卻為了不花新娘妝強忍著淚水,反倒是程浩這個大男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背景鋼琴曲舒緩感人,她感染到兩人致辭時的認真鄭重,不禁鼻子一酸,險些掉下眼淚。

旁邊遞來一張紙巾,陸斐也垂眼看她,嘴角噙著笑意,低聲問:“別人結婚,你在這哭什麽,羨慕了?”

“也不是。”時螢搖了搖頭,冥思兩秒,歎著氣補充:“我也說不清。”

她總會被這類場景感動,然而又沒有結婚的想法。雖然父母感情很好,但時螢從小到大見得更多的,卻是舅舅那些女友。

她們每個都對她不錯,也無一例外地和方道成慘淡收場,被他及時抽身的愛傷的遍體鱗傷。

所以方茼不常催方景遒成家,她生怕侄子跟方道成生活了幾年,遺傳了弟弟的渣男體質,婚後鬧得雞犬不寧。

儀式後,程浩和範樂珊開始輪桌敬酒,剛敬過他們這桌離開,時螢收到範樂珊偷偷發來的一串消息——

“朋友,這就是你說的長得“還不錯”?陸帥哥可太行了好不好!而且你怎麽沒說他是孟禮上司!好家夥老娘差點沒忍住笑!”

“孟禮這個死渣男又當又立,當初就在男生跟前暗示和你關係曖昧,還故意搞得別人以為你是被他拋棄的那個!太惡心了!”

“還有譚婧雪,不管啥場合都要出風頭,穿那一身紅禮服是來參加婚禮還是來當新娘?感謝陸帥哥,沒讓我在婚禮上氣出病來。”

時螢刷完消息,又望了眼不遠處神清氣爽的範樂珊,也覺得心情好了不少,散了麵對孟禮時積蓄的鬱氣。

的確要謝謝陸斐也。

這麽想著,她瞥向身旁的男人。

“看我幹嘛?”陸斐也猝不及防敲了敲她腦袋,迫使她回神。

時螢對上陸斐也倦淡散漫的眼神,手放在嘴邊,湊近了些,用隻有他們能聽見的聲音說:“陸斐也,我覺得我現在就像隻狐假虎威的狐狸。”

“那我是老虎?”陸斐也挑了下眉,對上女孩幹淨的雙眼,輕聲哂笑。

時螢點頭:“差不多吧,沒聽剛剛他們聊天都在拍你馬屁。”

男人絲毫不避諱那些尖銳的詢問,從學曆聊到履曆,對飯桌上的人進行了全方位打擊。

陸斐也不需要謙虛,他就該是鋒芒畢露的鋼利劍刃。

時螢這回是真的“與有榮焉”。

陸斐也聽罷,眼神深邃晦明,沉黑的眸子盯著她,不緊不慢地勾唇:“時螢,當狐狸是要修行的,你這點道行,恐怕還不夠。”

頂多是隻——

畏首畏尾的兔子。

……

婚禮有條不紊地到達尾聲。

時螢中途喝了太多水,離開前特意去了趟洗手間。

剛出來,就收到陸斐也微信。

“直接來酒店門口。”

她看了眼人已經走得差不多的宴會廳,轉身向大堂方向走去。

沒想到路過電梯口時,突然被人擋住去路。

時螢抬頭,眼前的孟禮一身難以掩蓋的酒氣,讓她皺了下眉。

“時螢,我到底哪裏不好?你為什麽不願意跟我在一起?”

“孟禮,你喝醉了。”

時螢心裏升起厭煩,正準備繞過對方離開,誰知孟禮又上前一步。

“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所以這些年一直沒談戀愛,你是不是氣我和譚婧雪的事,所以才和陸par在一起?”

孟禮聲音混沌,自我說服完,伸手抓向她瘦白的腕骨,時螢慌忙後退避過,幾乎是立刻泛起惡心。

這男人,真是個大奇葩。

好在“叮”的一聲,電梯此時走出酒店的客人,孟禮下意識停住了動作。

時螢見狀,覺得孟禮挺清醒,根本就是在借“醉”耍酒瘋,可笑至極。

她緩了緩心神,凝眉對上孟禮的視線,難得不留情麵地開口:“孟禮,你會不會自我感覺太好了點,你是誰?需要我為了你去和別人談戀愛?我早就跟你說過,我不喜歡你,我們話都沒說過幾句,你隻是我舍友對象的朋友,到底憑什麽覺得我一定會答應和你在一起?”

