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靖寒憶背進了最裏麵的一間房,也許這便是她的習慣,沒有人注意到的地方最為安全。這是第一次,她與陌生男子如此親密的接觸,然而她感受到的不是身體的溫暖,卻是鮮血的甜腥,她的冰雪箭正中了他的胸口,鮮血還在止不住的外冒,很快就將她的背心浸濕,寒冷而粘稠,她知道他的性命也許就在她一念之間,但若不及時止血,那麽……

一切就會結束,而她的命運……是否也會就此而改變?

自這個男子從她身邊出現時,魔鏡就一直在發出警惕的低鳴,她知道魔鏡裏的預言無半點虛假,而他很有可能就是應證她夙命的男人……

她還記得那一日,魔鏡出世,華光普照,幻象盡現,一張模糊的麵容映現在她未來的夙命裏,那樣精致的五官,悲天憫人,神魔難及,然而血卻在一刹那模糊了她短暫的人生。

她知道,當她踏入魔教的第一步開始,她就該有這樣的結局,然而,那個人……又真的會是他嗎?她最終……真的會因這個人而死?

她將窗簾掀開,讓柔和的陽光從窗口照進來,正投他臉上,令他本來玉潔無瑕的臉籠上一層光暈,神聖不可方物。然而她還在躊躇著,是救他,還是趁機殺了他?

師傅的話時不時的在耳畔響起:“雪姬,如果你遇到了夙命中的那個男人,請務必殺了他,否則,你的命運無法改變。”

殺了他……魔鏡仿若悲嘶的鳴響激**著她內心裏那個冷酷的意念,她緩緩走到床邊,纖細的手指抓向了他的臉,此時沉睡中的他並無反抗的意識,而這正是她下手的好機會,可是,當她的目光落在他的眉宇間時卻怎麽也離不開,莫名的依戀將她心中那一絲邪念一掃而盡,她的手最終溫柔的撫在了他的臉上,因為冰雪箭的寒氣,他的臉已如冰雕,隻是眉宇間微微皺起一絲憂痛。

“你為何而憂?”她心中好奇的思忖,一時竟忘了他已是一個生命垂危的人,靜靜的注視了他良久,手指下感覺他的肌肉微微的顫動,似在爭紮著什麽,她這才回過神來注視到他胸口上的傷,流出來的血已結成了疤,然而卻並不阻止血繼續往外流,她心下一緊,連忙從身上取出一小竹筒,倒出一手心的白色藥丸,捏碎,然後將他的衣襟扒開將藥丸敷於他流血的傷口上,再用手指緊緊的按住了那個傷口,直到藥丸在他傷口上生肌,這是她用十年時間采天山雪蓮煉製出來的生肌回魂丹,這也是師傅留給她唯一的一筒救命的良藥,然而此時此刻她卻不暇思索的用在了他的身上。

“今日我救了你,他日,你真的會殺我麽?如非這樣,我該如何?”她沉思著,眼神裏流出無奈的悲淒,然,她還是不舍的呆在他身邊,從日落到天黑,到夜深人靜,她一直如癡迷了一般的注視著他每一絲細微的變化,從寒氣退散,到無故的呻吟,到額頭滲汗,到夢魘中的恐懼。

“冷,冷……”他一直輕而痛苦的低吟著這個字,這不禁讓她感到驚訝,服了生肌回魂丹後應該已退盡了寒氣,為何還叫冷?手無足措的她不知如何才好,隻得用棉被緊緊的裹住他,然後將他抱緊,他的臉近在咫尺,白淨如玉卻透出無助的痛苦之色,他似在夢裏掙紮,想要醒來卻又一直擺脫不了……

“靖公子,醒醒……”

