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桐, 真好聽。”百子千孫帳罩著的拔步雕花**,薛琅輕聲誦念著兒子的名字, 嘴角綻開一對梨渦, “是個好名字。”

“美中不足的是與他七叔母重名了,居然沒人提醒父皇這個。”唐煜伸手為妻子將腰後麵倚著的緞麵軟枕拍蓬鬆,心中仍在想他前世的嫡長子。提到早夭的兒子, 就不得不說到他的生母,昔日的定國公之女, 如今遭遇退婚危機的孟淑和。

唐煜心中舉棋不定,麵上不禁帶出來點來, 好在薛琅處於產後的虛弱期, 精神不濟,完全沒注意唐煜表情的心不在焉, 她微笑說:“宮中人多稱呼嘉和縣主的封號,父皇記不得外甥女的名諱亦是有的, 況且從古至今, 同名同姓的不勝枚舉,縣主隻是與我們兒子的名重了一個字,算得了什麽。”

話說到此處,西暖閣裏的孩子也醒了, 唐煜命乳母將孩子抱來。夫妻倆逗弄了孩子一會兒, 薛琅用手指輕輕戳著孩子柔軟的臉頰,萬分憐愛地說:“他長得可真小呀,好難想象他將來怎麽能一點點長大的。”

也可能突然有一天, 他就不能再長大了。唐煜的眼睛染上哀傷的色彩,麵前似乎出現了內裏躺著一具孩童屍首的棺木,孩子的五官與他自己的有幾分肖似。棺木旁跪著一位淒厲哭嚎的美婦人,口中呼喚著:“我的桐哥啊……”

罷了,最後幫你一次。

主意已定,唐煜讓乳母把孩子抱回去,緩緩開口道:“這段時日你那位姓孟的手帕交——遇到點麻煩。”

“孟妹妹,她不是在家裏守孝嗎,能遇到什麽麻煩?”

唐煜輕咳兩聲,將前段時日故意瞞著薛琅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

薛琅怔愣了一會兒:“長公主不會失信的吧?定國——不,錦寧伯家還沒倒呢。孟妹妹之父可是以國公之禮下葬的。真要退婚的話,天下人該如何看待長公主和博遠侯?”

“孟氏族人身上的差使全丟了,如果孟家下一代沒有出色的人才,錦寧伯僅是一個空頭伯爵而已,偏生崔家表兄此次立下奇功,若非最後劼利可汗逃掉了,父皇多半要給他封爵,這麽一對比,難怪安陽姑母心中不忿。至於說世人怎麽看,嘿,我那位姑母可不是在乎這些虛頭巴腦名聲的人。再說過上幾年,錦寧伯府逐漸敗落,也就沒人會拿一場未成的婚事說嘴了。”唐煜唏噓道。要他說,父皇處置孟家時還是念了舊情的,否則孟家即使沒有抄沒家產全家流放,爵位必然是保不住的,如今尚能支撐一兩代,不會就此沒落下去。

薛琅坐直了身子,急得眼淚都快冒出來了:“那也不能退婚呀,六禮都走過了。定禮者,定也,豈能隨意更改。孟妹妹要守孝三年,此時退婚豈不是誤了她的青春!不行,我出了月子就去探望她,再去找長公主。”

“別急別急,月子哭的話傷眼睛。”唐煜連忙安撫她,“先聽我把話說完,崔表兄是個信守承諾的人,我聽他話裏的意思是不想退婚的,定國公夫人也有幾分手段,兩家眼下正僵著呢,短時間內這婚且退不了。”

薛琅倒回軟枕上,思忖片刻心又提了起來:“但安陽長公主是孟妹妹未來的婆婆,若是她不喜這個兒媳……”尋常婆婆都能將媳婦折磨得要死要活,何況一位公主婆婆。

“我告訴娘子此事,是想讓你勸孟家同意退婚,安陽姑母性子強硬,跟她強下去孟姑娘日後不會有好果子吃,”唐煜道,“退婚後你我再給她保一門親事,保證孟姑娘不會沒有著落。”

薛琅若有所悟地說:“裴家?”裴修和孟淑和的故事她多少看出來些。

唐煜頷首道:“阿修會好好待她的,願意等她三年。”

薛琅敏銳地指出唐煜話裏的漏洞:“夫君說得不通,安陽長公主連事先定好的親事尚要反悔,裴尚書府上又怎會答應等孟妹妹三年?就算裴公子待孟妹妹情深義重,但他過不了裴尚書及夫人那一關吧?”

唐煜聳了聳肩:“裴夫人比安陽姑母好對付多了,阿修自己就能搞定。裴尚書那裏也有法子說服。女子父族是一方麵,自身能入貴人的眼也是值得稱道的地方,皇後、親王妃和公主,分量足夠了。”

親王妃指的是她,公主當然是唐煙,薛琅撫摸著胸口道:“是要我和十妹保媒,母後指婚嗎?父皇會不會不喜我們這麽興師動眾?”

