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皇帝亦不能例外。新上任的景文帝恨不得一個銅板掰成兩半花。
連年征戰,軍費就是一大筆支出;又逢國喪,出殯修陵什麽的都要花錢, 登基後還要加恩放賞,銀子流水般地從國庫湧出;好幾處地方報了天災上來, 賑濟放糧都是費銀子的事情。哪一項都不能省錢, 卻又沒有新的進項。戶部尚書裴言的頭發大把大把地掉, 官帽都快戴不住了, 看得唐煜心裏直犯愁, 琢磨著是不是給他賞兩頂假發。
繼國庫告竭後, 皇家的內庫也見了底。回到寢宮的唐煜揚天長嘯,他這個皇帝當得可真夠沒滋味的, 日子過得還不如王爺時期舒心。
彼時雖然他賺得少, 但仰仗他吃飯的嘴巴也少啊,王府上下統共四個主子, 實在缺錢了,老婆的嫁妝還能頂一頂。哪像現在, 他不光得養自己的一小家子,還得養宮裏的一大家子……
登基以後的頭一個萬壽節,唐煜為了省錢連宴都舍不得賜, 但大臣們的禮仍是照收, 想得是能賺點是點。
然而終究是杯水車薪。
唐煜換下吉服,回來扒拉著白玉算盤算了半日,徹底怒了。軍隊得養, 小媽得養,弟妹們得養……朕都沒錢養兒子了,沒看大皇子都瘦了嗎?
其實是因為大皇子唐桐處於換牙期,兩個門牙掉了嚼東西費勁,是以近日吃得少了。
唐煜悲憤地想,這時候若是讓朕編《氏族誌》,可不管什麽門楣家世了,誰給錢多朕就把誰列入第一等!
等等……唐煜摸了摸下巴,他好像有個主意了。
隔日勤政殿的大朝會上,皇帝一拍大腿,丟了個驚天大雷下去——他準備向大周百姓兜售官位啦!
京師震動。
朝臣們孤疑地環顧四周,這是哪位缺心眼的同僚給缺錢缺到眼紅的新君遞的餿主意?
從古至今,賣官鬻爵都不是什麽好聽的詞兒,時常與貪官奸妃等戲台上的反麵角色聯係在一起,如今竟有皇帝不顧名聲,親自出馬張羅此事,對每一檔爵位明碼標價,隻要是大周的良民,兜裏有兩個錢都能買個散官回家耍耍。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大臣們全懵了,皇帝這是就差在腦門頂上用墨水寫“昏君”二字了。
抱著新君畢竟年輕,還能搶救下的心思,試圖勸說唐煜的人恨不得能繞皇城一圈。可惜唐煜是誰,他素來是一條路走到黑的主,意誌堅定無比,上輩子說要奪嫡,就呼朋引伴與太子幹仗,這輩子說要當個富貴閑人,親爹拱他上位都不上,豈能被幾句不痛不癢的勸說就動搖了決心?
鬧到最後,慈寧宮的何太後都被驚動了,親自前往紫宸殿勸說兒子。
唐煜坐在龍椅上對老娘哭窮:“……朕賣的是虛銜,又不給他們俸祿,也不讓他們管事,說出去好聽點而已,礙著誰什麽事了……一個個還有臉讓朕選秀呢,宮裏進了新人,得給她們安排住的宮室吧?得給她們做對應品級的衣服吧?得給她們安排服侍的人吧?修屋子花錢,打首飾花錢,養太監宮女花錢,朕哪裏有錢啊,不想出來點法子賺錢,全喝西北風去吧!”
皇帝服喪以日代月,景文元年之初,便有朝臣旁敲側擊地提起選秀的事情,後宮空虛,除了皇後外一個高位嬪妃都沒有,皇子也僅有兩個,正是送族中姑娘進宮搏一番富貴的好時機。
何太後之前亦曾問過唐煜此事,她倒不是特別著急給兒子塞人,不過是覺得先帝的太妃們移居後宮裏空著的殿宇太多,看著不像樣,選幾個女孩子進來給宮裏添點人氣罷了
“罷了,你想清楚就行。賣官鬻爵的名聲可不好聽。” 何皇後無奈地看著次子,頭回聽說有皇帝因為缺錢不敢納小老婆的。國家縱使缺錢,也沒困難到這地步啊。
終究是年輕,何皇後摸了摸腕子上帶著瑪瑙念珠,斂財亦要有道,次子果然是個急性子,做事顧頭不顧尾的,這事鬧得大了,多半還得由她出麵收尾。
晚霞映天,雲似火燒。唐煜去陪老婆孩子們用晚膳。兩位皇子因年幼之故,尚與母親同住。先太子唐烽的家眷仍居於東宮
這夜他理所當然地宿在昭陽宮中,就寢前,唐煜直言了當地對薛琅說:“妃母們去藩地的去藩地,出家的出家,服侍的人用不了那麽多,朕打算放出去一批宮人。”
“陛下覺得放出去多少人合適呢?”
