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鵬飛鳥應翔於碧落九天之上。

然,現在,兩隻機簧飛鳥卻直趨地底,竟深入黑暗地獄之心。

靖寒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馭使機簧飛鳥直搗地心而來的。當一陣狂風呼嘯而過,黑暗中的潮濕腐敗之氣撲麵而來,他的目光終於在透不過氣的黑幕中尋找到了一絲光明。

那是一顆夜明珠,在陰沉黑色中散發著如秋水神眸般閃爍的光輝。那光芒是如此神聖,靜靜的凝滯於半空之中,卻又不斷地流轉著脈水含情般的幽幽清澤,但那光芒卻又是如此詭異,仿佛一個華光包藏的詛咒,挑起人心強烈不安的恐慌。

然而,這光芒卻又是如此的熟悉,讓他情不自禁的就要伸手與之親近。

當他修長如玉的手一點一點的罩向那半空中的夜明珠時,他的肌膚在光暈的浸泡中漸漸變得如同琉璃般透明。或跳躍或纏繞在他指間的光芒又仿若一縷縷清泉不斷的淌入他的手心,帶著淡淡的憂傷與愁悵絲絲縷縷散落在他的心房。

心陡然一震,他霍然抬起頭,望向那顆他試圖去接近的夜明珠。為什麽一顆明珠也會讓他猛生起依戀的感情,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如此的強烈,竟會讓他差一點就控製不住自己而將它擁入心懷?難道與江昀郎的龍心和白水仙的麒麟之心一樣,這顆明珠也深藏了誰的記憶?

“靖郎,那是什麽?”一陣尖銳的鷹嘯之後,妘婧的聲音突然傳來,“好漂亮哦,好像是夜明珠。靖郎,將它摘下來吧!”

“師兄。”水芙蓉急忙鑽出機關飛鷹的肚腹,擔憂萬分的奔到靖寒憶身邊,“師兄,你沒事麽?”

靖寒憶回頭看向水芙蓉,水芙蓉借著明珠之光望向他的傾絕容顏,但見他微微一笑的目光中竟是柔和之色,不禁心如暖泉傾注,騰湧起一陣錯愕的驚喜,師兄終於會對她笑了呢?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見他這樣笑了呀!

她靜靜的仰望,仿佛恒久以來的癡戀終於得到了一絲回報,一時喜極涕零,熱淚又如同珍珠般落了下來,仿佛又怕他看見,她連忙低下頭,抬起衣袖,擦幹臉上的濕潤。

“芙蓉姑娘可知這明珠是何意?”靖寒憶並未覺察到她此刻的表情,隻是望著那半空中的夜明珠若有所思道,“為什麽我會覺得這顆夜明珠很是蹊蹺?”

水芙蓉心驀然一怔,連忙抬起頭望向那半空中的夜明珠,打量了半天,卻還是搖頭道:“在鍾離公子府中,像這樣的夜明珠已不計其數,芙蓉……還真看不出這顆明珠有什麽蹊蹺?”說到這裏,她猛然間似又想到了什麽,道,“不過,芙蓉倒是想到了一點。”

“什麽?”靖寒憶迫不及待的問,“快說來聽聽。”

水芙蓉道:“鍾離公子常以明珠喻佳人之明眸,又聽鍾離公子說過,南方有佳人,傾城連壁,嫁與王孫,守衛王土,世人欲奪之,其女守貞玉潔,寧死不從,終化為一縷香魂。然其眸不死不滅,化為明珠,隻為夫君照亮黃泉之路。隻是……芙蓉不知鍾離公子這一段取自於何處?也不知,所謂的佳人明眸化珠之事是否屬子虛烏有?”

“佳人明眸化珠?”靖寒憶仿佛也想到了什麽,訝然道,“世間真有此事?”

妘婧接道:“是不是有此事?拿了這夜明珠瞧瞧看是不是明眸化珠不就一清二楚了麽?”說罷,她便將纖手罩向了那顆明珠,不料她的手蓋上去後,卻根本觸及不到那顆明珠,反而被一道閃電擊得全身麻痹,好不容易才將手縮了回來,結果整個人都從飛鳥背上翻了下去。

“阿婧!”水芙蓉見罷一聲惶恐的大叫,靖寒憶拂袖雲出,立將妘婧的身軀包裹而來,不料,一股電流從妘婧身上襲來,竟將他的身體也擊得酥麻。

妘婧見是靖寒憶將她擁入了懷中,不由得心中狂喜,她從來不曾看懂過他,也從來不曾奢求過他的一個擁抱,一直以來,她都以為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她自己去爭取,然而,在她生命垂危之際,他又總不吝惜於向她伸出援助之手。

嗬,原來這便是你的弱點麽?如果用生命才可以打動你的心,那麽我妘婧也絕不會吝惜用生命來付出。

“靖郎,如你所說,這顆明珠果然不一般。”妘婧道,“依阿婧看,這顆夜明珠乃是皇陵之墓的機關樞紐,隻是……是開啟它卻非易事。”

“機關樞紐?”靖寒憶笑道:“我看不像,如芙蓉姑娘所說,這顆夜明珠乃是一盞照亮黃泉之路的明燈。”說完,他隨意的將衣袖揚起,吞吐出的寒芒清輝映射四方,就如同無數交匯的銀索,貫通了黑暗之中的各個角落。