“父皇當時沒將定國公府打入塵埃,事後就不會翻舊賬,而且不過一介女流的婚事而已。指婚倒不必,母後將裴夫人傳到宮裏暗示兩句就行。父皇最近要把我派到戶部去,我順路跟裴尚書說道說道。”

“如此甚好。”薛琅拍掌笑道,“我替孟妹妹先行謝過夫君了。”

“我是看阿修成日要死要活的,所以幫他這麽一次。”唐煜嘴上謙虛著,心裏卻道孟淑和是該好好謝謝我。裴修表明心意慘遭拒絕後,他本來是不想再管孟淑和的破事的。

無所謂了,誰叫阿修是真喜歡她呢,而且前世我行事亦有錯處,就當補償她了。唐煜安慰自己說。

夫妻二人分頭行動起來,薛琅能躺在**指使人去做,唐煜就得親自出去跑腿了。

…………

慶元帝為齊王嫡長子賜名的旨意下達後,東宮女眷們的態度不免有些微妙。

太子妃所居的麗景殿中,唐烽的妾室左右分排而坐,開始每日定點的磨牙時光,又稱給主母請安。

“齊王世子果真是好福氣呢,才一落地便得了賜名,足見陛下的愛重。”上一段含沙射影剛結束,沉默中有人起了這麽個話頭。

東宮兩位皇孫的生母,黃良媛和錢承徽的臉都黑了,她倆的兒子沒有哪個得到了相同的待遇。錢承徽的兒子是滿月禮上得的賜名,黃良媛的更離譜——都是周歲後了。她們卻不知此次慶元帝是提前給未來的皇孫們起好了一頁紙的名字,因此唐煜的兒子才那麽快就有了大名。

又有人輕笑道:“陛下和娘娘的賞賜也豐厚。”這位大秋天的手裏還拿著把素絹團扇遮臉,說話頗有幾分陰陽怪氣。”

莊嫣麵上不顯,內心卻快被妾室間的言語交鋒給捅成篩子了。她生的小郡主連得祖父賜名的待遇都沒有,大名最後是太子給取的。賞賜則隻有何皇後的那一份,份例與後來的庶出皇孫相同,絲毫沒有體現出太子妃所出的尊貴來。

“到底是王妃嫡出的子嗣,聽人說齊王妃未出閣前就很得皇後娘娘的喜歡,常召她去昭陽宮說話。”下一位給莊嫣補了最後一刀。

莊嫣眼簾低垂,嘴中滿是苦澀,有些怨恨起薛琅這位統共未曾見過幾麵的妯娌來。都是皇家的兒媳婦,都是世家女,為何她的命就那樣好,嫁進來才一年就得了嫡長子,夫君待她愛如珍寶,據說齊王府到現在都沒有一位妾室分她的寵。

心裏泛著酸意,莊嫣就沒留神底下眾位妹妹說話越來越過分,再製止時已是晚了。

若說這宮裏誰是最關注東宮情況的,九五至尊都得排在他老婆後麵。昭陽宮中,唐煜立身於母親身前為好友慷慨陳詞,攛掇她當一回媒婆。何皇後則坐在上頭想著自己安插在長子宮中的眼線回報的消息,烽兒的妻妾敢這麽編排親王府裏的事情,會不會是受烽兒平日流露出來的態度的影響?還有太子妃兄長進的讒言,烽兒究竟聽沒聽進去?

唐煜見狀,悄悄放低了講話的聲音。殿內歸於靜寂,何皇後回過神來,笑道:“怎麽不說了?真不知道你從哪裏聽到這些歪話。”

“母後可是遇上煩心事了。”唐煜笑嘻嘻地說,“您先別說,讓我猜猜,是妹妹又要鬧著嫁給鎮國公了?”

唐煜不說還好,一說何皇後頭就開始頭疼了:“你妹妹不知被灌得什麽**藥,唉,愁死我了。”

“母後,要不您就依了她吧,我看鎮國公人還可以。”唐煜說,他對鄭溫茂這個妹夫的觀感尚可。依他之見,唐煙上輩子的日子過得其實不錯,有兒子傍身,不缺尊榮,夫君也敬重她,納的妾室沒有哪個敢誕下子嗣的。至於說夫妻分居,指不定是唐煙先膩了鄭溫茂呢,他的姐妹們膽子個個大得嚇人。

何皇後柳眉倒豎:“鎮國公家的底細不是煜兒你先查出來的嗎,怎麽如今反勸我依了你妹妹的意思?”

唐煜叫屈道:“我那時不是沒想到十妹知道這事後還那麽死心眼非要嫁他嗎。母後您想想,妹妹嫁出去是住到公主府裏的,鎮國公想把生母接回去奉養也是安置到國公府中,完全煩不到她。那小子的身世是惡心人了點,但他本人並沒有罪過,要怪也得怪去了的鎮國公世子。”

“他家的事若是被外人知道了,你妹妹臉上就難看了。”何皇後歎息道,她還是想挑個十全十美的女婿。

“世家大族哪家沒有點見不得人的事情呢,我看鄭溫茂那小子有點手段,能把此事了結幹淨了。若是他沒有處理幹淨,屆時我去為妹妹出氣。”唐煜說,反正上輩子他沒聽人說起過鎮國公生母的閑話,“再說,千金難買妹妹樂意啊。”

最後一句話觸動了何皇後的愁腸,她靜默片刻,笑道:“你哥哥也勸過我,我把他數落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