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那麽犯賤。

陸斐也能夠為了實現她的願望,付出那麽多年的努力,可他沒有想到在這些努力過後,隻有她嫌憎般的遠離。

仿佛他是避之不及的瘟疫,甚至不比她對孟禮和那個陌生男人的寬容。

於是,他下了最後通牒。

時螢低著頭,用力咬緊了牙關,指甲硌得掌心發疼,情緒像被分裂成了兩塊。

跟著,她聽到自己帶著哭腔的聲音:“對不起……我不能答應。”

女孩嗓音很輕,溫糯的哽咽中,又清晰地說出了這句話。

病房裏沉默了幾秒。

“好,你可以走了。”

男人的聲音極度平靜。

陸斐也譏諷地扯起嘴角,哪怕當初被陸良拉進泥濘,他都沒有此刻受挫,清清白白地被告知他的自作多情。

他不是無所無能的神,甚至在此刻被擊潰了信條,原來並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靠時間和努力得到。

不過,人總要有點底線,才不會讓自己淪落至塵埃的可悲。

時螢遲了好久,才抬起頭,她從未見過陸斐也如此冰冷的姿態,病房裏,靜得隻能聽到自己呼吸聲。

男人渾身上下的冰冷中,時螢四肢百骸都變得僵麻,最後艱難地邁動腳步,離開病房的一刻,幾乎是落荒而逃。

……

陸斐也不是在開玩笑。

他應該是真的,就此放棄了。

時螢擦著止不住的眼淚,走出醫院時,還在努力說服自己,這對於陸斐也來說,隻是不痛不癢,能夠被時間平複的小小插曲。

畢竟,他的終點不該是她。

……

之後的日子,時螢照常往來於公司和家屬院,她盡量讓自己忘掉這件事,也忘掉那天離開時,陸斐也冷得讓她發慌的眼神。

她整日不眠不休地畫稿,也借著新入職的理由,搪塞掉方茼關心她低迷狀態的話。

可惜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周五,開完晨會,出會議室時,綱哥特意叫住了時螢。

“兔子,這段時間交的場景稿我看了,畫麵處理確實很有進步,但頹廢了一些,不太符合遊戲故事的風格,你覺得呢?”

百裏工作室的新項目《星河樂園》是一款休閑社區類遊戲,重在社交和角色體驗,很有童話元素。而時螢最近的畫稿,都有些壓抑。

時螢看著綱哥手機上的場景稿,頓了會兒,不好意思地開口:“抱歉,綱哥。”

她知道不該讓情緒影響工作,可畫稿卻明白攤開了隱藏在心底的情緒。

“別太有壓力,我早說過,美術組不用一直坐班,下周你嚐試下線上辦公,在家好好調整狀態,畫畫也是一件需要情緒的事。”

“好的,謝謝綱哥。”

……

因著綱哥的話,時螢不禁反思起自己最近的不在狀態,卻難以調整,心神不寧地挨到下班,她收到楊晨的微信。

“時螢,今天幫陸par搬完家,順便在快遞櫃給你留了份禮物,感謝你之前幫忙。”

出院的第一天。

陸斐也搬家了。

離開了佳宏新城,也如他所言般,徹底離開了她的世界。

餘綿那麽大,如果有意避開一個人,其實真的很有可能,再也不會碰到。

陸斐也讓時螢清清楚楚地知道,她不需要再繼續躲避,因為他再也不會向前了。

時螢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她擔心的事情已經過去,現有的平靜應該是她期望的,可一切都和預想的不一樣。

