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F”微信拉黑的那刻,時螢多少有些猶豫。

不管對方身份是誰,這段時間,他的確幫助她改善了和方茼的關係。

可時螢跟“F”傾訴了太多心事,現在發現自己搞錯了對象,對方還在這時提出了見麵的請求,實在有些荒唐。

她不知道“F”偽裝身份戲弄她的目的,但也不想去見一個懷著目的接近自己的“陌生人”,又或是高中校友。

回憶起之前的幾次聊天,時螢意識到,“F”很聰明。繼續聊下去,她很可能會被對方影響,所以在看到邀約那刻,她就選擇了斬斷聯係。

時間一晃到了十一月。

德盛的種種仿佛隻是場插曲,時螢又戴上輝成黑白logo的工牌,恢複了正常的上班生活。

沒了車接車送,卻不必再擠八點的早高峰,也不必整日穿正式過頭的工裝。唯一不同的,隻是換了個部門。

上班會多坐兩層電梯,有了一群可愛的新同事,和不同的環境。

法務部的氛圍相對嚴肅,百裏工作室卻輕鬆很多,尤其是美術組。

“哎,兔子,你現在住在哪?”

說話的微胖男人就是毒蛇7。

見麵後,時螢才知道對方就是百裏工作室的主美,業內有名的原畫大神。

雖然花名起的冷酷,本人卻是個戴著眼鏡,慈眉善目的老大哥,真名和外表比較相稱,叫趙國綱,工作室的人都叫他綱哥。

時螢坐在工位,還在看早上開會時的新項目資料,聽罷遲疑了一秒,然後轉過頭,笑著回:“A大家屬院。”

“這麽說,你父母是A大老師?”

綱哥靠在時螢工位旁,端著杯剛泡的咖啡,表情還挺意外。

時螢點頭:“嗯,我媽是。”

大概是因為方茼軟化的轉變,現在的她似乎不再像以前一樣,排斥透露和家人的關係。

綱哥挑眉,豎起大拇指:“牛啊,書香門第,那你當初怎麽沒上美院?”

經過幾天相處,時螢知道綱哥大學就讀於A大美院,所以才有此一問。

她思索了下回:“可能是,那時候太小,沒想好以後要做什麽吧。”

高一後的暑假,每天補完課路過附中,時螢都會看見陸斐也的名字滾動在LED屏上,後麵還跟著一行字:2012年餘綿市理科狀元,A大法學院。

從小到大,她都跟方景遒不同,似乎隻是照著方茼的規劃按部就班走著,沒什麽能稱之為熱愛的東西。

那一刻,盯著閃爍的屏幕,她難得思考起,自己未來想做什麽。

後來,她向方茼提出轉學美術的想法,卻招來方茼激烈的反對。

母親不務正業的質疑下,時螢也不免開始懷疑自己,最終放棄。

她沒有陸斐也那種堅定不移的信念,但在他身上學到了另一件事,不要為既往的存在懊惱。

所以,也沒什麽好後悔的。

時螢對麵的工位上,紮著雙馬尾的紅發女孩突然湊了過來:“兔子,你上的是政大誒,那高考多少分?”

正是網聊已久的番茄炸彈,女孩還有個很好聽的本名,舒憬。

時螢如實答複:“637。”

“天呐,這麽高!”舒憬驚呼了聲,滿臉震驚,“我記得我高考那年,美術省文化分第一也才六百二十多分。”

聽到舒憬拿她和省狀元比,時螢不敢承受,笑著搖頭:“那當然不一樣,你們要藝考,我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文化課上,才會高一點。”

高中前兩年,她還沒被磨光鬥誌,幼稚地將陸斐也的各科成績寫在書本首頁,後來明白自己達不到,也想盡力縮小一點差距。

意識到自己又想起了不該想起的人,時螢麵色一怔,深呼口氣,將那張倦淡的麵容從腦海驅離。

……

六點多鍾,時螢下班坐上地鐵。

自從住回家屬院,方茼都會做晚飯,下班買菜的任務就到了時螢身上。

出了地鐵,她步行了一小段路,走進離家屬院最近的那家大型超市,照著方茼的囑托,挑選著晚飯的食材。

稱重機前,店員遞來剛貼上價格標簽的竹筍,看著眼前正在發愣的人,喊了聲:“美女?”

