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裏,唐煜的衣袖裏一直藏著根鋼針,借著與奔雷親近的機會,鋼針從袖子裏的暗袋滑到掌心,唐煜瞅準時機將其插入馬鞍的皮革之中,然後不斷往下按壓,保證針雖刺入奔雷背部的皮肉,卻不至於刺得太深。
其他人發現鋼針後的認知就是這枚鋼針被歹人淺淺地插在太子的馬鞍上,由於插得過淺,奔雷先前的表現毫無異常,但隨著騎手的上下顛簸,針會越插越深,直至深入血肉之中,奔雷疼得再也受不了的時候就會發狂將主人摔下來。
至於說唐煜為何要來這麽一手,是因為他很清楚地記得上輩子是在秋獵第二日的午後傳來皇兄出事的消息的。那就是說,唐煜隻要想個法子在那個時間點前將皇兄引開,確保他不再靠近奔雷,便不會發生墜馬的悲劇。
上一世,父皇母後對於皇兄墜馬一事的因由諱莫如深,雖處置了一大批人,但到最後也沒有個明確的說法。唐煜不清楚奔雷被人動了什麽手腳,索性自己動手,給人一個追查的由頭。
誰又能想到是唐煜橫插了一杆子,自導自演了這件事呢?父皇他們隻會認為是幕後之人擔心下在奔雷草料裏的藥物不能成事,畫蛇添足地加了鋼針而已。
“今日多虧了五弟你,否則為兄不知道是什麽個下場。”唐烽後怕地拍了拍唐煜的肩膀,“我宮裏的東西,你要是有看上的,拉一車回去都行。”
“好啊,”唐煜眨了眨眼,“皇兄書房裏那副王右君的《何如帖》,我眼饞許久了。”
“小意思。”唐烽爽朗笑道。
此事告一段落,慶元帝不欲將有人暗害太子之事大肆宣揚,麵上仍裝成無事發生的模樣。
礙於唐煜橫插一刀,下手之人沒來得及將奔雷食用草料的渣滓處理幹淨,裏麵混雜的藥物被太醫院一位年輕時曾遊曆過西蜀的七十來歲的老太醫認出來,竟是一種來自滇南蠻族聚居的瘴疫叢生之地的毒蘑菇。這種蘑菇生得黑傘白柱,顏色並不鮮豔,與許多可入口的普通蘑菇無異,但山林裏的野獸若是無意間將其吞入腹中,半日內還無異常反應,半日之後便會狂奔不止,乃至力竭而亡。
滇南之地隸屬於西蜀,西蜀三年前被北周吞並,如今仍偶爾有叛亂的消息傳來,傳聞餘孽就是藏身在西南的十萬大山之中。慶元帝不由得懷疑是追隨西蜀哀帝的殘黨下的手,督令禁軍統領陳河暗地裏加緊盤查禦馬廄諸人以及所有在這日接觸過太子愛馬的太監和侍衛,看是否有與西蜀存在牽扯的人,多輪逼供之下,真的找出了幾名可疑之人,隻待下一步的追查。
往年的秋獵持續時間約有半個月,慶元帝擔心長子,將太子唐烽拘在帳篷裏不讓他出去,對外則宣稱太子身體不適,直至禁軍統領陳河那邊查出來些眉目後才放唐烽出來。由於東宮的多名侍衛被帶走審問,慶元帝特意撥了一隊原本保護自己的禁軍給唐烽使喚。
唐烽被親爹在帳篷裏關了兩天,連出去跑馬都不行,可是憋壞了。他“出獄”後便來找唐煜,約他去打獵。
事情圓滿解決,唐煜正值心情舒暢之際,他對打獵沒什麽愛好,不過趁著天朗氣清的好天氣出去溜達溜達還是樂意的。
在圍場裏轉悠了一圈,唐烽不是很滿意收獲的獵物種類,轉頭問唐煜道:“猛獸都逃進山裏了,這裏給我們兄弟剩不下什麽,我想進山看看,五弟你呢?”
唐煜含笑應道:“自是追隨兄長。”
公主府的隨從低聲向崔孝翊請示:“世子,我們還要跟著太子和五殿下嗎?不如……”
自家世子若是跟著皇子們走,路上遇到的獵物得兩位殿下先分,留給世子的注定是殘羹冷炙,若是陛下興致上來了,問起勳貴子弟們的收獲,世子麵上就不好看了。
崔孝翊正覺得沒意思呢,他跟唐煜實在談不來,而不知道五皇子是有意還是無意,他一跟太子殿下說話就被他打斷了。崔孝翊身為安陽長公主之子,博遠侯世子,也是從小被人捧著長大的,哪受得了這種氣,他悶聲說:“我去跟太子說一聲吧。”
聽了崔孝翊告辭的話語,唐烽略有些驚訝,但也沒多說什麽。
崔孝翊帶著他的人一去,唐煜兄弟倆的隊伍便縮水了一截。他們停下來休整,唐烽仍覺得人太多:“又不是行軍打仗要結陣,這麽多人進山,妖怪都能給嚇跑了。”
“你你你,跟我走。”唐烽點了幾個眼熟的侍衛出列,多數是東宮的舊人,父皇的人他還不熟悉,吩咐起來總覺得差點意思,數著數著,他皺了皺眉道:“鄭鶴去哪了?”
