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螢就這麽坐到了終點站,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她流幹了眼淚,才迎著晚風擦了擦臉,麻木地打車回去。

那天過後,她像是失去了靈感。每當拿起筆想要作畫,腦袋都會有很長時間的空白。

粉絲總是評價說,她的畫風很溫暖,可她現在的情緒卻陷入死寂。

原來,真的有那種,一旦想起某個人,就綿延不絕的疼痛。

可時螢無法跟任何人訴說,隻能一個人默默地適應。她告訴自己,沒關係,總能適應的。

對於現在的時螢來說,線上辦公的確更輕鬆,至少不用每天收拾好情緒,提起精神麵對同事的關心。

她收到了暉夜的第一筆分成獎金,足夠買輛代步車的數字,卻沒有帶來預想的開心,仿佛總有些割舍不斷的聯係,不斷剝開心底無法愈合的傷口。

周二,新婚燕爾的範樂珊,突然給她發來了消息——

“寶貝,顧琪問我要你的微信,說有事想跟你說,你想加嗎?”

時螢有些意外,本科時她和同班的同學都說不上熟,更別提隻是劉炎武女朋友的顧琪。

對方雖然和她們住在一棟樓,卻不是同個專業,也就是點頭之交的關係。

時螢實在想不到,顧琪能有什麽事情找她,不過還是加了對方的微信。

好友通過,顧琪很快發來消息——

顧琪:“是不是挺意外我會找你?其實就是突然想起一件事!上次婚禮上見到你男朋友就覺得眼熟,這幾天終於被我給記起來了!我以前還真的見過你男朋友!”

顧琪:“大四那年吧,和舍友在宿舍樓下碰到他,我舍友看他那麽帥,還想要個聯係方式,結果人家卻問她你是不是住這棟樓,我好心說要不要幫忙去喊你,結果他就這麽走了。”

顧琪:“我腦子不太好使,可是對帥哥的記憶一直很持久,絕對就是你男朋友,原來你們認識這麽久了?藏的可真深啊!”

看完顧琪的消息,時螢整個人怔住,腦袋混亂,有什麽思緒銜接不上。

陸斐也為什麽會去政大?更重要的是,他為什麽會找她?

顧琪的話再次提醒時螢,她應該有些沒有搞清的疑問,之前是不敢問,現在卻是……已經無法再問。

顧琪的話像籠罩在頭頂的魔咒,唯一的解法卻已經失效。

時螢知道,既然已經命令自己將他推開,就不該再去打擾他。

何況,現在的陸斐也應該已經……開啟了新的生活。

……

十二月悄無聲息地臨近,整個餘綿如同被摁下了魔法攻擊的按鈕,待在沒有空調的書房作畫時,總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冷意。

時螢不出意外地感冒了。

為了不影響工作,她沒去醫院,衝了家裏常備的感冒靈。

就這麽扛到周五,她交完周報,穿著厚厚的睡衣裹著被子躺上床,頭腦昏沉地睡到第二天,接到了一通電話。

時螢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機,眯著眼看了下備注,居然是許文心,劃開接聽後放到耳邊——

“時螢,給你寄的東西收到了嗎?上個月忙著帶學生去外地比賽,前幾天回到北淮才想起來給你寄,但好像一直沒簽收。”

時螢聽完,開了外放坐起身,看了眼手機的信息,昨天下午有一條快遞櫃通知,那會她不太舒服,沒有注意。

“抱歉許小姐,我沒看見快遞短信,你寄了什麽過來?”

許文心停了會兒,賣了個關子:“還是你自己去看看吧。”

時螢扶著腦袋,剛回了個“好”,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你感冒了?”

“是有點著涼。”

許文心語氣不滿地抱怨:“這大周末的,你生著病,你對象也不在身邊照顧?”

時螢聞言頓了頓,不知該如何回答,許文心還不知道,她和陸斐也隻是假扮的情侶。畢竟是他們欺騙在先,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解釋清楚。

難得的周末,陸斐也應該正陪在王清姿身邊,他們快在一起了吧。

或許,等他和王清姿公開戀愛後,一切都不必再多解釋。

思及此,時螢眼眶發澀,胸口彌漫著酸脹,仿佛被密密麻麻的蟲蟻啃食著,難以忽視地窒息。

然而,許文心卻誤會了時螢的沉默,繼而問:“你們倆……不會是吵架了吧?”

