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台”上。
台上的弟子不停地交替,輪番登台卻又紛紛遺憾下場,遲遲未能有人連勝五場。城主王知守在高台上認真地看著,心情有些複雜,既高興又難過。
高興的是,他從登台弟子的表現中,看到了他們的汗水和努力,這一年他們沒有荒廢。
難過的是,在眾人皆刻苦的情況下,天賦的上限成為了他們難以逾越的鴻溝。
江湖,就是這麽的真實而殘忍。
即便你再怎麽努力,從一開始你的上限就已經被注定了。
城主王知守深知這一點,其實劍鼎城的弟子實力都不算差,且人數眾多,可惜能夠擔得上“天才”二字的,卻是寥寥無幾。
這也是如今不少江湖同道看輕他們的原因。
有時候,僅僅隻是需要一個名揚江湖,橫空出世的“天才”,他的門派便能夠“雞犬升天”。
就像江西的莫家,出了個一代“劍神”莫關心,便在江湖上享譽數十載,成了如今不少人心中的劍道聖地。
可若要說到劍鼎城的“天才”,相信所有人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會是王長林,王知取的義子,當之無愧的劍鼎城年輕一輩中的第一人。
而此刻的王長林,睜開眼緩緩起身,脫下白裘,將身負著的劍拔出一小截,又放回劍鞘中,準備朝著“問劍台”走去。
“長林,稍等。”身旁坐著的義父王知取開口叫住了王長林,走在他的身前幫他理了理衣冠,幫他撣去了衣服上的灰塵,接著看向他,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後背,“好了,去吧。”
王長林朝著王知取笑了笑,點了點頭,便接著向前走去。
眾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王笙滿懷柔情和自豪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流轉,在王長林經過她身邊時,她小聲地說了一句:“一切小心。”
“好。”
王長林的回答聲音很輕,隻有坐在王笙身邊的父母聽到了。
王知守已是知道了兩人的事情,不過臉上的表情依舊不太好看;而王笙的母親在聽到之後,大吃一驚,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顧不得手中的糕點,瞪大了眼睛轉頭看向王笙。
而更多的人,則是在期待著,從南豐遊曆歸來的王長林,究竟會展示出怎樣的實力。
王長林就這麽普普通通的,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問劍台”。
目前正在台上的,是一個身材不高但很是精壯的四十來歲的漢子,名叫邱集。
與大多數弟子不同的是,他並不出生於劍鼎城,甚至並不是北荒人,他來自於曾經的東嶽國。他原本就是東嶽國的成名劍客,在國家滅亡之後,一路浪跡天涯,最終拜入了劍鼎城王知取的門下,和王長林算是同門。
邱集本就是帶藝拜師,加之閱曆豐富,因此,無論是劍術還是心智,在眾弟子中無疑都是佼佼者,也是不少人心目中取得“五勝”者的人選之一。
而此時,他已在“問劍台”上取得了三場勝利了。
邱集的前三場贏得還算輕鬆,額上才微微見汗,見到上台的是王長林,不禁露出了無奈的苦笑。
“長林師兄,好久不見了。”
“邱師弟。”
雖然邱集比王長林年長不少,可按照拜師的輩分來說,王長林毫無疑問算是邱集的同門師兄了。
“運氣真是不好啊,碰上了師兄你,看來今年就到這兒嘍。”邱集感歎道。
口中的話是這麽說著,可邱集的眼神中卻是充滿鬥誌,甚至還有一些興奮。對於他而言,比起戰勝五個羸弱的敵人,能和旗鼓相當的對手酣暢淋漓地打一場,顯然更讓人心動。
王長林看著他的眼神,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師弟,出招吧。”
“好。”
話音未落,邱集便提劍向王長林攻來。
上來便是“冬雷劍法”中最激進的一招“雷奔雲譎”,緊接著一招“歲暮天寒”,隨後又是一招“春風劍法”中的“春寒料峭”。
接連三招,皆是急攻的招式。
引得台下一陣驚呼。
邱集的想法很簡單,搶開局。
在勢均力敵的對戰中,能夠占得先機,無疑便勝了一半。
可惜,對戰卻並非勢均力敵。對手,也並非旗鼓相當。
王長林提劍格擋,一連擋下了邱集的數輪猛攻,雖偶有回擊,攻勢卻並不猛烈。
前十個回合,看似是邱集占了上風,引得台下不少弟子議論紛紛。
可經驗豐富一些的弟子,卻看得清楚分明。
台上的邱集此時已是有些氣喘籲籲,而王長林卻是神色如常,雲淡風輕。
“邱師弟,你這麽打,會把自己累死的。”王長林開口道。
“長林師兄,可別……小看我的體力。”
這一次,率先出手的是王長林。