禦月劍芒與夜明珠之輝爭相奪目,黑暗中兩股力量對峙相抗,竟發出了宛若衣帛撕裂般的哢嚓聲,突聞“碰——”的一聲脆響,濃濃的黑幕陡然被撕開,一道絢麗的流光自夜明珠裏貫注而下,猶如迅速生長起來的根莖,交織如網。

隨著這張光網的不斷曼延和擴大,他們周圍方圓十裏都變得豁然通亮。

而突然之間,他們麵前出現了一道玉白色的人影。

水芙蓉嚇得連連後退,靖寒憶握緊了手中的劍,將目光逼視向這道人影,隻見此人通體散發著夜明珠般的光芒,肌膚如白玉水晶般透亮華彩,宛若美玉雕成,渾然不似人間。

白衣勝雪,羽鶴大氅,發髻堆雲,流蘇戴佩,滿身衣帶飄飛,身姿以足尖點起,纖纖嫋嫋,仿如羽化而登仙,赫然又是一名絕世美女。但此女螓首微抬,隻露出秀絕的側麵輪廓,明眸以下的臉都被一雲白麵紗掩住,半隱半現,朦朧中透著一種震憾人心的魅力。

單看此人的身形和側麵輪廓,就讓靖寒憶感到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他甚至敢肯定,此女子,他一定在哪裏見過。

“你是誰?”靖寒憶上前一步,對那女子道,“皇陵之陣的主人麽?”

靖寒憶問完,等待了半響也不見女子回答,心下忖道:七懸關之中的主人各有怪異,如赤驥噬血,盜驪不男不女,白水仙容貌盡毀,難不成這一關中的主人盡是聾啞人麽?

“無論姑娘是否裝聾作啞還是真的聽不見在下所言,是否可揭開麵紗讓在下一見?”靖寒憶這樣說著,那女子還是一聲不吭,仿佛連氣息都沒有,紋絲不動。

妘婧接話道:“靖郎,這女人看著好麵熟呀!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聽妘婧這麽一說,靖寒憶疑牘更深了。這時,水芙蓉道:“師兄,芙蓉見這女子並非真人。”

“不是真人,那是什麽?”妘婧打趣道。

“很像是鍾離公子的美人玉雕呀!”水芙蓉感歎道,“鍾離公子曾花了一年的心血依南方佳人譜裏的吳國王妃來雕刻玉雕,卻最終因難以將王妃的神韻完全摸擬出來而放棄了點睛的一筆,所以此美人玉雕需蒙麵以掩飾殘缺,但雖掩麵,卻依然可堪稱前無古人之作。隻是,鍾離公子一向對自己要求嚴格,凡是不成功之品皆當廢棄,是故遺留在了這皇陵之陣中。”話至此,水芙蓉望向靖寒憶,喜道,“若芙蓉沒有猜錯的話……”

然,她的話還未說完,卻見靖寒憶已走到那美人玉雕麵前,他將“她”的麵紗已揭開,可就在他揭開的一刹那,驚愕、憤怒與莫名的欣喜及痛苦之色盡在他眼底湧現,她從來沒有見過他的眼睛裏會一瞬間交替出如此多的神色。就像他從來都不會哭不會笑一樣,人世間的一切悲歡離合絲毫也牽動不了他的一分情感,因為他早已完全遺忘。

而此時此刻,她竟看到他的眼睛裏漸漸滲出了淚,波光瀲灩,卻絕不落墜。他緩緩伸出去的手竟也會帶著一絲輕微的顫抖輕輕蓋上那女子的臉。

師兄竟然……竟然會為了一個女人而傷心流淚麽?水芙蓉這樣想著,忍不住就向那美人玉雕麵前走去。當美人玉雕的容貌完全盡現於她的眼底時,她的心也禁不住怦然一震!

此時,妘婧也禁不住驚訝的叫道:“怎麽會是她?”

“幽蘭君?”水芙蓉也忍不住歎出聲,“原來鍾離公子所雕刻的美人竟然是她。難道他們早就認識了麽?”

“幽蘭?”靖寒憶也喃喃道,“什麽時候她改名叫幽蘭了?”

“師兄。”水芙蓉不忍心見他痛苦的神情,關切的問道,“師兄,你怎麽了?”

靖寒憶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失控,立刻又回過神來,恢複冷靜,問道:“依芙蓉姑娘所說,這是鍾離公子依照南方佳人譜上的吳國王妃所雕刻出來的美人玉雕,是嗎?”

水芙蓉點頭道:“鍾離公子是這麽說的,不過,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這玉雕之容會是魔教幕天宇之蘭魔。難道……”她想了想,又搖了搖頭道,“幽蘭君竟長得與吳國王妃相似?”

她一語念叨完,突感覺到靖寒憶冷冽的眼神正看向了她,那又是完全陌生的眼神。水芙蓉惶惑驚道:“師兄,我……我怎麽啦?”

“你認識魔教幕天宇之蘭魔?”靖寒憶冷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水芙蓉驚懼得向後退了一步,不敢看靖寒憶的眼睛,便將螓首低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