她習慣性怕人尷尬,哪怕是拒絕別人,也都會顧及對方顏麵,所以當初才私下婉拒孟禮。

可這種自私自利毀她名聲的男人,卻讓時螢由內到外的作嘔。

她當初就不該給人留麵子。

“不可能,你在騙我。”

孟禮雙眼腥紅,又欲上前時,劉炎武和王昭不知何時出現,一左一右架著孟禮的胳膊,將人攔住。

劉炎武:“孟禮,別犯渾啊。”

時螢這才看到,兩人身後還跟了幾個還未離開的同學。

“他可能喝醉了,我們送他回去。”王昭笑著打起圓場。”

時螢舒了口氣,隨即聽到不遠處傳來道低沉的男聲。

“車到了,還不過來。”

她順勢抬眸,發現陸斐也單手插著兜,不疾不徐地走進了酒店大堂,撩著眼皮朝這邊看來。

時螢在周圍人麵麵相覷的視線中走上前去,又遲疑了半秒,攬住了男人“特意”伸出的手臂。

陸斐也眼神極淡地在孟禮身上略過,而後收回視線,瀟灑轉身。

……

等到坐上陸斐也打的那輛尊享型網約車,時螢收到了範樂珊截圖過來的消息,來自本科時一起參加過校園活動的兩個班的女生群。

“孟禮太過分了吧,這都什麽年代了,人家時螢不喜歡還能逼著人喜歡他啊?”

“誰讓你們成天孟少爺孟少爺的叫,真把人叫飄了,整一個普信男。”

“當初孟禮和時螢搞曖昧的話都是男生那傳出來的,我還真誤會過,時螢碰上這麽個男的真慘。”

“談戀愛和結婚一樣自由,人家長得好看,不想談戀愛是自己樂意,男生都沒人說,換成女孩子就要編出一堆閑言碎語,要麽眼光高要麽釣魚塘要麽沒人要。”

時螢默默看完,本來想和範樂珊聊聊,隨即又收到一條“我正在教育程浩為什麽交了這麽個朋友”,於是合上了手機,準備等晚上再說。

“怎麽不說話?”

後座上,陸斐也側目過來。

時螢以為他是無聊想聊天,摸著順滑的邁巴赫座椅,忽而意識到什麽,抿了下唇,小聲問:“陸斐也,我這次還要平攤車費嗎?”

尊享型車費是真的不便宜。

“時螢,你每天關注的都是些什麽?我在你眼裏就這麽小氣?”陸斐也擰著眉心看她,眼神一言難盡。

當初不是你讓我付車費的?

時螢頓了頓,沒再說話,默默在心裏盤算著賬單。

抵達洲際後,她提著燙手的LV購物袋,小心翼翼地跟在男人身後。

走出電梯,終於忍不住出聲。

“陸斐也——”

陸斐也在走廊停住腳步,回首看她,像是洞悉了她的意思,淡笑道:“又要說謝謝?”

時螢微哽,隨後將手裏的袋子遞過去:“裙子還給你。”

男人看了眼購物袋,沒動,揚了揚下巴說到:“留著吧,按你的尺碼買的,拿回來也沒有用。”

“可是……”

時螢剛在車上算了算,就手裏這條裙子加那些見麵禮,少說有五萬塊錢。

這也……太貴了。

她當初教陸斐也砸錢,可沒讓他砸到自己身上來啊!哪有私自加戲的?

加戲就算了,現在戲癮過完,這筆錢該怎麽還回去?

陸斐也輕掀起眼皮,慢悠悠說到:“今天的禮物就當是酬金了,明天你也陪我演場戲。”

“演什麽戲?”時螢疑惑抬眸。

男人喉嚨滾動,跟著吐出一句:“和今天一樣的戲。”

……

和今天一樣的戲?

那是……扮情侶的意思嗎?

陸斐也並沒有將話解釋清楚,就轉身進了房間。

時螢的疑惑持續了一晚。

周日一大早,她跟著陸斐也在酒店餐廳裏吃完早餐,就出了大堂,坐上了停在門口的一輛黑色本田。

“小陸是吧?”

駕駛座上坐著個中年男人,他戴了一頂印有“羽心射箭館”字樣的紅色鴨舌帽,穿著堪稱中年人士爆款的紅藍衝鋒衣,聲音爽朗。

“嗯,郭叔您好。”

陸斐也懶散點頭。

因為是休息日,陸斐也沒穿西裝,上身是深綠色的夾克,款式寬鬆簡約,黑色的拉鏈拉到最上方,隻露出一截凸起的腕骨。

郭毅笑了笑,熱情地說到:“宗茂跟我說你找射箭館,正好我在一家射箭館當教練,老板也是宗茂當年的師妹,帶你們過去吧。”

“麻煩您了。”

“這能麻煩啥,客氣了。”郭毅抬了抬下巴,透過後視鏡,看了眼陸斐也身旁的時螢:“這是你女朋友吧?”

