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卷 第九十三章

此時正值春末夏初,天氣有些躁熱,粘粘的,走上去海邊公寓的小道,突然又涼了起來,微微海風,夾雜鹹濕。

依舊是一排與天同色的小公寓,等走到末端,她在最後那間公寓前停下,駐足。

院子裏竟然種滿了鬱金香,大片大片的金黃,生氣勃勃。

她打開院門走了進去,發現院子裏似乎有人定期打掃,很整潔,除了鬱金香,還有其他各式各樣的花,就像公寓裏住了人一樣。

可是又沒有住人,等她將鑰匙插入公寓大門門鎖,門鎖“哢嚓”一聲便開了。

屋子裏也有生氣,窗簾都是拉開的,鋪了新地毯,花瓶裏插了鬱金香,窗台上還擺有四個透明瓷皿養植的含苞睡蓮,排成一排,一模一樣。

客廳、廚房、樓梯間,窗明幾淨,布藝沙發上還有人坐過的痕跡。她的腦海,陡然想起她為男人按捏眉眼的情景。

她上了二樓,扭開臥房的門,直接走進那個小隔間。門一開,一陣風,風鈴“叮叮當當”脆響起舞。

依舊是那間淺色係的嬰兒房,沒有一絲變化,也沒有一絲灰塵,卻讓她覺得有些諷刺。孩子沒有了,還留著這間房做什麽?

她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皮,倚在了窗邊。

她和懷安的訂婚日期訂在一周後,是懷安訂下的,因為他的父母還不肯同意這樁婚事,暫且還沒向外界公布。這段時間,他一直待在許宅,原本是打算將她接進許家公寓住的,但讓她拒絕了。

她知道懷安現在為了她和他的婚事,正與父母水火不溶,如果她住進去了,反而徒增煩惱。懷安這次是鐵了心,堅決不肯同意許父許母為他訂下的婚事的。

不管是不是因為討厭她的出身,總之人往高處走,許家兩老隻是希望懷安能娶個娘家資本雄厚的女子,興旺家門。

但她也知道懷安不是這樣的人,當初肯答應許父進入政界,是為盡孝道,撫慰許父曾經的遺憾。但是懷安本不是一個追名逐利的人,與其進入爾諛我詐的政治圈,他更適合背把吉他做追風男子,逍遙自在。

十六歲那年,她正是喜歡上他臉上明媚的笑容,所以讓他做了依托。

隻是現在,特別是近段日子,他每次從許家返回花圃,俊臉都是暗黑的。對她笑的時候,也是力不從心,笑容有些勉強。他本來是想對她笑的,或許是因為心情太惡劣,又不想讓她擔心,硬想做到從前的模樣,於是有些適得其反。

當一個人太低落的時候,他是笑不出來的。

她沉重了。

這樁婚事讓每個人都沉重了。

她突然覺得,嫁給懷安,不能讓他快樂,反而讓他多了煩惱,這是當初她選擇的預期嗎?不是的,她想嫁給懷安,想努力愛他,想讓他不要再傻傻的等,想讓他快樂。

可是現在,她覺得一切都偏離了軌道。

懷安一直在安慰她沒事,她隻要等著做新娘子就成。可是能沒事嗎?如果和父母弄得魚死網破,最難過的人,會是懷安。的確是她的存在,讓懷安夾在中間難做人。

她第二次做了這樣的人,第一個討厭她的人是冷家老夫人,她曾經還挨過她一巴掌,可是那一巴掌沒有打醒她。

現在,她又跑來了這裏,不知是為想念,還是告別。總之,她就是想來這裏,想看看這裏的一草一木,想聞聞這裏的味道。

外麵依舊陽光明媚,百花爭春,空氣中飄散淡淡的海水味道,很好聞,可是她,好難受。

她蹲在了地毯上,靠著牆壁,抱緊自己。旁邊的紫風鈴一直在響,丁丁冬冬,一如既往的悅耳,卻猶不知,有些事,是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它的一如既往,是物是人非。她突然啼笑皆非,落寞沉重,突然覺得四周逼仄、壓迫,哪兒都是窒息。

半晌,她的手機鈴聲響了,有些突兀,嚇醒了她。

她從自己的憂傷中緩過神,接了靈妤的電話。

“阡雪,你在哪裏?出來玩玩吧,我今天心情不太好,陪陪我好嗎?”