“啊,謝謝。”時螢回過神來,接過竹筍,放進了推車裏。

低頭推著購物車向前,她很自然地想起中秋節那天的火鍋。

選食材時,她開玩笑說吃筍能節節高升,陸斐也淡笑著說她迷信,吃飯時卻對筍片情有獨鍾。

半個月過去,陸斐也一直沒有聯係她,她也慶幸不必麵臨回避的壓力。不知是不是心照不宣的默契,他們似乎都把北淮的事,留在了北淮。

可時螢不喜歡這種一旦空閑下來,就會想起陸斐也的失魂落魄。

拎著購物袋回家時,看見家屬院裏的流浪貓,都能想到男人上次在樓下遛貓的挺拔背影。

她倉惶逃離了佳宏新城,卻像是沒有逃開陸斐也。

分明隻和陸斐也“認識”了兩三個月,也已經花了半個月去適應,卻還是沒能將男人從腦海驅除。

過去七年裏,她將附中那段沉重壓抑的記憶刻意淡化和遺忘。可陸斐也出現後,所有的一切變得越來越清晰,隻是不再那麽沉重。至於嘉寧和北淮的回憶,更美好得像那晚星空中絢爛的煙花,不太真實。

時螢很努力地將回憶推離。

她和陸斐也的關係,不該是這樣的,她該回到遠遠旁觀的位置。

等很久以後再見麵時,平靜陌生地打個招呼,就是最好的結果。

那些短暫的親密,不過是一場夢。

是的,就隻是這樣了。

一切都回到了最初。

時螢按部就班地上班。

即使換了部門,程依也會趁著午休來找她吃飯,察覺她狀態萎靡,又慫恿她出門聚餐。

時螢開始是拒絕,後來覺得,自己可能真的需要些社交分散精力。

周五下班,程依特意組了個飯局,吃飯的餐廳就在臨江大廈附近。

時螢結束工作趕到時,才發現程依對麵還坐著兩個年輕的男人。

落座後,他們簡單做了自我介紹,戴眼鏡的那位叫張修,短發清瘦的叫卓兆興。

張修詼諧幽默,卓兆興很有風度。

氛圍尚可的一頓晚飯。

然而結束後,時螢還是笑著婉拒了卓兆興送她回家的提議。

她驟然發現,自己當初想要治好心病,嚐試戀愛的心思徹底淡了。

卓兆興也看不出生氣,隻是在張修和程依走在前麵去結賬時,突然問了句:“時螢,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時螢訝異抬眸,跟著聽見他的提醒:“我以前叫卓峰。”

在腦海思索頃刻,時螢總算將卓兆興的臉和記憶中的稚嫩容貌對上號。

“啊,原來是你。”

時螢禮貌扯出笑意。

卓峰,她的初中同學,也是當初因為那一份“匿名”生日禮物轉學的男孩。

“抱歉,我剛剛沒認出來。”

卓兆興笑了笑,開玩笑似的伸出手機:“怎麽說都是老同學,還是加個微信吧。”

他態度坦然,已經將二維碼調了出來,時螢不好拒絕,隻能點了點頭。

就這麽被誆騙著吃了頓飯。

周末,時螢沒再答應程依出門唱歌的提議,在家一覺睡到快中午,醒來後收到一條意外的微信。

是楊晨發來的——

“時螢,方便再幫我個忙嗎?”

想到和楊晨唯一的聯係,時螢不禁有些退縮,卻還是問了句:“是什麽事?”