漫天的花瓣,彌漫著誘夜的清香,卻又透析著死亡的腐靡,月色是從未有過的絕亮,仿佛一個悲劇的見證,他躲在黑暗的角落,強行的屏住自己的呼吸,抑製著自己絕望的顫抖,眼前還有一張死亡的猙獰的麵孔,兩眼直直的盯著他仿佛要將他也一起拉進地獄,那是第一次,他見到了許多許多的死人……而前一刻,他們還在對他笑罵,對他吼叫……隻是一夜之間,一個生機盎然的山莊便成了血墓,除了他再無一人活下來。借著月光,他盡量的去尋視凶手的真麵目,一麵輕紗飄來,他看到了不遠處一張秀美絕倫的側臉,目光流落到她雪白的脖頸上時,他驚駭於那一塊熟悉的藍色胎記……清絕的輪廓勾勒出傾城的笑容,卻仿佛千年的冰封破溢,透骨的寒,死一般的冷,好冷,他用力蜷縮著自己的身軀,仿佛要將自己縮進一個與世隔絕的屏障。

無數個夜晚,他竭力想忘掉這一切,然而每一個深夜,他都會從夢中驚醒。

“為什麽!”他一個冷曆的斥問,不禁從**坐起身來。

“靖公子,你醒了……”一聲女子喜悅的輕呼吹至耳畔,他立刻穩住情緒安下心神,目光移向身邊的白衣女子,她已除去了鬥笠,一張冰雪清麗的臉當真應了那一句“冰肌玉骨,國色天香”,然而她的肌膚卻是不同於中土女子的雪白,仿佛天山渾成的白雪。

“你是……”見到這樣的一張臉卻也令他感到一絲的失望,隻因她不是“她”——那個讓他尋找多年卻也痛苦了多年的人。

“我是剛才打傷你的人呀!你不記得了嗎?”白衣女子臉上露出一絲不悅。

“是你救了我?”仿佛不可置信,他問,掃視了一下身周。

“難道靖公子真把我視為了魔教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想起他那一句“你們魔教殺手都是這樣被訓練出來的麽?”,她不禁有些失笑。

靖寒憶見她語氣中有些埋怨,轉移話題道:“我看姑娘並非本地人士,敢問姑娘怎麽稱呼?”

“我叫冉鏡雪,師傅師姐妹們都叫我雪姬,如若靖公子不見外的話,也可以叫我雪姬。”她這話有意無意的拉攏了她和靖寒憶的關係,卻毫無扭妮之態,尢為直爽幹脆。靖寒憶卻有些訝然,他獨行江湖數年,漂泊不定,從未與人深交,身邊也沒有一個朋友,他冷漠的性情導致了許多人不敢與他接近,那些人都對他敬而生畏。

“姑娘性情直率,絕非楚國潭州人士,聽姑娘口音,應該來自西域。”

“嗬嗬……看來靖公子是必然要套我話,查清鏡雪的來曆。但說也無訪,鏡雪來自天山琴宵閣,師承天山聖母冉琴朔。”

“冉琴朔?就是二十多年前豔震江湖的琴聖女麽,如今這個人似乎已經銷聲匿跡,如何被稱為天山聖母?”

“不錯,我師傅年輕時以琴夢曲行走江湖,名震天下,後隱居天山,不再過問江湖之事,她的聲名也逐漸從江湖上隱匿了。師傅在天山創立琴宵閣,後收留了許多孤兒做弟子來傳授她當年無人能及的琴藝,師傅於我們不但有恩師之情,還有養育之恩,她的德行感泣天下,故而得天山聖母的稱號!”說到她師傅的時候,她臉上洋溢出了自豪天真之色,然而很快,那樣的神彩便暗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瞳心一點仇恨的火光。

靖寒憶察覺到她神色有變,領會其意:“人固有一死,姑娘不必太過哀傷?”

“你怎麽知道我師傅……”後麵的話無法硬咽出聲,冉鏡雪神色大變,目光緊緊的鎖向靖寒憶,仿佛是在盯著一個殺人凶手。

“從姑娘的神色中就可以看出,尊師大約已不在人世”靖寒憶坦然,冉鏡雪心中疑雲漸散,卻還是忍不住咬牙低呤了一句:“那個女人真夠狠的!”

“女人?”一個會琴夢曲的女人?靖寒憶似想到什麽一震,“姑娘的恩師是被仇人所殺?”

“何來仇怨,那個女人竟然恩將仇報……”

話至此,冉鏡雪見靖寒憶突地豎起手指作了個噤聲的手勢,她領會其意,與靖寒憶同時抬頭望向了屋頂的紅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