尤其是搬回佳宏新城後。

哪怕是在小區樓下看到個相似的背影,都足夠她愣神好久。然後在對方回頭後,才猛然發現,那不是陸斐也。

他瀟灑地離開,而她每一天的睡夢中,都逃不開陸斐也最後那個絕然的眼神。

可時螢相信,時間能夠撫平情緒。

再次看到陸斐也的模樣,是在一個月後,無意間刷到梁榆的朋友圈。

律所向來是連麗嘉軸轉的工作節奏,前不久,一位紅圈所律師開庭前猝死的消息登上了熱搜,鬧出了不小的輿論。

沒多久,律所紛紛開始重視員工的身體鍛煉,德盛也不例外,半強製地要求員工每周參加,梁榆不止一次偷偷吐槽周末被團建占用。

不過梁榆的這一條朋友圈,卻處處透露著八卦氣息。

“還是要感謝律所,在我累成狗的時候還能看到這養眼的一幕。”

照片裏夕陽斜下,陸斐也握著網球拍,一身清爽的運動裝,若明若暗的光線勾勒出利落的側頸,他正低著頭和身邊的女生說話。

而女生即使被鴨舌帽擋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麵容,卻掩飾不住苗條婀娜的身材。

霞光暈染,氣氛正好。

不由自主地,時螢心髒猛然收縮了一下,眼眶泛起酸澀,之後逃避性地關上了屏幕。

畢竟,這該是與她無關的場景。

又是一個周末,許久沒有聯係的陳如萱,給時螢發來了一條消息。

“有時間一起吃個飯嗎?”

……

陳如萱被調到主台後,就因為籌備新節目的事忙得不可開交。

節目開播後,她憑借著姣好的容貌和節目裏的正麵形象,在網絡上徹底火了一把,收獲了不少粉絲,每天都被人追著叫老婆。

考慮到她現在的臉熟程度,陳如萱把吃飯的地方選在了城南洋房的一家港式打邊爐,人均兩千往上,而且非提前預約隻招待會員。

粵式火鍋更講究養生,涮肉前,體貼周到的服務員先給兩人各盛了碗鮮美的燉湯。

隔著濃稠翻滾的鬆茸花膠火鍋,時螢坐在陳如萱對麵開口:“如萱,找我有事嗎?”

她今天穿了件短款的白色牛仔外套,裏麵搭了件淺灰針織毛衣,配著深藍半身長裙。

沒有化妝,依舊是白皙的肌膚,隻是以往圓潤的臉頰卻略顯消瘦。

想到自己突然把人叫出來,陳如萱不好意思地問了句:“時螢,你不在德盛了嗎?”

“嗯。”時螢平靜點頭,心底卻因為再次聽到德盛兩個字微微顫動。

“其實……我就是想找個人發牢騷,可又不知道找誰。”陳如萱歎了口氣,“你知道嗎,陸師兄最近真去相親了。”

陳如萱也不明白,為什麽這些話隻想跟時螢傾訴。大概是覺得,隻有時螢不會因此討厭她。

她自顧自地說著,完全沒有注意到,時螢握著湯匙的手倏然頓住。

原來,陸斐也去相親了。

以他的年紀,似乎也正常。

時螢緩了緩心神,試圖讓自己以平常心接受,卻發現有些艱難,隻能低著頭,掩飾酸澀的情緒。

“他可以不喜歡我,但我實在不希望他去喜歡王清姿。”陳如萱的語氣與其說是難過,倒更像是憋著股怒。

時螢眼睫顫動,抬了抬眸。

因為,她曾經聽到過這個名字。

“哦,王清姿是我表姐。”陳如萱解釋完,頓了頓,又問:“是不是有點惡毒?可是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麵,我就是……不太喜歡她。”

說完,陳如萱夾起一塊雪花牛肉粒,放進花膠火鍋中,喪氣道:“算了,你也不懂。”

時螢見她情緒不佳,打起精神,輕聲回:“你想說的話,我可以聽。”

“怎麽說呢,好像也不是多嚴重的事。隻是因為她,我從小到大幹什麽都是嬌氣任性。明明是兩個人犯的錯,被指責的卻都是我。”

“後來我也學聰明了,裝得像她一樣知性溫柔,看著挺有成效,可等她回國我才發現,她是真品,我是贗品,裝不了多久就露餡。”

