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會報到的前一天，市委組織部長胡建設帶著一個指導組到了酉縣，目的就是保選舉。陳默和李一光抽了時間去賓館看望胡建設一行，胡建設操著難懂的外地話說，陳默同誌，這幾天是你的好日子，你很忙就不要來看我這個老頭子了，還是多去看望代表們吧，這裏有一光同誌就行。
陳默笑著說，謝謝部長關心。
李一光說，請領導放心，我們會全力保證選舉按照組織的意圖進行，陳默同誌來酉縣這半年多，做了不少的工作，得到了廣大人民群眾的擁護，選舉會順利的。
胡建設說，那就好，陳默同誌政治思想強，有才幹，有創新意識，市裏對他是寄予厚望的，千萬不能出問題啊。又說，陳默，你自己也要去活動活動啊，這是光明正大的事，要光明正大去做。一光同誌要注意一下風向，除了陳默同誌之外，其他副縣長候選人非經組織批準不準擅自去任何一個代表團串聯，不準任何單位在兩會期間宴請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這些不準要作為會議的紀律來執行。另外，大會要立即成立臨時黨委，每個代表團要成立臨時支部，加強對選舉工作的領導。
李一光回答道，是。
從胡建設的房間裏出來，陳默和李一光並肩走在路上，李一光笑著說，陳縣長，你現在成大熊貓了，是重點保護對象了呢。陳默也笑著開玩笑道，拜托老兄。李一光說，明天是政協會議報到，後天政協會開幕，人大會議報道。政協那頭，你有時間去走一走，關鍵是人大代表那頭，你要多走一走，我的意見，可以帶些錢去，後天晚上我們縣委常委和副縣級領導看望代表，我已經交待縣電視台了，到時你要多上鏡頭。
陳默感動起來，李一光為他想得太周到了。現在，人們都養成了一個看風向的習慣，電視台幾乎成了一個地方的政治風向標，誰多上鏡頭，誰少上鏡頭，甚至上鏡的時間，都是很有講究的。李一光對這次他能否順利當選，是很上心的了。
人大會召開的那一天早上，陳默早早就起了床，洗瀨完畢後，靜靜地坐在客廳裏，腦子裏過電影一樣，把這幾天的事情都過了一遍。幾天來，他在李一光和縣委專職副書記的陪同下，把每一個代表團都走了一遍，看望代表，解答代表提出的問題，現場表態。所到之處，氣氛十分熱烈，代表們對這位年輕的縣長候選人表示了莫大的興趣，很多地方都提及了他神話般的反腐經曆。為了使選舉工作做到萬無一失，李一光還親自主持了一下晚上的各代表團團長和召集人會議，縣委專職副書記和縣委組織部也按程序在代表團成立了臨時黨委和十多個臨時黨支部。種種跡象表明，這次選舉將會是十分順利的一次選舉。
陳默心裏的一塊石頭放了下來，多年來的經驗證明，選舉出問題的現象並不多見，如果杜絕了一些有野心的人私下串聯，操縱選舉，選舉都會按照組織的意圖實現的。從這幾天走訪代表的情況來看，代表們對於他半年多來的工作，特別是徹查319特大礦難事故是滿意，甚至是欽佩的。因此，在人大會即將開幕的時刻，陳默的心情是平靜的，安祥的。再過幾個小時，他將代表上屆縣人民政府向與會代表和列席會議的政協委員作政府工作報告，下午，他的報告就會在各代表團和政協委員組進行討論。他會出席本人所在的代表團的討論會。後天，選舉將正常開展，頭上套了半年多的代字就要被扔掉了，他將成為一名由人民代表選舉產生的縣人民政府縣長，名正言順地領導全縣人民，為把酉縣率先建設成楚市瀕海經濟開發前沿而奮鬥。
這時，手機鈴聲響了，陳默從遐想中驚醒過來，從茶幾上拿起手機，是妻子舒芳的手機號碼。舒芳在電話裏說，自己有些腹痛，估計是要生了，問他在哪裏。陳默說，在酉縣呢，馬上就要開會。舒芳就無奈地說，我和媽立即去醫院，反正是靠不上你。到時候我叫咱兒子不要叫你爸爸。陳默笑笑，開人代會補選的事，他事先沒有告訴舒芳，所以舒芳不知道這個會有多重要。陳默於是說，芳，有媽陪著你，你安心去醫院吧，反正我去也幫不上什麽忙。舒芳那頭不高興地說，你反正借口多，什麽會能比老婆生孩子還重要？陳默說，兩會呢，一級會議，你說重要不重要？舒芳那頭才沒話說了。