一個唐煜有些耳熟的公鴨嗓笑嘻嘻地說:“他去解手還沒回來呢,說不定是路上被狼給叼走了。”
話音才落地,鄭鶴便從遠處跑來,發現眾人尤其是太子唐烽都盯著他看,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卑職,卑職……”
東宮侍衛統領高長慶連忙說:“趕緊歸隊。”
鄭鶴低著頭,灰溜溜地跑進同僚隊伍中。
唐煜想了想,隻點了兩個侍衛跟著他,都是上輩子隨著唐煜到了齊王府再到了青州藩地的倒黴鬼。
入林的山路較平原地區休整過的大路狹窄許多,隊伍不知不覺化為一條長龍。四名東宮侍衛帶著宮裏精心飼養的獵犬在前方開路,中間是兩位皇子,再後麵是其餘侍衛。
唐烽和唐煜二人走走停停,兄弟二人收獲的獵物漸漸多了起來,但唐烽總覺得不盡興。
唐烽彎弓搭箭,弓如滿月箭似流星,正中一隻撲騰著翅膀倉皇起飛的錦雞,侍衛連追蹤用的獵犬都不用放出來,走幾步路就把獵物撿回來了。
“小家夥,熊虎之類的猛獸都去哪了?”唐烽興致缺缺地放下手裏的弓箭。
東宮侍衛統領高長慶回身環顧眾侍衛,點了個人出來。不一會兒,做好準備工作的東宮侍衛上前,雙手高舉著一隻公鹿頭,甲胄之外披著鹿皮製成的假鹿衣,口裏模仿著鹿鳴之聲,試圖裝成一隻鹿吸引大個子的獵物。
樹林的前方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似乎有大家夥出沒,細足細頸、步伐矯健的獵狗躁動起來,其餘人都盯著樹叢中可能冒出頭來的獵物。唐煜座下的馬不安地擺了擺頭,喉嚨裏發出嘶嘶的低鳴,他莫名有了不妙的預感。
一根擁有黑黃相間條紋的尾巴在灌木叢間閃過,來者似乎發現了不對勁,停頓了一會兒,向遠處逃遁。
太子唐烽精神一振,勒馬喝命道:“追。”
其餘人跟上,隊伍再次拉長。
卻在此時,一根羽箭如鬼魅般從林間飛出,插入一名外圍侍衛的左腹,侍衛痛呼出聲,跌落下馬。
“保護太子!圍攏,結陣!”東宮侍衛統領高長慶的反應不能說不敏捷,他目光一凝,對眾人厲聲喝道,從腰間係著的烏黑刀鞘裏拔出佩刀。
侍衛們聽命向唐烽圍攏,更多的利箭飛向他們,伴隨著淒厲的呼嘯聲以及滾滾的獸鳴。一隻吊睛白額虎從灌木叢裏跳出來撲向眾人,才結好的陣形被衝擊得有了缺口。
百獸之王的呼嘯聲讓樹林裏其他隱蔽著的走獸躁動不已,受驚的飛鳥嘩啦啦地飛上高空,獵犬汪汪叫著與對方對峙,再加上馬群的嘶鳴聲,場麵喧鬧無比。
侍衛們合力將老虎趕跑,恰逢箭雨停歇,剛鬆了一口氣,一小隊黑衣人就從幽暗的樹林裏竄出來,與侍衛們戰在一起。
唐煜從隊伍末端掙紮著向唐烽邁進,行進過程中,他躲閃不及,眼睜睜地看著刺客的羽箭劃傷了他的右臂。
兩輩子加起來都沒受過什麽皮肉傷,唐煜心中難免慌亂,差點跌倒在草叢中,被公鴨嗓的侍衛扶住了。
“殿下小心。”這竟成了公鴨嗓侍衛在世上說的最後一句話。
一位黑衣蒙臉刺客忽地冒出,銀光一閃,血花飛濺,甚至有幾滴落到唐煜臉上,公鴨嗓侍衛的頭顱在草地裏骨碌碌地滾動,上麵凝聚著最後時刻的茫然與驚愕。
一句話的工夫,熟悉之人就變成了屍體。唐煜腦海裏一片空白,千種思量萬般謀劃皆拋到了腦後。
他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已被侍衛們推擠著與兄長匯合。
刺客不如侍衛人多,仗著偷襲殺了幾人後就陷入了膠著戰,熬過最初的慌亂,高長慶沉穩有序地組織起反擊,眼看著就要將刺客擊退。
唐煜鬆了一口氣,側身欲與唐烽交談,卻看見站在他們背後的鄭鶴漲紅著臉,舉起禁軍侍衛製式的百煉鋼刀向唐烽砍去。
唐煜驚呼出聲:“三哥,小心!”
驚慌失措之下,他踩中了地上的苔蘚,腳下打滑,身子向唐烽的方向倒去,在外人看來,就像是他要替唐烽擋刀一般。
鄭鶴原本就精神緊繃,被唐煜阻了一阻,腰刀歪了歪,沒砍中唐烽,正中唐煜左肩。
在疼昏過去前,唐煜心裏是無比的悲憤,說好的墜馬呢,怎麽變成行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