陳如萱左一句右一句地說著,越想越煩,隨即噘著嘴,把手裏的筷子一撂:“算了,是個男人就逃不過王清姿,我是男人應該也會喜歡她這樣的,隻是沒想到陸par也一樣。”

“世界允許很多種優秀存在,你也很優秀,不需要和任何人比較。”

言畢,時螢兀自愣怔片晌,耳邊仿佛浮現了男人低沉真切的嗓音。

每個人的人生賽道不同,你不需要和任何人比較。

那是上次從家屬院回去時,陸斐也對她說過的話。

正想著,身後傳來驚訝的一聲——

“時螢,好巧啊,陳主持也在?”

時螢聞聲轉頭,看清人後,彎唇打了聲招呼:“榆姐。”

碰見熟人,梁榆心情不錯,笑著朝身後的幾人招了招手:“陸par,沒位置了,要不我先坐時螢這桌等等?”

時螢這才看到,梁榆身後還跟著德盛的幾名同事,有人背著網球包,陸斐也被眾星拱月般圍在中央,並沒有穿西裝,而是一身休閑的打扮。

許久未見,他剪短了頭發,額前碎落的短發間露出淩厲的眉峰,狹長漆黑的雙眸,比上次在醫院時,精神了很多,絲毫沒有頹廢。

就如同時螢所想的那樣,即便見不到,陸斐也依舊可以過得很好。

男人姿態閑散,插著兜站在那,身邊站著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人,眉眼精致,唇紅齒白,栗色的波浪長發,白色緊身的運動服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

是的,非常漂亮。

第一眼,就讓人自慚形穢。

時螢敏銳意識到,對方應該就是陳如萱口中的王清姿。

同時,心底隱約出現一道自虐的聲音:看啊,他們才是般配的。

時螢想過很久以後,會在路邊偶遇這郎才女貌的一幕,隻是沒想到,這一幕會這麽快出現在眼前。

“不必了。”

陸斐也低聲開腔,嗓音冷淡。

他甚至沒有分來眼神,直接無視了梁榆的提議,轉頭向服務生報出一個號碼,然後問:“還有包廂嗎?”

“有的,先生。”

服務員點了點頭,很快,就指引著那一群人向二樓的包廂走去。

上樓時,美人腳下不穩。

時螢不敢繼續去看,倉惶收回視線,隻聽到熟悉倦淡地一聲:“小心。”

“謝謝。”

很溫柔的女聲。

時螢在心裏解釋著眼前的一切,相親後,他帶著王清姿和德盛的同事一起吃飯,應該是很滿意對方。

很正常,畢竟除她之外,他還有許多比她更好的選擇。

至於男人剛剛的冷漠,時螢想,她也應該有所準備的。

以陸斐也的性格,他再也不會理會一個,將他的驕傲狠狠打碎的人。

思及此,時螢覺得眼眶發澀。

“那我先過去了。”

梁榆說完這句,無奈跟上。

……

時螢低下頭,心不在焉地給自己盛了碗湯,舉起湯匙放進嘴後,卻因為那滾燙的溫度輕嗆出聲。

好在,這種意外的失態,完美掩飾掉了眼角的濕潤。

“沒事吧?你今天不舒服嗎?”陳如萱關心到。

剛見時螢,她就發現對方瘦了些,不過陳如萱以為那是時螢在減肥。

時螢心思恍惚地放下湯碗,隨口回:“可能今天胃有些難受吧。”

“不好意思啊,我還非要喊你出門,要不我們走吧。”

陳如萱說著喊來了服務生,然而剛才點的炙烤牛舌和炒飯已經做了一半。

時螢不願為難服務生,隻好道:“沒事,那等菜上完吧。”

茫然若失地把飯吃完。

兩人剛走到餐廳門口,陳如萱一個隨意的眼神後,突然如臨大敵般,伸手拉住了時螢。

“等等,王清姿出來了!”

