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楊焱分手並不是件簡單的事,不論是從心理預設上講,還是實際操作上來講。

楊焱並不愚蠢,相反,他在某些方麵相當敏銳。

貿然提出,隻會讓他警覺,覺察不對。

於是林思霽和李祺傑說,給我一些時間。

他沒花多長時間就製定出了具體的計劃。

很稀鬆平常的分手把戲,疏遠、冷戰、加一些第三者的介入。

幾乎是每對俗氣的情侶分手前的必經道路。

林思霽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冷靜寫下具體操作一二三,從減少通話次數到控製對話中語氣詞的使用。

製定計劃,嚴格執行。

就像他從小到大一直做的那樣。

但這次計劃的執行卻異常的艱難。

楊焱比想象中還要敏銳,他幾乎是在林思霽下決心後第一次通話就察覺到了林思霽的冷淡。

“出什麽事了,心情不好嗎?”

“沒有的事。”林思霽心中一梗,低聲道,“太累了,我先休息了。”

楊焱還是很困惑,但還是如林思霽所希望一般體貼地道了晚安。

結束通話後,楊焱覺察到幾分怪異,但他未曾深思,稍稍介意後便入睡了,猜不到林思霽掛斷電話後的徹夜難眠。

不過林思霽也不想讓他知道。

如果說分手是一刀兩斷,那冷戰至分手大概就是一場雙向的淩遲。

林思霽看見銳利的鋒刃一刀刀落下,抬起帶出腥紅的血。

心髒捅了個窟窿,血液潺潺淌出。

林思霽感覺自己呼吸都帶著血腥氣,無法緩解的精神劇痛讓他前所未有的虛弱無力。

而想到楊焱遲早也要如自己這般痛上一番,他便疼得更厲害了,心底到手指尖都痛到抽搐。

這是一場由自己主導的刑罰。

從無盡的噩夢中驚醒,林思霽大汗淋漓地想。

一刀給自己,一刀落楊焱。

行刑者抱有私心卻又鐵麵無私。

一刀刀下去,汙穢和愛意連同血肉一起落了個幹淨。

從此他耳聾眼盲,手腳盡斷。

不再能成為“完整”的人。

林思霽的變化被謝軒銘看在眼裏,他是林思霽計劃的一部分。這個臨時拉來的男主拿一份工資,幹兩份活,戲裏戲外都維持著演員形象。

在那日酒吧,林思霽掛了電話,謝軒銘瞥他眼底血絲遍布,建議道:“你要不真去喝一杯。”

林思霽疲憊笑笑:“還沒到借酒消愁的程度。”

謝軒銘皺眉,他依稀清楚林思霽的情況:“一定要分?”

“阿。”林思霽揉著太陽穴,不知想說服誰般低語,“這樣對所有人都好。”

謝軒銘冷漠:“我討厭這句話。”

林思霽苦笑:“我也不喜歡。”

卻不得不為之。

和謝軒銘的親近顯然讓楊焱很介意。

林思霽能輕而易舉從他語氣裏聽出壓抑著的煩躁和不滿。

那孩子本來就不是擅長隱藏情緒的人。

不知不覺中,林思霽開始用“孩子”來稱呼楊焱。因為年長者照顧年幼者天經地義,即使有所隱瞞也為常態。

林思霽試圖用向下的俯看的視角減輕自己的痛苦,合理化自己的行為。

即使他隻比楊焱大一級,四舍五入後都隻能算年長兩歲。

林思霽逐漸減少和楊焱的接觸,他忽略楊焱言語末端的挽留,硬著心腸,一點點抽身出楊焱的世界。

這樣的生活讓林思霽既煩躁又厭倦,長期的拉鋸戰讓他身心俱疲。漸漸的,他甚至開始期待楊焱對自己的忍耐到達極限,忍無可忍地提出分手,給予自己一個解脫。

林思霽想那時楊焱大概會厭惡自己。

曾經的林思霽想讓楊焱與自己分開後回頭,仍評價他是個不錯的人。

現在的林思霽則無所謂了。

劈腿也好,人渣也罷,浪費青春為好理由,瞎了眼也不是不可以。

隻要能離開自己,總歸是好的。

楊焱終於在林思霽的不告而別下徹底爆發。

但不論是冷淡的態度還是完全不像話的行為都沒能說服楊焱提出分手。

這讓林思霽惶恐,也讓他絕望。

他高估了自己的忍受度,無力再去維持這種將骨肉從身上剝離的苦痛。

所以他違背了計劃,主動提出了分手。

林思霽以為自己終於能如釋重負,得以解脫。

但電話掛斷,他便發覺自己一嘴鐵鏽,牙齒止不住的打顫。

林思霽安靜地在**坐一會兒,最終抬手,將所有可觸及到的東西都扔擲出去。

他聽到自己喉嚨發出困獸一般低沉的嘶吼。

似乎魔怔了般一遍遍重複。

你滿意了嗎?

