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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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榮光鎮定自若地走回自己的臨時軍帳,隻有在沒有人的地方他才會稍微放鬆一下自己挺直的脊梁,平直的雙肩也自然地鬆弛下來。三天來戰事的膠著不前,全然沒有攻打魯山那樣唾手可得的順利。由於二旦的強悍與橫蠻和曆史上刀客永遠剿而不滅的經驗,這一戰出現這樣的情況,他並沒有感到十分的意外,他心中現在困擾著他、令他不安的卻是另一種自昨夜起出現的意外情況。
他看見一種焦慮不安的表情正停留在執勤軍官微黑的臉上,他皺了一下眉頭,問道:“又出了什麽事情?”
“今天派出去搜查周圍情況的一個班,到了現在竟然全無音信,我覺得有些蹊蹺。”
“你覺得哪裏不對勁?”賀榮光下意識的問道。
“人員的失蹤是從昨天黃昏後開始的,有崗哨、遊動哨和部分單獨離開營地的士兵,到今天拂曉進攻前,我清點了一下,總共無緣無故地失蹤了二十七人。我覺得有些奇怪,因為我部現在進攻還算順利,兄弟們的士氣振而不衰,此時應該不會出現臨陣私逃者;另一方麵,陣地正麵日夜警戒嚴密,也不可能會有的人乘夜偷襲的可能;現在派向四周巡視的搜索隊伍又杳無音信,莫非……”
賀榮光打斷執勤官的揣測,斷然下令:“立即派出三個班的兵力,沿部隊左、右、後三個方向前進搜尋!命令他們,如果沒有遇到情況,一個小時後必須回營匯報;如果遇到情況,盡量摸清情況,勿需接戰,立即返回報告!”
看著執勤官匆匆走出去,賀榮光感到自己的脖子有些酸麻,眼睛裏睡意卷來。他順勢坐下,他在腦海裏一遍又一遍的梳理著這幾天來的步驟和變化,作為一個正規的軍人本身和堪稱縝密穩妥的軍事計劃裏,他翻來覆去地沉思分析,都沒有發現出現過什麽紕漏。但他心裏依然惶惑得厲害,他不知道究竟在什麽地方不對勁。
新的意外變化無跡可尋,這是一個極大的隱患,對於這個有著天生軍人本能直覺的賀榮光而言,他無法心安理得地熟視無睹,他的思緒雖然有著太多的迷惑,但他已經開始在嚐試著不同的假設,同時整個大腦開始心無旁篤的在激烈的運轉思考、尋覓破綻和運籌應變的方案。他陷入了沉思,不知是什麽時候,他的眼角無意間看到一條黑影閃進帳篷,他猛的抬起頭來。
二營營長楊超深平端著手中的駁殼槍迎麵走過來,他獰笑著,手指誇張的撥動張開的駁殼槍機頭,說道:“到底出了什麽事?”
楊超深手中的駁殼槍平伸過來,賀榮光望了一眼烏黑幽深的槍口,氣定神閑的把槍口推至一邊。他反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楊超深說著,又一次把槍管移到賀榮光的鼻子底下。
賀榮光再次把把槍口推至一邊,眼睛幽幽放光地盯著楊超深低聲喝道:“把槍放下!我現在沒工夫和你開玩笑!我警告你,你再胡來,還用槍指著你的上司,我可以就地將你軍法從事!”
“老子不是開玩笑!我隻是讓你聞聞空氣裏有什麽味道?讓你告訴我你究竟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你在胡言亂語什麽?”
楊超深一臉凶惡地衝著賀榮光嚷道:“報告長官,老子十五歲就開始逛山吃糧,在刀槍劍戟中打滾了半輩子,隻要槍聲一起,什麽風吹草動都瞞不過我的眼睛珠子!你說,你不停地派出人馬四處搜尋,是不是和這兩天失蹤的人有關?到底出了什麽事?”
賀榮光看見一縷一縷的血絲在楊超深的眼睛裏驚惶地遊動著,眼眶下布著一圈烏黑,形如大病纏身。看來情況不妙,連這些兵油子也聞出了不祥的味道,此時此刻倘若有半絲的猶豫不決和疑慮流露出來,一個營地非炸窩不可。賀榮光挺身站起來,厲聲說道:“我剛接到上峰的命令,援軍已經在趕來的途中!我四下派出的人馬,是在搜尋進山的密徑,與那些臨陣脫逃的敗類無關,不得妄猜軍機,動搖軍心!”
