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天空下雪了,是雪粒子,一顆一顆的,砸進衣領裏,刺骨生疼。
冷辰軒站在公寓門口,立在寒風中,踏不進去。他的手抬起,伸向院門,卻又無力垂下。
這裏,真的沒有他的小女人了,她走了,走得不留一點痕跡。
他永遠不能忘記她躺在血泊裏的那一幕,滿地滿地的血,染紅了她禮服的下擺,她緊閉雙眼,躺在他的臂彎,仿佛沒了呼吸。
他抱著她軟趴趴的身子,貼緊她冰涼的小臉,第一次有了剜心的疼痛。血淋淋的,被前所未所的恐懼感緊抓,連全身的血液都凝固。
都是他的錯嗬,是他害她撞車,是他讓她一點一滴凋零,是他讓她有了生命危險。她流掉孩子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傷她有那麽重。
每天他隻能隔著玻璃牆,看著躺在重點病房裏的她,插著氧氣罩,小臉慘白,微弱的呼吸。他好怕,下一刻她就沒了呼吸。
他好怕,沒了她,他是否還能怒氣衝衝吼:“小女人,你再跑,小心我擰斷你的脖子!”
他好怕,自己再也沒有機會跟她說“對不起”。
他天天守在門口,日日聽著醫生對他說“無能為力”,他隻能怒隻能吼,差一點把這家A市最好的醫院給掀了。
可是,小女人依舊不肯求生。他站在門外喊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在玻璃上撫、摩她憔悴的小臉,想幫她揉散眉心的褶皺,想吻去她的淚水。
可是,他終是夠不著她了。
她整整沉睡了一個月,不動不笑,身子一天比一天弱,小臉一天比一天慘白,像一朵漸漸褪色的花瓣,一點點透明。
他在門外急得恨不得一拳砸碎玻璃,衝進去,將自己的氣息渡給她,抱緊她,給她溫暖,不要她那麽冰涼。
可是,他隻能隔著玻璃,遙望她。
然後,訂婚典禮後的一個月零八天,小女人依舊沒有醒,母親那邊卻出了事。
他撐著疲累的身子趕去了療養院,看到照顧母親的看護嚇得小臉蒼白舌頭打結:“我每天都會推冷夫人出來曬少太陽的,今天因為天氣太冷,我就跑回去拿了件毯子。誰知一回來,就看不到冷夫人不見了,嗚嗚……以前推冷夫人出來散步都沒出問題的呀……”
“那有什麽人接觸過青荷嗎?”冷閔揚焦急不已,冷家最近的禍事怎麽接二連三呢。
小看護搖搖頭,淚眼婆娑,鼻子重重抽噎:“沒有,平時除了夫人的親人,我是不會讓陌生人靠近冷夫人的,可是今天沒有人來探望夫人呀。”
冷辰軒靜靜看著這混亂的場麵,突然覺得整個世界都亂了。
兩天後,舅舅蘇青雲打來電話,說是弄走青荷的人有消息了,對方要挾他去XX酒店,不準報警,並送來了青荷那天穿的外套。
“怎麽會這樣呢?對方的矛頭居然指向你舅舅。”冷閔揚低低歎氣,一時間,冷宅烏雲密布。
母親蘇青荷是舅舅當年最疼愛的妹妹,舅舅早年喪妻,無兒無女,外公退休後更是周遊世界各地去了。
所以這歹徒,竟然將主意打在了母親身上。隻是他不能明白這凶手是如何進療養院的,青山療養院住的都是有錢有勢的人,要進去,身份自是需要經過層層認證。
這能接近母親的人,除了療養院裏麵的工作人員,其他病人家屬,就隻有自己周圍的親人了。可是通過從院長那取得的調查,這裏的病人或病人家屬並沒有與舅舅結仇。
後來電話又響,卻是奶奶接聽:“喂,什麽?你打錯了!”