“越多越好,先照著現有人數的一半放。”
“這……會不會太多了啊。”薛琅發愁道,皇宮占地廣闊,亭台樓閣不勝枚舉,按照唐煜定的目標放人,連維持最基本運轉的人都不夠了。
唐煜含糊地說:“又沒說不能再選人進宮。一進一出的,人足夠用了。你趁機看看誰得用,誰不能用……東宮那裏,除了必要的人,能放全放吧,另選好的人給侄兒侄女使。”
先太子妃莊嫣自盡身亡後,東宮群龍無首,簡直是亂成一團,今日有人跳井,明日有人懸梁,好好的東宮都快成鬼屋了。
賣官鬻爵的行為給唐煜戴上了“昏君”的頭銜,賺到的錢卻與“昏君”的名聲不相匹配。唐煜起初不解,甚至懷疑有人膽大包天從中貪墨,後來琢磨了一陣也想明白了,他沒敢賣實缺,
賣的全是虛銜,買的人除了提提身價,從此出門在外見官不拜,可以與地方官平起平坐外,並無其他好處,甚至稅仍得照交,也就是說隻是幹花錢,一分錢賺不回來,且虛銜最高不過四品,有需求的隻有某些身家豪富的商賈,
大周連年征戰,國內百廢待興,商貿亦受到嚴重衝擊,付得起這筆錢的商賈自然就沒多少了。
“還是得吃大戶啊。”唐煜轉著手中的湘妃竹描金紫毫筆,遺憾地說。
大周還有什麽好下手的大戶?唯有豪富的寺院。
僧侶者,不事耕種,不交賦稅,不服徭役,但坐擁良田沃土,享受天下人的供奉,居住的寺院說是出於塵世的清靜之地,殿宇華美幾乎能與宮廷相媲美,佛像飾以金銀珠翠,法器嵌以美玉瑪瑙,端地是華麗無比。
重活一世,唐煜對神佛等未知之事還是有幾分畏懼的,然而這份畏懼終究是讓位於現實。
朕都要窮死了,還怕什麽佛祖怪罪,他沒好氣地想,將手中的毛筆一扔。
數日後,勤政殿傳出了一道新的旨意,天下僧尼從此統一劃歸禮部有司管理,不管是已經出家的,還是未來想要出家的,想要繼續當出家人,都必須有禮部下發的度牒。度牒明碼標價,不得轉讓,沒有度牒的僧眾,統統強製還俗。
度牒的數量是一定的,唐煜企圖通過此舉限製僧尼人數。可惜繼位之初,人心浮動,不好施行太激進的政策,否則唐煜還想多撈點,比如說強製僧尼繳納賦稅,標準與庶民相同;規定各州縣的寺廟數量;將寺廟分為上中下三等,每一等的建築製式、寺廟大小及占據田地數量等皆有區別,至於多出來的財產,對不起,統統收歸國有。
國中崇佛風氣濃厚,天下僧眾不知凡幾,唐煜也沒指望大周全境僧尼皆能人手一份度牒,短時期內能管住洛京城及鄰近州縣就不錯了。不過日久天長的,總是一樁進項。
衛亨泰所在的佛寺就遭了劫。為了防止被衛家人找到,他選了洛京附近一處普通的寺院出家,廟小人少錢亦少,度牒買不起幾張。
衛亨泰離家時沒帶太多銀錢,為了給自己贖身,他特意回家了一趟。母子二人不久前剛見過一麵,衛夫人被迫接受了兒子出家的現狀,此次見麵堪稱平和。見麵後,步兒子後塵出家為尼的衛夫人緩緩提議道:“你姑母亦是在家修行,在家修行是不用花錢買度牒的,要不你也回來吧?”
“……好。”衛亨泰神色複雜地應了。
曾經的小沙彌圓真,現在的戶部郎中鍾興發愁地揪住頭發,他被唐煜從翰林院丟到戶部算賬,成日對著堆成一人高的賬本,睜眼閉眼看到的皆是數字,頭發大把大把地掉。
唉,還不如繼續當和尚呢,身邊人全是禿的,永遠不用擔心頭禿。他憂傷地摸了摸後腦勺。
宮中的唐煜在為新的斂財招數而奮戰,休憩時分,他喜歡做些木工活轉移注意力,雕完了不隻自己欣賞,還要強迫別人跟著一起欣賞。
大臣們圍著皇帝雕刻的木雕大加稱讚,這是一件極有難度的事情,因為除了能囫圇看出個人形,完全看不出皇帝刻的是什麽,這樣的話能誇的地方就很有限了。第一個人誇說線條優美,第二個人稱讚雕工精湛,下一個說天生一股帝王之氣,後麵的人就沒詞了,隻能車軲轆話來回說。
偏偏皇帝仍不知足,非要追問他們:“朕雕的是一對,另一個在千秋節上奉給太後了,不知眾位卿家能不能看出朕雕的這是什麽?”
大臣們被逼無奈,想著太後娘娘信佛,給出了各自心目中的答案。
“……如來佛祖……?”
“……陛下刻的是……彌勒佛?”
“……觀世音菩薩?”
“……藥師王佛……”
唐煜遺憾地搖了搖頭,“悲傷”地說:“眾位卿家先前果然是騙朕的,朕雕的明明是財神爺啊!”
大臣們:好想罵髒話啊。
慈寧宮內,聽聞自己拜了小半個月財神爺的何太後一時無語。
她生的這個兒子莫不是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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