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旁敲側擊(中)

吃完夜宵,送走白英爵,關眠躺在**靜靜地盯著天花板。

金宇宙曾經說過,經過警察處理的圖片就好像打散的數據,就好比含有兩個未知數的方程式,完全有可能得出大於一的答案數。所以白英爵最後還原兩張照片他並不覺得奇怪,真正讓他介意的是,那個瘦的他認識。

與他同一天入獄的電腦軟件工程師,罪名是挪用公款,並不是新聞上含糊其辭的嚴重盜竊罪。

也許是個巧合。

就如同處理過他圖片也可能還原成兩張臉。也許那個工程師剛好得罪了什麽人,被人尋仇報複。

……

但也有可能是牽連。

也許對方的目標是他,而電腦軟件工程師隻是剛好符合了太多與他相似的條件。

同一天入獄、曾經呆在同一個城市、熟悉電腦。

夜色的黑暗好似煙霧,從四麵八方慢慢地侵染過來,包裹住他,讓他無處可逃。

“開燈。”

床頭燈驟然亮起。

關眠從**坐起來,靠著床頭,雙手抹了把臉。

在現代社會,要完全掩藏一個人的蹤跡是不可能的。所以金宇宙在逃亡前留下了很多迷惑對方的假消息。消息數量很多,但對方如果擁有高明的數據分析師的話,應該能夠從中找到真正有用的信息的。如果殺獄友的真的是那些人,就意味著他們已經掌握了真正的線索。

獄友的死亡也許會麻痹他們,讓他們以為已經滅了口,也可能不會。因為那個數據分析師隻要有足夠的耐心,就能夠將他和獄友的不同信息挖出來,加以區別。不過從獄友的身上可以看出他們目前查找的方向是電腦高手,也就是說,他還有喘息和準備的機會。

金宇宙出來的日子進入了倒計時。他不知道他是否已經得到了消息,如果沒有,那他必須在金宇宙貿貿然找上門之前先通知到他。

關眠突然從**跳下來,打開電腦,翻出那封郵件。

郵件他沒有刪掉,因為下意識地覺得也許以後會有用。這是數據分析師的習慣,總是喜歡搜集各種各樣的信息。

金宇宙寫這封信的時候大概覺得自己已經很安全了,所以大咧咧地留著地址——BB城長豐監獄。

關眠下意識地拿起電話,剛接通電話服務就又掛下了。

他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對方可能已經發現他了,但是想找出他的同夥,所以故意殺了他的獄友引起他的警覺,想讓他在驚慌下找到同伴,一網打盡。

可是他們怎麽能夠確定他一定能夠還原經過警察處理的圖片呢?

……

關眠身上一陣一陣地發冷。

因為他覺得自己正有意識地將事情慢慢地引導向一個結果。

胃突然抽搐起來,好像不能兼容剛吃下去的牛排。

關眠機械地刪掉郵件,關掉電腦,翻出胃藥服下,然後靠著窗戶望著外麵的景色發呆。

其實他很清楚,白英爵並沒有做過任何可疑的事情。是自己的心虛和揣測讓自己成為了疑人偷斧的可笑主角,而更可笑的是,他明明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卻偏偏沒有辦法解決。

理智告訴他,遠離白英爵。

感情告訴他,相信白英爵。

而最後的結果是他表麵相信著白英爵,心卻努力想要遠離他。

這樣很危險。

優柔寡斷的結果往往是兩邊都不討好。

關眠看著窗戶上自己淡淡的倒影,覺得胃更痛了。

即使胃痛了半夜,關眠第二天仍是照常去上班了。今天還是裝飾品展銷會的開幕典禮,會展中心人手緊缺,他又剛放了十天大假,於情於理都應該出現的。

八點五十分到會展中心時,停車場已經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車。

關眠從員工專用通道進更衣室換了衣服出來,就看到魏馬克站在通道的出口,探頭探腦地看著外頭。“你在看什麽?”

魏馬克嚇了一跳,伸手指噓道:“老大讓我們先等著,等上麵安排。”

關眠道:“哦。”

魏馬克見他轉身要走,立刻拉住他道:“喂,你的老相好來了。”

關眠不耐煩地掙開他的手。

“你該不會因為她移情別戀所以懷恨在心吧?”魏馬克陰陽怪氣道,“其實你現在也不錯啊。不是搭上了盛安集團的白英爵嗎?”

他顛來倒去能說哪些話,關眠閉著眼睛也會背了,頭也不回地朝員工休息室走去。昨天隻睡了四個小時,睡眠嚴重不足,讓他覺得自己走路都是飄的。

進了休息室,關眠直接拿過旁邊不知道是誰的大衣卷了卷,塞到自己腦袋下枕著睡覺。他真是困極了,頭沾著衣服不過幾秒鍾,就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腦袋下的衣服被猛然抽走,隨即聽到魏馬克在那裏心痛地呼喊道:“啊啊啊,我的EC-P羊毛大衣啊!你知不知道這個是我用兩個月薪水買的!你居然拿來當枕頭?”

關眠坐起來,揉了揉眼睛道:“抱歉。”

魏馬克停下手,驚愕地看了他一眼,隨即一扭身,將衣服抖了抖,掛在衣架上。

“吃午飯了?”關眠站起來,活動了下胳膊。

“現在還不到十點,吃什麽午飯。啊,被你一打岔我差點忘了,老大讓我進來叫你出去上班!今天來了很多嘉賓,老大說你和穀詩韻熟,所以把遊海波這一撥遊氏人馬交給你了。”

關眠現在一點都不想和改革黨有關的人扯上關係,聞言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道:“沒有別的選擇?”