楊超深不為所動,不依不饒的說:“長官,別認為這裏隻有你一個人會打仗,我和弟兄們可是槍林彈雨中摸爬滾打出來的,我們隻要聞聞這裏空氣的味道,就知道什麽事已經不對勁了!”
賀榮光上前一步,眼光緊緊的壓住對方遊移不定的眼神,斷然命令道:“你立即歸隊,服從我的指令,果斷有力地打好下午的這一戰,我保證你今夜就可以睡在山寨的虎皮交椅上,做足你的升官發財夢!如果不然,就別怪我的軍法無情!”
震於賀榮光的強硬和自信,楊超深收槍後退,他向外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頭來,咬著牙說道:“長官,要是真的像你說的一樣,下午就能破寨發財,我楊超深全營上下幾百號兄弟今後就唯你命令是聽,當你是大當家的一般!如果,真是你的無能斷送了大家的性命,擔心老子後麵打你黑槍,讓你做個墊背鬼!”
賀榮光又氣又惱,一時間啞然無語,麵如豬肝,他一手將由彈藥盒子搭成的桌麵上的地圖、馬燈、杯子等物品全部拔落一地,他躁怒如鐵籠中的金錢豹,忽坐忽立,忽又繞著桌子亂轉。他知道,現在就是天塌下來、山崩於前,他也隻有一往直前地打好下麵的這一戰,除了一戰功成,他已經別無選擇。
進攻的時刻到了,賀榮光強忍著臂膀的傷痛,頭戴鋼盔,手提卡賓槍走到進攻隊伍的前列。軍心不穩,他必須以身作則的率隊衝鋒和強攻,他希望用這一招可以最大的鼓動士氣。
賀榮光部的迫擊炮開火了,幾十發炮彈像黑烏鴉似的從天而降,落在山寨的寨牆上和前麵的山坡上,火光閃閃、硝煙彌漫,在賀榮光的身先士卒鼓舞下,負責進攻的各列縱隊仗恃先進武器的助威,猖狂至極,嗷嗷叫喊著,繞過彎彎曲曲的山路,利用岩石的掩護,以縱深隊形向山上撲來。山寨的還擊冷一下子、熱一下子的,其中夾雜的咣咣的土槍炮聲,更顯得裝備的簡陋和武器的落後。這樣更激發了賀榮光部的驕橫,進攻速度明顯加快。
賀榮光一邊冷靜的衝擊著,一邊暗自感到欣慰。突然,隊伍後麵傳來一陣密集的槍聲,他吃驚的掉頭望去,他看見在營地後的四周出現了一支約莫百十人的刀客隊伍,他們呐喊著,射擊著,肆無忌憚地撲來。賀榮光冷冷一笑,傳令嚴陣以待的守在攻擊隊伍後麵的二營,掉頭出擊,狠狠擊潰這股就百十來人。就這種力量,也想抄他後路的,真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土匪!