“我馬上來,你在老地方等我。”

“恩。”

她怎麽忘了還有靈妤這個貼心的朋友呢?也許,她可以對靈妤說她的心思,也許靈妤的開朗灑脫能感染她,讓她能呼吸一些。

她最後看了房間一眼,看了看床頭的那副少女油畫,走出了這間她生活了四年多的公寓,而後取下手腕間的銀製項鏈,將之埋在了那片鬱金香下。

這條手鏈,是四年前,那個男人霸道戴在她手腕上的,是他第一次送給她的禮物。雖然說著是別人送他他才送給她的,但她知道,是他親自去了首飾專櫃。

那一夜,被他強製性抱入浴室後,他便將這條手鏈戴在了她手腕上,說是為了配大紅晚禮,必須戴上,並且不準再取下來。

她的確沒有再取下來,直到車禍發生,她忘記了他,才被懷安替她保管起來。

她走出院子,回頭最後望了一眼,鎖上院門。

隔壁的公寓也空著,懷安在那住了很短的時間,便沒有再來過,也從此不提這裏,也不賣掉這裏。

原來懷安買下這裏,一切都是為了她的,隻是不明白他為什麽還留著這裏。

罷,這裏再也不會屬於她了,該留的留,該走的走。

她轉身,頭也不回的離去。

靈妤穿著休閑裝早在約定的地點等她了,小臉果真是陰沉不快的,眉毛都蹙了起來。這模樣當然不是因為她,因為她可是很準時到達的。

“怎麽了?誰惹你了?”她笑,柔柔的,這一刻突然覺得再也沒有朋友比靈妤更寶貴。她和靈妤的友誼,竟然持續了九年,而她,果真留在了A市。

靈妤小嘴一撇,有些委屈,上前挽著她往前走,邊走邊道:“今天我們去橫掃開明街,不把自己玩的虛脫不回家,我要買好多東西,隻要是我喜歡的都買,我還要吃遍小吃街,把高跟鞋走斷了也沒問題……”

“你確定嗎?”阡雪的額頭滴下冷汗,靈妤估計又在鬧情緒了,借購物來發泄。原本以為這家夥隻是邀她去咖啡店坐坐,畢竟靈妤現在是熟女了,不比以前的年少時光,哪知……她也穿著高跟鞋耶,估計陪她逛下來,斷掉的不是鞋跟而是她的腳。

“當然確定,如果讓我坐下來,我的心裏會更鬧騰,所以我需要發泄。阡雪,你了解我的。”

她當然了解,如果不是了解,她才不會心甘情願跑過來受這種罪。當然,現在也不算是受罪,畢竟她的心裏也悶著,發泄發泄也好。

“我們先去哪裏?先買什麽?”她問靈妤。

“先去買衣服吧,買這季的新款,然後再去美容院,我要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相信他不會注意到我。”

“呃。”她就知道這家夥是為了男人,“那我們去吧。”

“恩!阡雪你也買幾件吧,迷倒我大哥,我大哥最近太消沉了,從瑞士回來後就一直陰沉著臉,每天公司家裏兩點一線,都不肯讓我坐他的車上下班了……”

“靈妤,我們快點走吧,小心新款讓人買了去。”阡雪輕輕放開了靈妤的手,走在前麵。

“阡雪?”靈妤看著她的背影,很是無奈,準備跟上去,而後見到旁邊的婚紗店,陡然停下腳步。

櫥窗裏,新娘模特身上的婚紗太漂亮了,大紅輕紗,修身裁剪,裙擺蜿蜒到末端漸漸寬鬆,輕紗拖地。旁邊還有一套純白輕紗,同樣飄逸。

“阡雪!”她叫住前麵的身影,“我們先不去開明街了,我想試婚紗。”說著,已朝店內走。

走在前麵的阡雪,不得不走回來。

阡雪走進去的時候,婚紗店的店員已經在向靈妤介紹婚紗了,靈妤聽得津津有味。店裏四周都是婚紗,讓她陡然想起四年前也被冷辰軒拉著試婚紗,當時是在冷宅,沒有在婚紗店。

那個時候,他讓人從國外定訂了很多套各式各樣的婚紗,硬是逼著她一套一套的試,說是等結婚那天,要一個小時換一套,讓她做最美的一天。她當時臉都綠了,狠狠咬了他的臂膀一口,才得以解脫。

四年後的今日,卻是懷安在為她準備婚紗,懷安說等參加完今晚的重要酒會,便帶她去瑞士維威照不一樣的婚紗照,然後在國內完婚。等國內的事塵埃落定,就在瑞士定居,完全尊重她的意思。

想到這裏,她在另一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靜靜看著靈妤問了店員一些問題,然後開始挑選婚紗。她看著,不知道該不該將自己內心的掙紮講給靈妤聽,這個時候,她發現自己需要傾訴。

