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空曠寂寥的天空之下,被收割一空的田地上空無一人,瑟瑟的風聲在寂寞的行走中顯得有些蒼涼和蕭索。遠遠的已經可以見到槐穀縣的城堞,雷泰放緩了馬韁,他看了一眼半眯著眼睛養神的孫老頭,略一沉吟,最後終於開口道:“老先生樂天達命,我心裏有一個疑問,還望老先生開誠布公,不吝指教才是。”

“後生想問什麽?老朽如果知道,自當全盤托出。嗬嗬,如果你不嫌我羅嗦和胡說八道,我老人家倒是一向誨人不倦得緊。”

“老先生說我是個刀客,難成正果,不知是何意?”雷泰問道。

“這一句話問得好!難得你身在局中,還會小心在意到老朽的一句笑談,他日必有萬裏的鵬程啊。但你這一問,我倒有些不好回答了。嗯,我記得那年我到江南一帶采辦貨物,途中驛站寂寞,曾在街頭書坊購得一本清朝末年的文人筆記,見其中有一段記載,且說與你聽聽,你去思量如何?他裏麵說道,‘明代人田汝成在《西湖遊覽誌餘》中雲,羅貫中因為編《水滸傳》,子孫三代皆啞,以此證明這是天報應。清代的鐵珊在《增訂太上感應篇圖說》中說得更其邪虎:施耐庵作《水滸傳》,其子孫三代皆啞。袁於令撰《西樓記》,患舌癢症,自嚼其舌,不食不言,舌盡而死。高蘭墅撰《紅樓夢》,終生困厄。王實甫作《西廂》,至北雁南飛句,忽撲地,嚼舌而死;金聖歎評而刻之,身陷大辟,且絕嗣。’嗬嗬,厲害嗎?文人在亂世,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秩序,禮法被拋在了一邊,道德被踐踏在腳下,一切都弱肉強食,於是逃到一個不被注意的角落,不是淒淒惶惶的躬耕於南陽,就是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他們僅僅是守著二畝地,養活一家三口,捎帶著寫幾本書,罵罵這個跟聖人書裏描繪的完全兩樣兒的世界,就遭到如此的報應和咒罵,更何況你們這幹要靠槍杆子刀把子說話的人?怪不得《水滸傳》中就把一百單八將說都成是妖魔轉世,刀客後生,你是什麽轉世啊?嗬嗬!”孫老頭眼光炯炯,雖然語氣帶笑,但全無嬉笑之意。

“老先生,古往今來,凡是造反大業,絕不是依靠幾個滿口仁義道德、會念詩雲子曰,卻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寫幾篇妙筆生花的詩詞、歌賦所能完成的。造反是真刀真槍、赤膊上陣、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勾當,那些無聊文人的詛咒倒無關緊要,不值一提!何況現在,這世道吃人已經到了不吐骨頭的地步,我雖然不想造反,但也是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才不得不握緊手中的刀,我不想被人像作踐一隻螞蟻一樣,輕易地作踐了我的一條性命,這有什麽不對的嗎?”雷泰激憤地說道。

“嗬嗬,林教頭雪夜上梁山了。後生,想來也是熟讀刀客的老祖宗的傳記《忠義水滸傳》了的?”

“原先年少時倒是曾粗略地草草看過,印象不怎麽深刻。後來在這裏遇上一個行腳僧人,那師傅言道:此書說盡天下刀客的道理,讓我再仔細地揣摩。近來到是翻得多些。”

“哦,和尚不叫人念經誦佛,倒教人讀起《水滸》來了?那和尚是個什麽樣的人物,說的話如此頗有見識?”

“我也是在途中偶遇,隻是這位師傅雖然麵臉風塵,但年紀看起來也打不了我幾歲。”

“自古中原大地奇人倍出,窮盡一生也是見識不完的!唉,不說這些了,後生你給我講講你從《水滸》裏看到了什麽?”