他使出的是劍鼎城最基礎的“秋水劍法”。
可以說,此時台下的任何一個人,都會這套劍法。可就是這最基礎的劍法,在王長林的劍下,卻不普通。
一劍接著一劍,打得邱集疲於應對。
邱集對於“秋水劍法”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了然於胸,可即便如此,當王長林的手中劍攻來時,他還是有些狼狽。
他時常能根據對招式的了解,預判到王長林會使出哪一招,可王長林的劍時快時慢,快劍快得他即便成功預判也僅僅是堪堪格擋,慢劍卻慢得他做出了不少無謂的多餘動作。
看似隻是簡單的節奏變換,體現的卻是王長林極為紮實的基本功,以及對於“秋水劍法”掌握的爐火純青。
二十招不到,王長林便已是占盡上風,勝券在握了。
雖然僅僅隻過了二十招不到,但邱集卻意識到自己消耗的體力隻怕比前三場加起來都多,若是這般耗下去,怕是已無力回天,於是一咬牙,手中招式轉變,想要奮力一搏。
王長林“咦”了一聲,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連連後退。
“啊!父親,邱集師弟他使的這幾招好像……不是劍鼎城的劍法。”高台上的王笙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兩人的對戰,見王長林招上吃了虧,驚呼道。
“不錯,興許是他拜你二叔為師之前掌握的劍法吧。”王知守回應道。
台下本以為已塵埃落定的弟子們見情況生變,也重新被點燃了興致。
“咦?邱師兄的這幾招,你見過嗎?”“這……好像師父沒教過咱這幾招啊。”
台下觀戰的弟子也發現了端倪,紛紛議論起來。
隻有邱集一個人知道,這幾招既不是劍鼎城的劍法,也不是他在東嶽國時掌握的劍法。
這是他過去一年裏苦苦潛修,自創的招式。
結合了劍鼎城和東嶽國的諸多劍法,創造出來的招式。
邱集的腦海中,此時隻剩下了一個念頭,想贏,一定要贏。
任你是眾星捧月的天才,我苦練了一年,這一路走來,就是為了這一刻,能夠贏下。
此時的高台上,王知守王知取兩人也不禁坐直了身子,認真地關注起了場上的局勢。
隻見邱集一個自下而上的斜劈,將王長林一直穩中有序的步伐打亂,緊接著欺身提膝,趁著王長林重心未穩,朝著王長林踢去。
王長林避過劍斬,卻沒法避過邱集的膝擊,下腹部硬生生挨了一下,暗哼一聲。
不給他任何的反應機會,邱集的下一劍,已接踵而至。
此時,王笙攥緊的手心已全是汗,眼看王長林深陷危機,發出了一聲驚呼。
然而,若是有人此時能走進王長林的內心,會發現他竟然並不焦躁,反而還有些高興。
他很高興他自小長大的劍鼎城,他那如今被武林同道輕視的家鄉,還有人和他一樣,在為了變強而努力著。
他,不是一個人。
有時候,肩負一座城的未來,對於一個人,尤其是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未免太過沉重。
王長林笑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對於這樣的對手,隻有全力以赴,才是我最大的尊敬。”王長林心想。
於是,他提氣運功,舉起手臂,硬生生地去生抗邱集的這一劍。
這下,不僅是高台上的王笙,就連台下的弟子也發出陣陣驚呼。
以肉身去對長劍,莫不是瘋了嗎?
可事實卻出乎了眾人的意料,被震退的卻是邱集。
“這莫非……是傳說中的‘金鍾罩鐵布衫’?”台下有弟子推測。
王知守眯起了眼睛,盡管相似,但他知道這絕不是“金鍾罩鐵布衫”之類的外家功夫。
他看的很清楚,王長林抬臂的瞬間,是以自身的內力震退了對方。
“嗬嗬,看來這小子這趟遊曆,長進了不少啊。”一旁的王知取瞥了一眼王知守,一臉驕傲地感歎道。
而在場內,還不等眾人從方才舉臂抗劍的那一下中反應過來,僅僅又過了五招,王長林已將邱集的手中劍打落在地。
勝負已分。
眾人一陣鼓掌歡呼,為了獲勝的王長林,也為了雖敗猶榮的邱集。
為了這一場精彩的對戰。
“邱師弟,承讓了。”王長林主動過去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劍,交給邱集。
邱集看上去還沒有從失利中緩過神來,被王長林這麽一叫,才反應過來,一邊接過劍,一邊說道:“好功夫,我輸得心服口服。”
說罷,邱集朝著台下走去。
他望著自己此時還有些發麻的手腕,陷入了沉思。
沒有人注意到,也沒有人能像他這般親身感受到,王長林的最後幾劍,力道有多重,有多大。
邱集看向台上的王長林,平時一直攏在白裘下的身體,此時看著可以說是有些單薄。
邱集也笑了,笑的理由亦如方才的王長林。
劍鼎城,大抵是有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