時螢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陳如萱死死拽著,躲在了餐廳窗前的空調後。

兩個人鬼鬼祟祟地隱在夾角,看著剛剛碰見的那一群人下樓,穿著衝鋒衣的男人在前台結完賬,落在了最後,從餐廳走出。

“怎麽辦,好氣哦!”陳如萱纖細的手指捏在黑包的淺金鏈條上,雙眼緊盯著窗外,“本美女好不容易碰見個喜歡的男人,又要被王清姿搶走了!”

時螢沒有說話,隔著玻璃的倒影,她看到梁榆和王清姿一左一右坐上了那輛熟悉的卡宴。

陸斐也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修長筆直的身影隱在夜晚剛剛亮起的路燈下。

不同於對待梁榆的隨意,王清姿走過去上車時,陸斐也細心幫她打開了後座的車門。

兩人溫情對視,如同熱戀中的情侶。

等到王清姿上了車,男人才打開駕駛座的門,坐了上去。

時螢望著黑色卡宴淹沒在夜晚擁擠的車流,從出現到離開,陸斐也的眼睛始終沒有看她。

他以一種更殘酷的方式,讓時螢體會到了陌生的威力。

……

回佳宏新城時,時螢沒有打車,而是隻身一人,坐上了晚間的公交。

以往和方茼吵架,她都習慣這樣漫無目的地坐在公交上,消化情緒。

時螢走到最後一排落座,腦海裏還回**著陳如萱的話——

“聽說他們大學就有一段,雖然不想承認,但我見過的男人幾乎都對王清姿有好感。陸師兄一直單身,不會也是因為忘不了王清姿吧?”

時螢想起那次去看華風杯決賽,她在周遭的議論中,記住了這個名字。方景遒曾經提過,大二有位姓王的係花給陸斐也表白,而他拒絕對方的理由,也不過是大三才會談戀愛。

實話說,陸斐也這位半途而廢的追求對象,幾乎符合她所有的想象。

陸斐也沒有因為她停留,一如他所言,果斷地向前走了。

他找到了最合適的人。

她應該為他開心。

她早就準備……為他開心的。

時螢努力說服自己,可卻怎麽也抑製不住湧入眼眶的淚水,喉嚨裏仿佛堵了團棉花。

旁邊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哎呦了聲,遞給她一張紙巾:“孩子,你怎麽了?”

“沒什麽,奶奶。”時螢拚命搖頭,泣不成聲地解釋:“隻是隱形眼鏡不小心掉了。”

“眼睛都紅了,很難受吧。”

這一聲滿懷溫柔的關心,瞬間讓時螢決堤。

“嗯,是很難受啊。”

真的,很難受啊。

……

公交一站一站地開過,車上的乘客越來越少。

時螢坐在空****的車廂,望著窗外車流奔忙的景象,耳機裏是不停循環的歌聲。

“聚光燈是種蒙恩”

“我卻不能喊等一等”

“我真佩服我還能幽默”

“掉眼淚時用笑掩過”

“怕人看破顧慮好多”

她默默流著淚,模糊視野中,附中那扇熟悉的大門在窗外漸行漸遠。

腦海中倏然響起和程依的對話。

星星就該擺在天上,不該被摘下來。

怎麽辦呢,她沒有摘星的勇氣。

“我不曾攤開傷口任宰割”

“愈合就無人曉得”

“我內心挫折”

“活像個孤獨患者自我拉扯”

耳機裏低沉的男聲迎合著心境,時螢終於不受控製地捂住眼睛,趴在了座椅的靠背上。

她獨自一人承受著那陣撕心裂肺的情緒,瘦弱肩膀不停地聳動,晶瑩的淚水徹底浸濕了掌心。

男主角故事的終章,遇到了一位美麗大方的女孩。

她隻是膽小鬼。

但是,這樣就很好。

夢醒了,一切也都歸位了。

作者有話說:

歌詞來自陳奕迅“孤獨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