剛剛掛斷電話,鈴聲又響,奶奶有些神色不自然的再接起:“你們愛怎麽辦就怎麽辦,反正我們不管了。”
如果不是福克斯給他打了那通電話,他永遠不會知道在他回來處理母親的事的這幾天,阡雪曾經血流不止,醫院打電話來冷宅,卻全部被奶奶掛斷。
奶奶口中所謂的打錯,其實是醫院打來的緊急電話,卻偏偏被奶奶這樣狠心掛斷。他從來不知道疼他愛他的奶奶會如此鐵石心腸,也會如此去恨一個人,恨到可以讓對方去死。
他從來不知道奶奶會有這樣一麵。
阡雪被福克斯轉去美國後,他連夜坐飛機趕到紐約,福克斯卻不肯告訴他阡雪所在的醫院,甚至給了他的俊臉一拳。
這一拳,他受得心甘情願。他非常感謝在這樣的情況下,福克斯還肯好心告訴他他們將阡雪接到了美國。
隻是,同時也宣布了解除他和阡雪婚約的消息。
他默默守在福克斯家門口,不求原諒,隻求得到小女人的行蹤,追回她,補償她……
“沒有用的,她現在已經離開美國,不在這裏。”福克斯不得已這樣告訴他,最後對他失望道:“當初她在的時候,你不肯珍惜,那麽傷害她……我一直很看好你的,辰軒,一直信任你能好好照顧她,可惜,你終是讓我失望……”
“辰軒,我隻能告訴你,她現在沒有生命危險,過得很好……你就先回去吧,處理好你母親的事,讓她平平安安過完一生,如果有需要,我願意幫助你。”
沒有生命危險,過得很好。他聽見自己緊繃的心,稍稍鬆懈了一些。
隨後,他仍不放棄的在紐約各個大大小小醫院尋找,讓威爾斯動用關係尋遍紐約每個角落……一周後,他在聖誕夜的歡快音樂中失望的回了國。
現在,他駐足在海邊公寓門口,任風雪打濕他一身。看著院裏空****的模樣,他的心突然好疼好疼。
終是推開那院門,隻見院子裏的花都凋謝了,隻剩下枯枝,躺在雪水裏,任其腐爛。他記得,她喜歡在院子裏種大片大片的鬱金香,客廳的花瓶裏,每天也會換一束含苞待放的花枝。
每次他過來,她會做好晚餐,淺笑嫣然等著他。她有一對很漂亮的梨窩,微微一笑,便是傾城。
他有多久沒見到她笑了?
打開公寓的大門,一室清涼。沒有迎接他的小女人,沒有晚餐的味道,沒有一雙柔軟的小手替他緩解工作後的疲勞,什麽也沒有,連壁爐裏的火也熄了好久。
他直接上了二樓臥房,脫下被雪粒子浸濕的西裝外套,孤單躺在寬大的雙人**。然後,他看著牆壁上的那幅少女油畫,濕了眼眶。
沒有人知道,這一刻,他的心很空、很疼。
蘇青雲推掉專屬司機,獨自坐了TAXI來到對方指定的酒店。
那是一家豪華不失格調的四星級大酒店,坐落在A市的黃金地段,雖然比不上希爾頓香格裏拉華貴,倒也有它的可取之處。
他用對方寄給他的房卡刷開了房間門,走進去,發現是一間雙人間,空無一人。他愣了愣,心頭警鈴大作。
早在幾天前,他就把他這些年在官場上得罪的人一一琢磨了一番,除了當年被他扔進監獄的雲海深,這幾年也沒怎麽太得罪人。
更何況,再過幾年他就要退休了,那些被他無意得罪的人,該泄的恨也該泄了,何苦要等到他風燭殘年的時候。
這個神秘人,捋走了青荷,讓他來這酒店,倒是蹊蹺的緊。
正尋思著,門鈴響了,在這安靜的房裏顯得特別突兀。他被嚇了一大跳,隨即反應過來,走過去,從貓眼裏看到一個穿著工作服的服務員站在門口。
他站在門口踟躇著要不要開門,現在這種情況,萬萬不能節外生枝的。
“滴、、、、、”服務員不死心的再按門鈴。
同時,蘇青雲身上的電話也響了,剛接通便傳來對方的怒吼:“給她開門,讓她進來,要不老子讓你妹妹死得很難看!”
“好,好,你先別激動。”蘇青雲心底冒著冷汗,不得不好聲安撫他,“我讓她進來就是。”隨後將房門打開,讓門外的服務員進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他並沒有叫任何東西或服務。
他心頭的不安隨著服務員漸漸騷媚起來的臉,一圈一圈的漾開。服務員走進門來,果然立即開始解衣服扣子,雙眼狐媚妖冶,露出大腿,一看便知是不正經之人。
蘇青雲老臉漲得通紅,連連後退。他就知道不是什麽好事,讓他來酒店,而後找個小姐,這家夥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不好!