“老先生剛才說的林教頭雪夜上梁山,我就從這個事說起。林教頭的遭遇明明白白的說出了老百姓要想活就隻能上山為匪,這就是官逼民反;一部書還明確地說出了要造反就必須徹底,不能投降,如果投降了,就會要麽是當了朝廷的鷹犬,去打同樣是造反的弟兄;要麽是兔死狗烹,最終免不了還是要被昏君和奸臣所迫害的結局。老先生以為如何?”

“官逼民反是不錯的,造反後就不能投降也是對的,隻是你一心一意的走進去了,所以你不能置身事外的隔岸觀火,真正地看出來英雄上山是不錯,隻是他的思想錯了,和古往今來的所有刀客一樣,錯把會殺人者即英雄當作了自己自命英雄的本錢!”

“此話何講?刀客殺人固然有些濫殺,但主要還是想替天行道做大俠的。”雷泰雖然這樣說道,但他心頭已經不由得一亮,隱隱感到有些激動和不安。

“如果梁山英雄就是刀客,那麽盡管刀客是官逼民反也好,是想替天行道也好,但隻要抱著會殺人者即英雄的思想,而不論其殺人的動機與效果,就是錯了。你看,不但林衝為報私仇殺了陸虞候是英雄,武鬆為報兄仇殺了奸夫**婦、為黑吃黑殺了張都監一家十五口是英雄,魯達為打抱不平三拳打死鎮關西是英雄,連李逵這樣不問青紅皂白,隻揀人多處排頭價砍去的渾人也是英雄,連張青、孫二娘這種不管好人、壞人,隻要你有錢就殺了你做人肉饅頭的鐵杆歹徒也是英雄。這樣看來,刀客根本就不是不是俠客,隻是一群真正提倡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慣於除暴安暴的烏合之眾而已。”

一直以來,雷泰雖然不憚於跟隨山寨裏的人馬四處飛馬快刀的殺人,但每當無人獨處的時候,內心深處依然隱隱有些不明所以的惶惑,現在聽到孫老頭的這番話,突然間心事洞明,精神一振。他正要開口說話,一抬頭,槐固縣城巨大的城牆陰影撲麵壓來,他內心一動,興奮之情全然消遁,他低聲說道:“老先生見多識廣,可否為我指點一條明路?”

老孫頭一路來縱橫揮闔,漫不經意間談古論今,言詞極為鋒銳健談,當聽得雷泰突然有此一問,不禁一愣,半晌無言。直到已經來到城門洞口,老孫頭揮手讓人停下轎來,然後挪動著身子氣喘喘的下得轎來,他慢慢走近雷泰的馬前,仰頭正色的對雷泰說:“我年紀輕的時候,一心想的就是做實業,搞經濟救國,風雨奔波數十年,可是至今除了能養活兒女家人外,即不能達濟天下,又不能福澤一方,終於一事無成,最後淪落到被人綁票了,依然知天樂命的自鳴逍遙!後生,你說我能教你什麽?我隻會空談而已,你別當真!”

說完,他長歎一聲,順手從口袋裏摸出一塊銀元扔給替他一路提著鳥籠的小嘍羅,接過鳥籠子,舉步欲走。雷泰見狀跳下馬來,疾步走到老者身前,躬身一揖道:“今日得聽高人一席肺腑言,勝我十年瑩雪功!不知何時還會有緣相見,再聽教誨?”

孫老頭眼光炯炯的注視雷泰良久,終於說道:“刀客中有你這般無時不在自覺自悟的人物,端地叫人不敢小覷草莽!你絕非池中之物,這時節的磨難和隱忍,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後生,你不妨暫且就呆在山裏,但目光不可短淺,當今世道風雲變幻,外有寇仇,內有紛爭,過不了不久的日子,是龍是蛇,終有風雲際會,龍翔九天之時的。你要獨善其身,不可妄自菲薄,將一條大好的生命消磨在刀客堆裏!”

言畢,也不再看眾人一眼,搖搖晃晃的獨自揚長而去。雷泰將此話在心裏反複咀嚼一遍,還是覺得前程一片茫然,漫無頭緒。索性不再思量,帶著隨從怏怏進了槐固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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