二營的隊伍在楊超深的帶領下如狼似虎的衝了出去,一接戰,刀客們就身就跑,身上的武器和亂七八糟、花花綠綠的東西撒了一地,二營的兵士見狀大喜,殺聲更響,擠烘烘的分路追擊而去。賀榮光見狀暗自有些心驚,但他知道目前更重要的是攻上山峰,這種約束部眾不嚴的事情,隻有戰後再來整肅了。他回過頭,大聲吆喝著,率隊向前攻擊,隊伍漸漸推進到山寨的寨牆之下。
賀榮光不知道的是,剛才那一股刀客的騷擾,並不是陶三想抄他的後路,他們露麵的目的,是通知山寨開始反攻,並順勢吸開、分散**的力量。
見兵臨城下,寨牆上搖搖晃晃地升起一杆白旗,士兵們歡聲雀躍的紛紛從隱蔽處衝了出來,蜂擁撲向寨門。賀榮光終於舒出了胸中的一口憋氣。他上前走出幾步,剛要大聲喊話,讓寨牆上的人打開柵欄,出寨受降。乍眼就見到漫天密密麻麻的手榴彈呼嘯而起,自天空飛砸過來。他飛快的撲地滾身,向後滾入岩石背後。刹時間,手榴彈在狂喜之下的士兵頭上淩空爆炸,短促連續的爆炸聲震耳欲聾,橫飛的彈片帶著死亡的氣息呼嘯而下,驚慌失措的士兵無法找到安全死角,很多士兵同時被幾顆手榴彈直接命中,被炸得身首異處。
彌漫的硝煙裏,寨牆上突然露出密密麻麻的無數槍眼,清脆悅耳的連發槍聲,一聽就知道是清一色的漢陽造快槍。山下賀榮光部的迫擊炮群由於雙方隊伍的距離而顯得一籌莫展,丘八大爺被一時的轟炸和密集的槍聲打得魂飛魄散,隊形立即混亂。
緊接著,山寨的柵欄洞開,驍勇的刀客利用中止轟擊和敵人混亂的刹那時間,士氣旺盛,勇猛的傾巢出動,殺將出來,丘八兵開始在混亂中撒腿後跑,賀榮光開槍擊斃了幾個潰兵,但依然無濟於事,他被拚命後退的人流裹挾著,淩淩亂亂的退下山坡。
兵敗如山倒,何況本身就是一夥烏合之眾的賀榮光部。他們丟下所有能丟的東西,簇擁著勉強找到坐騎的賀榮光,一路沿來路奔逃向回龍穀的口袋陣。
大軍在相互踐踏中湧進山穀,當賀榮光見到出口那端有一堆新伐的樹幹攔路橫臥時,心中忍不住叫道:“天亡我也!”此念尚未完全,就聽的山穀四麵林中槍聲大作,震耳欲聾,恍似有無數挺機關槍在無情地吞吐著火舌,丘八兵們兩股戰戰,士無鬥誌,有的幹脆扔下武器,四下攀岩爬壁的試圖自覓活路。
滿坡的人流閃動,刀光鋥亮,沒多大功夫,雙方紅著眼睛就撕殺作一堆,槍彈開始顯得無能為力,步槍拉栓推子彈都來不及,隻有刺刀衝刺和徒手廝殺的工夫。白刃戰一步比一步激烈。隻聽見金屬碰擊、怪叫、怒吼和扭打喘息之聲。鮮血和肉漿隨著激烈的砍殺四濺橫飛,倒下的人成為活人的墊腳石,活著的人眨眼之間倒下一個又一個……
冷兵器的格殺裏永遠沒有廢話,隻有果斷用力的動作和必殺的決心,雙方的眼光如刀,森嚴、峻厲,隻有一心殺人的寒光凜凜。瞳仁裏隻有生和死的瞬間判定。
賀榮光不顧一切的縱馬前衝,奪路而逃。這時前麵有一串子彈射落馬蹄前,在猛然騰起的灰塵裏,戰馬驚得蹶蹄長嘶,拚命扭頭欲退。賀榮光抬眼望去,見穀口穩穩地站著一個好整以暇的男子,他似笑非笑的端著一挺機關槍對著自己,身後還有兩挺機關槍成交叉火力之勢,嚴絲合縫地封住了出穀的道路。賀榮光知道剛才的那一串子彈是在警告自己休想突圍而出。對於敵手穩操勝券、不屑於輕鬆殺掉自己的公然蔑視,賀榮光氣憤異常,他憤怒地啐了一口唾沫,轉身另謀去處。望著打馬而去,敗軍之餘依然不失軒昂的賀榮光的背影,有慶心裏淡淡升起些異樣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麽,當賀榮光就在他的槍眼之下吐痰而去,他心裏就是沒有一絲殺他的**。
這一次短促的雙雄會,很快就被這兩個後來均連年征戰於不同的戰場、飽經滾滾不盡的烽煙戰火的人置之腦後。直到幾年後,在開往廬山軍官訓練團的一列軟臥上,兩個軍裝筆挺,將星閃爍的軍人無意間相對而坐,他們首先注意到的是對方胸口懸掛著的,因抗戰軍功而獲頒的一級雲摩勳章,再一抬頭,似曾相識的麵孔陡然使他們回憶起這一度往事。昔日刀兵相見的兵賊不約而同的伸出手來,緊握在一起,上演了一幕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動人場麵。 更多小說.盡在^星^月書^吧! 《其血玄黃》第二十四章由星-月-書-吧 W★w★⑧⊙c★○m整理上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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