你滿意了嗎。

你滿意了嗎……

清醒後停下動作,卻又茫然不知,自己在問誰,誰又該回答。

林思霽覺得他自己可能瘋了。

但在崩潰之前,他還需要演一場戲。

熟悉的輪廓出現在路的盡頭。

林思霽深吸口氣,讓冷風隨著血液貫徹到四肢,連同發梢都冰涼下來。

他是一個不錯的導演,卻也是個很爛的演員。

爛到底的演員卻也得硬著頭皮上了劇場。

他即將要對他愛的人表演出一場不再愛他的戲碼。

楊焱深一腳淺一腳踩在雪地。

八個小時的飛行讓他頭重腳輕,手機還在他兜中嗡嗡震動,隔海傳遞公司及劇方劇烈的怒意。

楊焱沒力氣拒接,也無所謂後果。

他滿心單執著於見到林思霽,和他講清楚:

不要分手,不想分手,不可能分手……

楊焱想林思霽是講道理的人,就算是遷就,他也會勉為其難地同意自己的請求。

然而他的僥幸卻在對上林思霽視線時破碎了。

林思霽的視線平淡落在他身上,無感情也無溫度,像看著陌生人,或是一棵樹。

楊焱所堅持的東西在那刻破碎了,他恍惚間明了“林思霽可能真的對他不再存有喜愛。”

楊焱不再著急前進,甚至有些恐懼向前,但他的腳步卻機械地帶領他一步步走向既定的結局。

不知不覺,楊焱走到林思霽麵前站定。

楊焱頭上掛上薄薄一層雪花,他一瞬錯覺,林思霽會抬手撇掉,就像以往一樣……

可林思霽沒有,他隻冷淡地看著楊焱,溫涼開口:“不是要拍戲,怎麽過來了。”

楊焱牙齒打顫,舌尖也不靈活,大腦更是抗拒思考。

於是他答非所問:“為什麽分手?”

林思霽似乎笑了下,很淺的笑容。

那是他思索時的表情。

楊焱執拗地盯著他,忽地無師自通明了林思霽思索的內容。

他在思索,如何開口最不傷人。

楊焱懂了,也便在他開口之前,先被傷得體無完膚。

“戀愛太費時間,我不想談了。”林思霽最終說,“對不起。”

楊焱想自己這時就該很酷地轉身,像電視劇電影裏的主角一樣瀟灑離場。

但事實他隻呆站在原地,張口道出自我都唾棄的挽留:“不耗時間,可以一周打兩次,不一次電話……如果實在忙,不聯係也可以。”

林思霽說:“那樣你會不開心。”

楊焱快速說:“不用考慮我。”

聲音低下去,固執地重複:“不用考慮我。”

林思霽眉間一點點皺緊,他似乎很為難,又似乎在隱忍著什麽。

他最終沒忍下去。

“不是在考慮你。”

林思霽薄唇張合,刀刃開口般唇線下,話語平淡鋒利。

“說到底,是我不喜歡了……抱歉。”

楊焱怔怔看著他。

看著那漂亮的,適合親吻的,讓自己意亂情迷的薄唇開合,吐出溫和又傷人的話語。

“你來時沒吃飯,我帶你去餐廳。吃完就回去吧。考慮到你來這是我沒在電話裏交代清楚的失誤,回去的機票由我出……”

楊焱忽地開口打斷:“我不想分手。”

林思霽沒聽到般繼續說:“中餐館有兩家,一家麵食一家快餐,你想吃什麽,一會兒我帶你去。”

“我不想分手。”

“……做朋友還是斷聯係,你決定就好,我都尊重你的選擇……”

“林思霽。”楊焱聲音放大,他執拗地說:“我不想分手。”

楊焱感覺自己在抖,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用盡全力,每一句都在踐踏自己尊嚴。

他從未如此沒有底氣,從未如此狼狽,也從未如此恐懼。

他像一隻冬夜凍僵的幼貓,用盡全力奔到林思霽腳邊,討好又求助地露出肚皮,希望得到撫摸和救助,憐惜或愛意。

但林思霽卻一動不動,低著頭冷漠看著,絲毫沒有俯身將貓抱起的意味。

“對不起。”他眼神暗沉,語氣平淡,“對不起……”

楊焱心徹底涼下來。

他知道再沒挽回餘地了。

林思霽下了決定,即使自己拋棄自尊搖尾乞憐,也無法再變更什麽。

林思霽一向是這樣的人。

溫柔不過是愛意批上偽裝的假象。

林思霽不願裝了。

也不再愛了。

楊焱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不知何時失去了林思霽的喜愛。

也不願再想。

他抬眸,最後看一眼林思霽,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一年前的冬日初雪,林思霽牽起他的手,笑著問他,我們這樣,像不像私奔啊。

舊日回憶揪心般疼。

楊焱麵無表情地將它們揉碎,扔擲在漫天飛雪中。

我不要了。

他重重重複。

我不要了。

他把林思霽留在十月的風雪中。

他被林思霽留在十月的風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