因為她沒有做新嫁娘的激動與喜悅,一直都是感覺淡淡的,婚紗即使再漂亮,她也沒有試穿的衝動。

靈妤卻很興奮,很期待,想著要給心愛的人展現最美的一麵。她想,這樣的自己應該是不正常的吧。

“阡雪,過來幫我看看這套婚紗怎麽樣?看適不適合我穿?”靈妤在那邊大叫,小臉上綻放耀人的光彩。

阡雪走過去,發現靈妤挑的是一套大紅輕紗,似乎是櫥窗裏的那一套。美則美已,卻不適合靈妤。

她笑道:“挑一套淺色的吧,這一套太美豔了,與你的氣質不搭。”

“是嗎?”靈妤稍顯失望,雙肩無力垂下,小手托著婚紗不肯放:“但我就是喜歡這套,家裏隻會給我定訂那些保守俗氣的婚紗……我想要妖豔的美,這樣才能讓他眼前一亮。”

“靈妤。”阡雪無語。

“既然小姐喜歡,何不試試呢?說不定有不一定的效果呢,衣服要穿在身上才有效果對不對,如果這套不適合,我們還有其他婚紗供兩位挑選。”店員小姐在旁邊適時出聲,禮貌微笑,並親手取過靈妤手中的婚紗往前走,“小姐請跟我來試衣間吧,我來為您搭配。”

“好,阡雪,你先在外麵等等我,我一定會讓你眼前一亮的。”

“恩。”

靈妤自信滿滿走進試衣間了,阡雪隻好坐在沙發上等,想著自己的心思。晚上有酒會,懷安會帶他出席,她是不是該去趟美容院?

稍後,靈妤便從試衣間出來了,香肩玉背全露,腰身緊緊窄窄的,嫩膚配著火紅,的確妖豔性感,卻由於她身高不太夠,輕紗下擺拖了一地,沒有很好的修飾出她的長腿。

店員連忙取來了七公分高的高跟鞋為她穿上,並細心為她整理下擺,擺成一圈。

“怎麽樣?阡雪,有沒有眼前一亮的感覺?”靈妤自信的擺了個POSE,對鏡中的自己很是滿意。

阡雪點點頭:“恩,感覺你似變了一個人,從清純小百合變成妖冶玫瑰了。”其實她不太能接受靈妤這樣的改變,靈妤的這種變化是刻意的,而且這種妖冶不適合她。

“恩,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靈妤對著鏡子滿意一笑,雙手往後繞將長發攏起來,“阡雪,你說我是不是該將長發盤起來?這樣才能露出我的頸項和鎖骨,聽人說,男人對這兩個地方很敏感……”

“靈妤。”阡雪先是對她的急求改變感到很無奈,而後陡然被她露出長發的耳珠上的一隻純銀打製的菲尼莎心型耳環吸引。

這隻耳環,好眼熟。

“阡雪,你說話呀?告訴我,我是盤著發好,還是散著長發好?”見阡雪不出聲,靈妤不依的從鏡前轉過身來,並拍了拍阡雪的肩,“被我的美給驚呆了?瞧那小模樣,眼珠都不會轉一下了。怎麽,對我的耳珠子感興趣了?嘿嘿,還別說,我的確對我的耳珠很自信……”

“靈妤,你的另一隻耳環呢?為什麽那一隻耳珠卻是空的?”

“啊,你是說我的耳環呀。”靈妤摸摸左耳耳珠上的耳環,笑了:“這是我未婚夫送給我的耳環哦,是他親自挑選的,很漂亮吧。可惜另一隻掉在他車上找不到了,所以隻好戴一隻,反正現在流行不對稱……”

阡雪卻變了臉色,問得小心翼翼:“靈妤,告訴我你未婚夫的名字。”

“阡雪,你怎麽了?臉色有點難看哦。”靈妤捏捏阡雪不自然的臉頰,繼續笑道:“是在怪我沒有早點介紹他給你認識嗎?瞧你緊張的。好啦,告訴你就是了。”

嘴巴貼在阡雪耳邊,輕輕告知了那個男人的名字。這個名字,讓阡雪的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

靈妤卻是將長發放下,轉過去麵對鏡子,神情有些落寞:“之前不告訴你,是因為他還沒愛上我,我和他馬上奉父母之命訂婚,我相信隻要得到了他的人,肯定也能再得他的心,所以我一定要讓自己變得有女人味。”

“靈妤,你愛他?”阡雪感覺自己的掌心都涼透了,怎麽會是這樣的?懷安怎麽會是靈妤喜歡的人?他們四個人的關係,真的很諷刺,靈妤卻是最無辜的那一個。

靈妤白了她一眼,故作輕鬆道:“如果我不愛他,幹嘛想盡心思**他?連婚禮我都要死皮賴臉指望那場娃娃親了,我本來想默默放棄,後來有人告訴我,屬於自己的幸福千萬不能放手,能爭取就爭取,即使是用卑劣的手段也無所謂,隻要能得到他。更何況,我愛他愛慘了,非他不嫁……”