“嗯。”陸斐也眼神極其短暫地略過時螢,挑眉應聲。

時螢麵色一紅,知道他是故意演戲,卻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找射箭館,於是帶著滿頭的霧水,靦腆跟郭毅打了個招呼。

本田停靠在市南的體育館,兩人跟在郭毅身後下車,走進了那家掛著白底黑字招牌的羽心射箭館。

射箭館裏麵還挺寬敞,可能因為今天是周末,場館裏練習射箭的人不少,劃分為東西兩塊區域。

門口較近的箭靶前,都是年紀不大的孩子,他們左右平站在紅色射擊線上,略顯吃力地舉弓瞄準前方,嗖嗖幾聲後,是箭支入靶的重音。

不遠處,穿著齊整裝備的短發女人正在指導一名小男孩的射箭姿勢,郭毅放下射箭包,朝人打了個招呼:“小許,你果然在這。”

“崔教練來啦。”許文心聞聲,笑著回頭,瞥見郭毅身旁的兩人,問了句:“這兩位是?”

郭毅抬起手介紹:“你宗茂師兄的侄子,來北淮玩,不知道哪有射箭館,我就領他們過來了。”

他說完,拍了拍陸斐也肩膀:“你們可以聊會,裝備去器材室拿,我先去看學生練習。”

郭毅笑嗬嗬地走開,而許文心停下指導,朝他們走了過來。

女人穿著射箭裝備,一頭利落的短發,看起來三十上下,眉眼間透著英氣,肌膚是健康的小麥色。

走進後,她自我介紹到:“我姓許,是這家射擊館的老板。”

“你好,陸斐也。”男人不動聲色地自我介紹。

時螢見過許文心的照片,一下子將人認了出來,跟著緩緩點頭:“許小姐你好,我是時螢。”

“時螢?”許文心覺得這名字有些熟悉,皺了下眉,在腦海中想了片刻,眯眼道:“你們是……輝成的律師?”

時螢沒想隱瞞,畢竟兩人不久前還通過電話。

陸斐也同樣聽出許文心話中的抵觸,雲淡風輕地笑了笑:“您放心,我們今天隻是來射箭的。”

許文心打量他一眼,見男人眼神鬆散不似作偽,到底沒說什麽,一言未發地點了點頭,走回去指導學生射箭。

“想試試嗎?”

陸斐也看向時螢,指了指不遠處的器材室,裏麵擺放著一整麵牆的反曲弓,還有其他的射箭裝備。

時螢望著那些正在練習的孩子,當真來了興趣,點了點頭,跟著男人去器材室取裝備。

她選了套黑籃色的護胸和護臂,學著陸斐也熟練利落的動作一一穿上,又戴上了護指和箭壺。

拿著把反曲弓的許文心此時走了過來,把手裏的弓掛回牆麵,又看了眼正選著弓箭的陸斐也,突然來了句:“你剛剛說你叫陸斐也是吧?我好像聽宗師兄提過你。”

“他那年退役回家,非說自己發現了一個射箭的好苗子,可惜你沒有走這條路的興趣。”

陸斐也笑了笑,伸手拿下左側那把黑色的反曲弓:“是宗叔高看我了。”

“是嗎?”許文心不置可否地點頭,沒再說什麽,轉身離開。

陸斐也走到時螢身邊,將手中那把黑色的弓遞給她,意思明顯。

“我用這把嗎?”

時螢說著,伸手接過感受了下,這把弓應該有七八斤。

“嗯。”男人點頭,“這把拉力還可以,適合新手學習。”

陸斐也自己沒有選弓,領著時螢走到場館最裏側人少的箭靶前,讓她在射箭線中間站定,指導著她的姿勢:“三指第一個指節鉤弦,手臂和地平行,右手抵住脖頸,嚐試拉下弓。”

時螢雙腳跨開肩寬的距離,側身對靶,左手舉起黑色的反曲弓,聽著陸斐也的指示,將細軟的三個指節扣在弦上,嚐試拉動箭弦。

“怎麽了?”

陸斐也的聲音就在她身後。

時螢鬆了鬆箭弦,忽視那點不自在:“有點沉。”

陸斐也點頭:“正常,這裏應該是偏專業訓練的射箭館,拉力最小的弓也接近三十磅,把箭扣進去試試。”

時螢從箭壺中取出一直箭,扣進槽裏,照著陸斐也的話,將箭支的尾杆夾在食指和中指間,重新將弓舉起。

手臂傳來很輕的力度,陸斐也抬了抬她的胳膊肘,幫她調整傾斜的姿勢,男人的氣息籠罩在身後,靠得很近,完全不可忽視。

“時螢。”

“嗯?”

陸斐也低沉地哂笑,笑意壓在胸腔,磁倦的聲線透著戲謔,像是在開著玩笑:“我不擔心被你毀了清白,所以不用僵得像個石頭。”

時螢臉一紅,努力讓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前方,釋放了一些緊繃。

“看見靶心了沒?”

陸斐也問她。

“嗯。”

“盯著它,手腕放直。”

“精力集中。”

時螢全神貫注地望著遠處箭靶中心的那抹黃色,眯起眼睛,右手搭在下巴,貼著臉頰緩緩扣動箭弦。

屏氣凝神間,陸斐也的聲音震在耳側,極為沉定的一聲:“放弦。”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