他臉色一變,就要往門外衝。
“你跑什麽呢,不是你打電話讓我來這裏的嗎?裝什麽假正經!”那狐媚小姐一番奚落,脫了衣服便朝蘇青雲撲過來,一把從後抱住臉色漲成豬肝色的蘇市長。
“你放開!”蘇青雲使勁掰開那八爪魚似的手,心中越來越不安。
隨後,虛掩的房間門被撞開,一群拿著照相機,攝影機的記者或者電台主持衝門外衝進來,“啪啪”拍個不停。
“蘇市長,請問您和這位小姐是什麽關係?你們為什麽會來這家酒店呢,是來開房嗎?”
“外麵傳言蘇市長您一直潔身自愛,清譽極高,請您為我們解釋一下現在的情況好嗎?我們正在進行電視直播……”
“不要拍了!”蘇青雲臉色已呈現黑色,終於明白自己是中了圈套,對方想毀他名譽。老天,他的額頭直冒冷汗。
記者群一直鬧烘烘的,全都爭先恐後提問拍照片,卻獨獨有個戴鴨舌帽的身影一直站在人群後沉默著,帽簷下的一雙眼睛惡毒看著人群的焦點。
而後唇角勾成一個勝利的弧度,雙手插在衣兜裏,壓低帽簷往電梯方向走。
剛按了下樓鍵,一隻大掌猛的抓住他的腕,“終於捉到你了,看你往哪逃!”
帽簷下的那張臉抬起來,看到一雙冰冷犀利的眸子。心頭一驚,甩了他的手就要逃跑。
冷辰軒將他的腕一拉,給他來了個漂亮的過肩摔,而後將他的左手銬在身後,讓他動彈不得。
隨後酒店的保全和隱在暗處的便衣都衝了過來,直接給這戴鴨舌帽的家夥直接上了手銬,送到記者群麵前。
“是你?”蘇青雲看到取掉帽子後的那張臉,有些微微的吃驚。
“想不到這樣整也整不死你,不是警告過你們不要報警的嗎?哈哈,你們就等著給蘇青荷收屍吧。”那男人,竟是肆無忌憚的囂張,似乎是豁出去了的模樣。
“我看,你還是想著怎麽為自己買棺材才是。”身後傳來一聲怒喝,將那男人的模樣打成霜打的茄子,“你們……你們是怎麽找到她的?”
隻見冷家三父子正推著安然無恙的蘇青荷朝這個方向走過來,冷笑:“當然是查出來的,怎麽會有人笨到用同一張身份證去訂兩間客房呢,雖然你選擇了在不同時間段預訂,但你的身份證隻有一張。這個時候,你不該給我們解釋一下你的‘精心之作’嗎?還有這位小姐?”
那男人臉色一變,狠狠對那隨便拉了被單裹住身子的小姐罵了一聲“沒用”,而後陰狠盯著冷閔揚,“我與你們冷家本沒有仇,但你們偏偏娶了蘇青雲的妹妹,這是你們自找的。這次我認栽,但我絕對不會就這麽放棄!蘇青雲,你等著瞧,我一定會將五年前那口惡氣給要回來的,我也要讓你嚐嚐什麽叫生不如死!”
對蘇青雲發泄完了,那男人的目光竟然轉回一直躲在冷辰皓身後的雲慕音身上,涼涼笑道:“這就是你們冷家的新媳婦嗎?瞧這小模樣果真是讓人銷魂呀。”
“辰皓……”雲慕音已經完全躲到了男人身後。
冷辰皓將她護在身後,對輕佻男人鐵青著臉:“楊鐵七,不準再騷擾慕音,怎麽說當初你和她父親也是朋友。如果你再這樣……”
“怎樣?”那楊鐵七眸子一抬,譏笑:“小子,揀了人家的破鞋還不知道,你問問這女人她到底……”
“良警官,麻煩您將這滿嘴胡說八道的人帶出去……”見記者對這姓楊的話起了興趣,冷閔揚連忙打斷他的話,示意警司將他押回警局去,以免事情鬧大,節外生枝。
“好的,冷老。”那良警官狠狠拽了楊鐵七一把,讓手下的人拖將這不老實的家夥出去,而後敬禮,收隊。
一場鬧劇,就這樣落了幕。可是楊鐵七的話猶如在冷家人的心糊投下一顆石子,**了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