掛了舒芳的電話，陳默立即拔打崔敏的電話，電話通了，崔敏的聲音傳過來說，陳縣長，好久沒有見麵了，是不是回到楚西市裏了？陳默說，我還在酉縣呢，崔局長，有一件事還得請你幫個忙。崔敏笑著說，為陳縣長效勞，是我的無限榮光，說吧，隻要是你吩咐，我一定完成好。陳默大笑，心想崔敏這官是開始當上路了，說話也圓擐了不少。就直截了當地說，我老婆的預產科到了，剛才打電話來說肚子開始痛，估計要生了，我叫她直接來你們院裏住院。崔敏那頭哈哈笑了起來，說，恭喜恭喜，原來是要升級了，你告訴她，不要走路，我叫120急救車去接她們。陳默笑，崔敏就這性格，捧起場來也不怕踩坍台子。就說，謝謝你了，崔局長，派車就免了，你隻要幫我照護好就行。崔敏一口應承，說，你放心，我把最強的力量派上去。
打完電話，陳默又拿起政府工作報告，決定趁沒有開會之前再看一遍，以免到時讀得不利索。這個稿他已經看了三遍了，雖然不說倒背如流，卻還是熟悉的。
一個多小時後，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一身西裝的陳默站在報告席上，向三百多名縣人大代表作政府工作報告，縣大禮堂回響起陳默鏗鏘的聲音，各位代表，現在，我代表酉縣第十一屆人民政府向大會作工作報告，請予審議，並請列席會議的政協委員同誌們提出意見……
陳默聲音清晰地讀著，一邊傾聽著自己的聲音仿佛從天外傳來，燈光明亮，抬起頭的時候，他就能看見電視攝像鏡頭正對準著他。報告席上的那簇鮮花散發著微弱然而卻是沁入心肺的馨香。有一瞬間，他的靈魂仿佛脫離自己，從會議室上空圓形的穹頂上俯視過來，審視著那個正在抑揚頓挫地作著報告的自己，儀態優雅莊重，深藍色的西裝套在潔白的襯衫上，紅色的領帶閃射著熱烈的光芒。此時的他萬眾矚目，眾望所歸。
突然，陳默停頓下來，身子不為人察覺的輕輕抖動了一下，翻過一頁報告，他看到報告中夾著的一張照片，照片上，一個女孩和一個英俊男人正在****相擁。縣長的政府工作報告中竟然夾有一張曖昧的照片，真是亂談琴！陳默心裏陡然起了火，但是，接下來他立即又抖了一下，眼前一陣模糊，三號仿宋字像螞蟻一樣蠕動起來……
照片很模糊，顯然是視頻截圖。即便這樣，照片中的人物還是依稀可辯的，陳默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發軟，照片中的女人，就是素芬，而男人，顯然就是自己。
台下，人大代表們開始竊竊私語起來，接著，聲音越來越大，顯然，每一個人大代表的文件裏，都夾了一張這樣的照片。工作人員立即忙亂起來，穿梭一般地在代表之間走動著，回收這張天知道從何而來的照片。
陳默麵色慘白，努力使自己看著報告的目光能夠聚焦，讓那些橫爬豎走的文字歸列歸行。他輕輕地長歎了一聲，在潛意識裏告訴自己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他突然咧開嘴不出聲地笑了笑，然後接著往下麵讀，時間漫長得好像過了一個世紀，他終於讀到了謝謝大家四個字。
他的心終於平靜了下來，他向大家鞠了一躬，走下報告席，然後頭也不回到向門口走去，背後，是死一般的靜寂。
就在下台階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他掏出手機，傳來舒芳快樂的聲音，老公，你當爸爸了。
我給你生了一下兒子。舒芳又說。
謝謝你，芳。陳默笑著，心裏充滿了無限的柔情，眼淚卻珍珠一樣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