“啊?”時螢下意識張了張嘴,也隻能隨口應了句:“嗯。”

緊接著,許文心就開始了語重心長的勸說。

“崔晃走之前我們也經常吵架,他性格悶硬受著,可我脾氣急,吵上頭就說離婚。後來他不在了,我才明白很多事都沒那麽重要。”

“我一直認為,容玖和遊戲才是他的**,因為他固執的堅持起了無數爭執,可後來我的手受傷,他居然同意出售公司,陪我去德國治療。”

“可能是現在年紀大了,總想說些過來人的經驗,囉嗦了點。”

“不管你們為什麽吵架,你隻需要想,是不是真的可以看到他和另一個人重新戀愛,結婚,牽手,擁抱,接吻,直到生命抵達終點的那一刻,也不後悔?”

聽著許文心的描述,時螢攥緊了手心,腦海中瞬間回想起,陸斐也和王清姿站在眼前的那幕。

她一直以為,她可以接受,她也在強迫自己接受。可事實卻是,當那一幕真切出現時,就擊潰了她所有的防線。

你真的可以,不後悔嗎?

搬離佳宏新城後,陸斐也住進了另一套回國時購置的公寓。

自從痊愈出院,他拾起了先前擱置的工作,重新回到了在國外時熟悉的忙碌節奏。就連周末,也都留在律所加班。

前不久,那位特意谘詢過的心理醫生師兄詢問他“破殼而出”的結果,陸斐也苦澀地回複了四個字。

願賭服輸。

沒錯,他用時螢的不舍做了賭注,結果卻一敗塗地。上帝看不慣他的篤定,教訓他說,即使付出了努力,也不會事事如你所願。

她大概是,真的不喜歡他了。

陸斐也很清楚,感情可以爭取,卻不能強求。繼續糾纏,連他都會看不起自己。

可他冷靜地放了她離開,卻似乎放不下自己的不甘,甚至在他28年的人生中,第一次產生了後悔的情緒。是不是他太過著急,也太過自信,不該去強求一個答案。

發現自己的心不在焉後,陸斐也鬼使神差地,沒再拒絕趙院長替他安排的那場相親。

他的記憶力很好,那天簡短的介紹後,便記起了王清姿這個名字。可惜的是,他發現自己完全沒有“相親”的想法,於是抱歉地表了態。

事實上,自從母親離開陸良,陸斐也就對感情相對悲觀,如果不是時螢,也許都不會產生“嚐試”的念頭。

然而沒過多久,王清姿成為了合作公司代表,再次出現在工作場合,就像是老天爺在告訴他,這是重新安排給你的“緣分”。

上周律所的團建活動,梁榆邀請了王清姿,吃完飯後,對方安靜站在車前等待,意思很明顯。

陸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驀然想起時螢在每個工作日的清晨夜晚,坐在副駕駛上極力找著話題同他搭訕。

偶爾在他的逗弄中聊到尷尬的話題,女孩紅著臉低頭,敗下陣去,就裝模作樣地玩起消消樂。

其實,他並未在意過副駕駛的說法,可是最後,他還是在王清姿期盼的眼神中,幫對方打開了後座車門。

或許他天生有根反骨。

不想跟命運妥協。

陸斐也想到上次宗震的調侃,是提醒他小心會孤獨終老。

可能……還真不是玩笑。

隻是眼前的一幕,卻是他事先沒有預料的。

……

停車場裏鴉雀無聲,陸斐也加完班回來,已經過了晚上十點。

他如往常一樣停好車,走向電梯,卻在昏暗的燈光處,忽然頓住了腳步。

電梯口前,女孩瑟縮著身子,裹緊了淺色大衣,堆起的白色圍巾繞在脖子上,低著頭站在那轉圈,精致小巧的鼻子被凍得通紅,一抽一抽的,也不知等了多久。

看見時螢的那刻,陸斐也感覺心口像被蟄了一下,隨即意識到,他的反應有些可笑。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時螢立刻抬起頭,盯著眼前的男人,喃喃開口:“你回來了?”

陸斐也停了一秒,目不斜視地徑直越過她,清晰分明的指骨按下了電梯,冷聲問:“你在這幹什麽?”