“靈妤,我感覺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拜!”阡雪慌亂抓起包包,落荒而逃。

“阡雪,你怎麽了?”靈妤追了她幾步,迫於高跟鞋太高,隻能放棄,“這是怎麽了?剛才還好好的。臉色那麽難看,真的是不舒服了嗎?算了,我還是先買婚紗吧。”

“小姐,幫我弄一下頭發和配飾吧,等搭配好,我全套買下。”自言自語了一番,她招來店員小姐,關注自己的事了:“記得給我弄得有女人味點。”

“好的。”

等買完婚紗,她去了趟美容院,而後買了一套性感晚禮,做了頭發,就隻等著參加晚上舅舅的生日酒宴了。

阡雪卻是直接跑到了花店,本來打了電話約懷安出來的,懷安卻忙那邊的事走不開身,囑咐她準備好,他晚上開車過來接她參加酒宴。

她現在哪還有心情參加酒宴,她心亂如麻啊。

她走到了花店門口,卻遇到了個人。

冷辰軒西裝筆挺,坐在車裏,朝她按了按車喇叭。他依舊俊挺,頎長偉岸,隻是多了份沉靜。

他走出了車外,霸道牽著她的手去了附近的一家茶餐廳。

他果然變化了一些,不再是動不動就侵犯她,隻是坐在她的對麵,利眸灼灼。

“找我,什麽事?”她不自在的啜了口果汁,打破兩人間的沉默。雖然此刻餐廳裏輕柔音樂流瀉,如小舟輕**湖麵,她卻感到壓迫。

她以為,從此兩人不會再見麵了。

“你今天去見了靈妤?”他一直盯著她,長指優雅端起高腳杯,放在唇邊呷了一口,而後放下,氣定神閑將背靠在沙發裏。

“是,我們去逛街,請問有什麽疑問嗎?”她的態度越來越生疏。

“她知道你和許懷安的關係了?”他再問,對她刻意製造的生疏不以為然。一雙眸子,淡淡掃過她被果汁潤得更加嬌豔欲滴的蜜唇。

他的話,卻讓阡雪心頭一跳,她將擱在桌麵的兩隻手捏在一起,沒有回答他。

男人傾過上身,逼近了她一些:“回答我,你應該知道我們四個人之間的關係了,靈妤她是最無辜的,我希望在她得知真相前,將她送到彥青那兒去。”

阡雪抬眼看他:“靈妤可能還不知道,你也跟著過去嗎?你什麽時候和彥青結婚?”這一句,是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的,讓她反悔都來不及。

因為她聽到男人笑了,笑得很自信:“我和彥青結不結婚,對你來說很重要嗎?這是不是說明你在吃醋?還是在關心我?當然,如果我要結婚,第一個要通知的人,便是你尹阡雪。我這樣說,你滿意嗎?”

“關我什麽事,我隻是問問,畢竟你也會來參加我和懷安的婚禮。”阡雪急得滿臉通紅,心裏百味陳雜,又實在是看不慣男人臉上自信滿滿的笑容,再道:“等你和她結婚那一天,我一定會送份大禮過去,算是禮尚往來。”

突然覺得和他坐在這裏討論這個問題很可笑,她在激動什麽呢?

男人卻突然沉下笑容,沉聲問道:“今晚你會和許懷安一起參加酒宴?”

“對,請問你還有什麽問題?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我要回花店了。”見了這個男人,心裏更煩亂,她現在需要安靜。

“多陪我坐一下也不行嗎?難得我今天有時間。”對麵的男人,竟然舒服躺在沙發裏,一臉玩世不恭。

他本來有副好皮囊,平日是沉穩冷漠的,今日玩世不恭的樣子竟也是很有看頭,散發一種更加迷人的魅力。不過,他這模樣,讓她恨不得甩他一巴掌,因為他的語調太自大了。

他沒有時間,難道她就有時間陪他坐在這裏聊天喝茶嗎?

“我沒有時間,要坐你自己坐,先失陪了。”她“噌”的一下站起了身,抓起包包就往外走,跟逃命似的。上次懷安故意將她安排晚一周去瑞士,就是想錯開時間,怕她遇上冷辰軒。哪知歪打正著,居然這樣也能讓她遇到他。她和他的糾纏,注定是剪不斷理還亂的嗎?

男人看著她的背影,並沒有立即追出去,而是眸光一點一點斂起,銳利的眸子閃著精光。

隨後,他撥了個號碼吩咐那邊:“現在馬上派些人去找靈妤,務必將她找到,並定好今晚去瑞士的機票,將她送上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