對麵不知她的顧慮,很快回複——

“是這樣的,陸par昨天胃出血住院了,所以想問你,這幾天能不能幫忙照顧一下貓。”

結束和楊晨的聊天後,時螢匆匆換了衣服出門,打了個車,趕去了附醫。

直到站在醫院的走廊上,她才猛然發覺,自己擔憂的反應有些荒誕。

時螢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來,明明很努力地想要避開陸斐也,可一聽說他喝多了酒胃出血住院,又在路上問梁榆要了他的病房門號。

走廊裏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有家屬扶著病人緩慢從身邊走過,也有值班護士淩亂的腳步。

時螢站在單人病房的門前,心煩意亂地止住了腳步。

透過狹小的門窗,她看見男人穿著件藍白條紋的病號服,眉眼倦沉,唇色有些暗淡。他背靠在**,麵前還擺著亮屏的筆記本。

過了會兒,陸斐也掛著吊瓶的手嚐試去取放在床頭的文件,發現滴管距離不夠後,他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

時螢在這時,開門走了進去。

聽見開門聲,陸斐也下意識側過頭去,看清來人後,他極為短暫地愣了一下,淺薄的眼瞼微抬,狹長漆黑的雙眸冷淡下來。

“怎麽是你?”

他低啞的嗓音透著冰冷,硬生生將兩人隔出距離。

沒想到隔了大半個月再見,會是這樣的場景,時螢低著頭,沒有說話。

“消失玩夠了?”

陸斐也的聲音沒什麽波瀾,卻讓人倍感壓力,眼神直直停留在她身上。

時螢捏了捏手,沒答他的話,支吾其詞地開口:“楊晨說,會把貓接去寵物店,寄養一段時間。”

話落,她才覺得自己說的是廢話,這些事楊晨肯定告訴了他。

可她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理由,解釋自己突然的出現。

果不其然,緊接著,男人就直接把話問出:“那你來這做什麽?”

“我——”

時螢話噎在喉嚨,局促愣了半晌。

下一秒,她聽到陸斐也略帶沙啞的聲音:“是想好怎麽回答了?”

“回答……什麽?”時螢愣愣道。

陸斐也深沉的眼神望過來,仿佛隻是在說四個字:明知故問。

“時螢,究竟是你在故意裝傻,還是我經驗太淺,所以到現在都沒有讓你明白過來——”

“我、在、追、你?”

像是怕她聽不明白一般,陸斐也故意拖著長腔,將剩餘的這幾個字,一字一句地吐出。

時螢緊抿著唇低下頭,指甲陷進掌心,聽著這句話砸在心口。

在嘉寧幫你許願,和你蹦極是在追你,扮演男友,替你贏比賽是在追你,情侶頭像,和公園裏的那些話,也是在追你。

他倏然把隱秘的一切撕開,巨大的恐慌湧上胸口,時螢悶著聲音,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不可以……”

隻有陸斐也,不可以喜歡她。

男人緩了口氣,視線隨即移開,冷靜的聲音回**在病房裏。

“我希望你考慮清楚。”

這段時間,陸斐也忙著處理工作,也給了她時間緩衝,可是當她避如蛇蠍地刻意將聯係斷開,他也真的沒什麽偶然見麵的機會。

她總有本事,溜得一幹二淨。

沒有一丁點良心。

回國初見時螢,陸斐也想,他那會兒應該是有些怨氣的。所以他費盡心機,意圖把對方綁在身邊,來懲罰她當初的半途而廢。

如果當初沒能達成結果的原因,在於他一昧的等待,沒關係,這次換他來主動。

他細心地將網織成,也願意耐著性子等她踏出哪怕一步。

可結果卻是,陸斐也隻看到時螢破網而出,急不可待地逃離。

甚至,能夠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在狠心遠離他後,巧笑嫣然地和其他男人出現在餐廳吃飯。

讓他所有的努力都變得可笑。

生氣嗎?不可能不生氣。

陸斐也和宗琛坐在二樓的包廂,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最後想的是,如果她對他的示好隻有百般的嫌惡,他應當做不到匍匐在對方腳邊,打碎所有的驕傲,搖尾乞憐。

他甚至可以走過一百步,卻不能接受她在一百步後,再後退一步。

時螢僵直著脊背,聽到陸斐也以一種從未有過的絕然語氣開口。

“你可以拒絕,但如果這一次逃開,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言畢,他輕嗤著自嘲——

“時螢,我沒有那麽犯賤。”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