“我……”時螢吞吐著開口,低下頭回:“我收到了那把弓。”

許文心寄來的快遞,是她當時在北淮用過的那把黑弓。

陸斐也離開北淮前買下的,因為需要調弦,才沒有立刻取走。

不是期望的答案,陸斐也的眼神冷淡瞥來,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不想要就扔了吧,不必問我。”

時螢眼睫微顫,攥緊了縮在大衣口袋的手,悶悶道:“舍不得。”

與此同時,“叮”的一聲,電梯開門的聲音蓋過了她蚊子般的音量。

陸斐也絲毫沒有停留,走進了電梯,時螢怕他關門,連忙跟了進去。

兩人一左一右站著。

“我……”電梯不斷升高的數字就像是無聲的催促,時螢終於鼓起勇氣詢問,“還有反悔的機會嗎?”

陸斐也聲線冷凝:“怎麽,你忘了我那天的話?還是說,你以為我在開玩笑?”

“不是的。”時螢低聲回。

陸斐也說了,不願再見她。他也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她明白自己不該再來打擾他。

時螢不清楚陸斐也和王清姿進行到了哪一步,可是她鼓足了所有勇氣,才問楊晨要了陸斐也的地址,她想再試一次,哪怕是一個讓她死心的答案。

電梯裏陡然沉默了幾秒,片晌,男人輕笑了聲:“時螢,既然已經說了不喜歡,你現在又是在做什麽?”

他低沉語氣中浸著質問。

“沒有。”時螢咬著唇否認。

即便是在醫院那天,她也沒說過不喜歡,隻是覺得……自己不能答應。

“沒有什麽?”陸斐也皺眉,看向眼前全副包裹的人,依然端著冷漠。

“不是不喜歡的……”時螢發著燒,腦袋還是昏沉的,情緒壓抑了太久,剛一開口,聲音就本能地染上了哽咽,“而是太喜歡了。”

不是不喜歡啊,而是太喜歡了。

如果不喜歡陸斐也,她就可以像對待其他人那樣,冷靜果斷地拒絕,不會陷入這種無法掙脫的情緒。

不管是在嘉寧,還是在北淮。不管是他幫她找尋自信,幫她和方茼和解,還是讓她抹去了附中那段記憶的壓抑。

從來都不是沒有觸動的。

可是時螢將所有情緒封閉。

她竭力壓抑那頭叫囂的怪獸。

無數個曖昧的瞬間,她告訴自己,陸斐也隻是好心,也告訴自己,他沒有其他想法。

因為她清楚地知道,不可以,絕不可以投入情緒,他太好了。

好到時螢打從心底覺得,陸斐也是不該喜歡她的,也不會喜歡她。

她一直覺得自己能以祝福的心態,看著他和任何人在一起。

不管是何箐,陳如萱,還是王清姿,她們都比她要好。

能夠絲毫不懼地大方**愛意,時螢無比羨慕這樣的女孩。

陸斐也就應該,被人這樣坦**赤誠的愛著。

可她不一樣,她連自己都愛不好,又怎麽能去好好地愛別人呢?

他為什麽會喜歡她呢?

時螢不明白,卻極度恐慌,所以努力強迫自己,將他推開。

他不可以喜歡她,她更不敢接受這份自己承擔不了的喜歡。

“你不懂,你不懂的……”

時螢頭痛得厲害,思緒也有些混亂,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抽噎著蹲在電梯角落,把頭埋進了胳膊。

最後,她在男人的沉默中,小聲說出在腦海中縈繞許久的那句話——

“主角是不該喜歡配角的。”

所以,陸斐也是不該喜歡她的。

伴隨著女孩溫軟沙啞的嗓音,電梯門重新打開,似乎有陣空落的風輕輕吹了進來。

時螢不敢抬頭看他,感覺自己就像在等待最後的死刑判決。

這一次,是真的結束了。

然而,寂靜的電梯裏,突然傳來低沉的一聲輕歎。

像是無奈地服輸。

陸斐也俯下身,掰開她的手,寡白幹淨的手掌捧著她的臉,強迫一臉狼狽的女孩看向自己,指腹輕輕揩去她殘留的眼淚。

他漆黑的雙眸直視著她,像炯炯的星辰,磁倦的嗓音堅定而溫柔,無比清晰地傳入耳中,也一下下烙在心口。

“時螢,你從來都不是配角。”

“你是我的主角。”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