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點點頭,不再問了。
其實嚴格意義上,他隻比黎蔓低了一屆,但是之前在學校裏麵的時候,黎蔓的大名就如雷貫耳了,特別是法醫學的,簡直就是老師口中“鄰居家的孩子”,六角形戰士,完美得雅痞。
但是跟著黎蔓幹了一年之後,他才發現,其實黎蔓並沒有傳說之中的那麽神乎,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隻是各方麵比其他人優秀了那麽一點點,就要強行被人家捧在天上,這種感覺應該不會好受。
天快黑的時候,警局裏麵才走完程序,讓家屬們過來領遺體。
李彩芬是自己過來的,看著那條裹屍袋,她又跪在地上哭著罵了徐萌半小時,聲嘶力竭了才搖搖欲墜地讓自己聯係的殯儀館人把屍體抬走。
有個殯儀館的人問:“誒?這個小小的袋子是什麽?遺物嗎?”
趙雲低頭看了一眼,說:“這是死者的孩子,一起帶走火化吧。”
“不帶!”李彩芬氣衝衝地說:“這玩意扔垃圾桶裏吧,我不承認這是我們家的孫女!晦氣!趕緊走走走!”
金主發話,縱然那個工作人員貌似很想帶走這個可憐的小嬰兒,但還是不得不先抬著安華的遺體走了。
趙雲瞬間覺得心中氣不打一處來。
“我草!什麽人啊!自己的孫女都不要了!其他人都被領走了,那這個小家夥怎麽辦啊……”
這時,後麵伸出來一雙手,將嬰兒的屍戴抱在了懷裏:“我來解決吧。”
趙雲驚呼:“師傅!”
在趙雲眼中,他的師傅正把那個黑漆漆的袋子抱在懷裏,正好是抱著小嬰兒哄睡的姿勢。
她說:“我出去一趟,你先看著辦公室裏麵。”
“師傅你要去哪裏!”
黎蔓沒有回答趙雲的問題,隻是腳下的動作加快了。
天鬥要黑了,黎蔓按照導航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個有空位的殯儀館,把孩子送了過去。
“你是孩子的什麽人啊?”工作人員核實表格的時候,問了一句。
黎蔓猶豫片刻,說:“這孩子家人了,我送她過來火化,麻煩您了。”
“原來是個沒爸媽的……”
“我可以是她的媽媽!我叫黎蔓,是市局的法醫,她是市局的遺孤,把我的名字填進去吧,另外,再幫我預定一個靈堂,謝謝。”
工作人員臉上剛剛的不屑消失了,取而代之地是尊敬。
“不好意思,我見慣這種場麵了,像您這樣的還是第一次……我這就去準備。”
最後,黎蔓目送了那個孩子被推進熔爐,心中的酸澀終於忍不住爆發了,眼淚一顆顆掉了下來。
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分明見慣了生死,卻還是會為這個可憐的孩子心痛。
旁邊伸出一隻手,遞來一條黑白格子的手帕,黎蔓看也不看地接過,胡亂在臉上擦了擦,深呼吸一口氣說:“你看我多久了?”
“沒多久,剛剛到。”傅雲庭說道:“我今晚陪你在這裏吧?送她最後一程。”
“謝謝你。”
“我買來了這個。”
傅雲庭提出一個盒子,打開一看,裏麵是個白色的骨灰盒,上麵雕刻著花紋,看著是價值不菲的東西。
“給小姑娘買個漂亮點的房子吧,剛剛我去租了一個格子,位置還不錯,往後每年忌日,或者平時,咱們誰有空就可以來看看她了。”
“好。”黎蔓看向他不帶半點玩笑的神情,不自覺地嘴角囁嚅起來。
傅雲庭考慮得比黎蔓周到,她現在才發現自己竟然連個骨灰盒都沒有買。
傅雲庭把骨灰盒放下,又拉著黎蔓的手指著旁邊的長椅,“你先坐著休息會吧,你都不知道你剛剛背影看著有多可憐兮兮的。”
黎蔓木木地搖頭:“沒心情。”
“蔓蔓,這種事情或許我們以後還會遇到,難道你次次都要用這樣的方法來折磨自己嗎?這不合適的,你有大愛,但是我希望你能保重自己。”
黎蔓不再說話,目光緊緊地盯著熔爐,喃喃開口,“你說,這世上為什麽要有黑呢?”
傅雲庭的一半側臉掩蓋在陰影中,看不清息怒,不過聲音格外陰沉,“有光的地方就會有影子,很簡單的道理,這世界上並非是所有人都可以活在陽光之下,但他們總有棄暗投明的機會,我們把光帶到陰影裏就好了。”
黎蔓看著他,“謝謝你和我說這些。”
“你已經和我說了太多句謝謝了,不要那麽見外了,好嗎?”
傅雲庭實在搞不懂,這人的語言詞匯量難道就隻有“謝謝你”
和“對不起”嗎
黎蔓捂著臉失笑:“抱歉,我下意識而已。”
“在整個局裏麵,我覺得應該是你最親近的人,咱們同一個學校,又是同一屆的。”
“說起這個,我有點好奇,當初有個老師明明和我說的把我調到省廳裏麵,最後卻來了市局,我並沒有說咱們這裏不好的意思,我隻是不明白究竟是什麽事情改變了上麵的決定。”
傅雲庭不說話,但他心裏麵跟明鏡似的。
因為黎蔓太過於“完美”了。
“我不知道,她出來了,我去接。”
忙活到深夜,靈堂才布置好。
相較於其他靈堂裏麵擠滿了人的場景,這裏隻有兩個警察,屬實可憐。
叮鈴鈴。
黎蔓的手機響了,是趙雲。
“喂,師傅,徐萌說想要送一送自己的孩子……局裏出於人道主義覺得可行,你覺得呢?”
黎蔓冷冷反問,“為什麽要問我?”
“你現在應該在殯儀館或者火葬場吧?要帶她過去嗎?”
黎蔓看了看台上那張連照片都沒有的相框,說:“問問徐萌,有沒有孩子的照片。”
趙雲那邊窸窸窣窣了一會,然後回答說:“她說手機裏麵有。”
黎蔓緘默了會,看了看那個空白的相框,終於鬆口:“帶過來吧。”
一小時後,徐萌穿著病服,一左一右兩個女警扶著,手銬被一件警服擋住了。
趙雲從後麵一路小跑過來,遞給黎蔓一張剛剛打印好的照片。
照片上是個粉粉嫩嫩的小嬰兒,雖然看著有些瘦,但是依舊對著鏡頭在笑,準確來說,應該是對鏡頭後麵的徐萌笑。
徐萌撲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對著相框裏麵的照片說:“抱歉……對不起,下輩子請你還當我得孩子,我會用畢生來和你道歉,請你再給我一個機會……孩子……”
黎蔓不忍看,剛一扭頭,她就看見一隻白色的蝴蝶翩翩飛來,最後落到了徐萌的手上,趴在她的指尖微微動著翅膀,徐萌都動了,它還沒有離開。
眾人看見這幅場景,都驚了。
——這蝴蝶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