魏馬克嗤笑道:“你以為菜市場買菜啊,還挑挑揀揀。遊海波可是大金主,出手可大方了,多少人想要都要不到,你還嫌這嫌那。不過也是啦,你都有白英爵了嘛。他可比……喂,我還沒有說完。你太沒禮貌了。”

關眠快步走出員工通道。他覺得,比起聽魏馬克的絮絮叨叨,接待遊海波和穀詩韻也沒那麽讓人難以接受了。

遊海波的確如傳說中那般慷慨大方,一上來,助理就在關眠手上塞了幾張錢。

本著不要白不要的原則,關眠非常從容的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為了迎接今天的嘉賓,會展中心特地開辟出了專門的貴賓區。關眠將遊海波等人引領到位置上,自己坐遊海波身後講解座。每個嘉賓都分到了一個帶話筒的耳塞,每個耳塞的頻道不同,戴上就能與講解員單獨對話。

燈光漸漸黯淡下來,會展中心的上空漸漸出現各種各樣的幻影,光怪陸離,非常好看。幻影下麵站著一個主講解員,聲情並茂地描述著幻影所代表的故事。

看了一小會兒,遊海波站起來找洗手間。

關眠原本想要帶他去,但魏馬克及時地衝了過來,自告奮勇地接了這個活。關眠樂得不動,就睜一隻眼閉一眼地由他去了。

“不要動不要看不要有任何反應,靜靜地聽我說。”穀詩韻的聲音突然從耳塞裏傳來。關眠麵無表情地盯著幻影的方向,好似真的沒有聽到她的話。

“開幕式結束後,中午會有個餐會,大概十二點左右。你知道會展中心哪裏隱蔽嗎?”穀詩韻問道。

關眠沒有反應。

穀詩韻忍不住轉頭看了他一眼。

關眠依舊望著幻影不做聲。

助理突然朝穀詩韻笑道:“才兩分鍾沒見就急著找老板啊?”

穀詩韻淡然地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助理自討了個沒趣,嘿嘿地笑了兩下,也不說話了。

穀詩韻歪著頭,用手擋著嘴巴,繼續道:“說話。”

關眠道:“不知道。”

他的聲音雖然已經放低了,但是助理和他挨得近,不由回頭看了他一眼。

關眠繼續道:“我這裏有客人,你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助理以為他和同事對話,又回過頭去。

穀詩韻聽到他的話,知道被發現了,立刻關掉頻道。

過了會兒,遊海波和魏馬克回來了。看魏馬克一臉春風得意地走開,顯然得到了非常令人滿意的報酬。

遊海波突然遞了一隻打火機到關眠麵前。

關眠一怔,抬頭看他。

遊海波掏出香煙叼在嘴巴上,湊過頭來,就聽關眠道:“這裏禁煙。”

遊海波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微笑說了聲抱歉,又將香煙收了起來。

關眠將打火機遞還給他。

遊海波擺了擺手。

關眠知道他故意送他打火機,是為剛才魏馬克搶了他的活的安慰獎。他有些意外,遊海波慷慨人盡皆知,但他沒想到他竟然連這樣的小事都做得頭頭是道。看來他紀輕輕就獨排眾議入主遊氏不是沒有道理的。

開幕式結束,嘉賓陸陸續續起身上樓去餐廳。

關眠也打算起來,就見遊海波擺擺手讓他坐下。“我這人最不喜歡和人擠,別人喜歡先走,就讓他們先走好了。”他習慣性地掏出香煙,不過目光掃到關眠時,又很識趣地收了起來,“抽煙都抽成習慣了。”

關眠一言不發地坐著。除了必要的講解之外,他大多數時候都很沉默。

遊海波不以為意,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道:“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關眠道:“沒有。”

遊海波搖頭道:“不,我這個人別的長處沒有,記憶力還不錯。我一定見過你。”

關眠不說話了。

遊海波側頭看助理。

“我進遊氏才三年,哪裏有穀秘書見的麵廣啊。”助理把皮球踢給穀詩韻。

穀詩韻道:“見過也不奇怪。他之前上過報紙頭條的。”

“哦?”遊海波來了興致。

關眠突然道:“人走得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助理用一種你很不識相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遊海波對他打斷了自己的興致倒不怎麽在意,相當配合地站起來道:“走吧。”

把遊氏的人統統送進餐會,關眠就坐電梯下樓進員工通道去食堂吃飯。

今天上班的人比平時多,食堂被擠得滿滿當當的。

魏馬克打著飽嗝走出來道:“咦?你還沒吃啊。以前倒是沒見你工作這麽拚啊。”

關眠道:“拚不過你。”

魏馬克想起之前自己搶生意的行為,訕訕地走了。

關眠領了飯,飛快地吃完,然後打算去休息室打個盹,就聽到耳機又傳來穀詩韻的聲音,“你在哪裏?”

關眠道:“會展中心。”

“具體位置,我來找你。”她似乎怕他不給麵子,忙道,“急事!”

關眠道:“現在是休息時間,我拒絕加班。”他說著,直接將耳塞摘下來塞進口袋裏,然後一頭栽進休息室睡覺。

會展中心除了休息室之外,還準備了休閑室、遊戲室給員工消磨休息時間。比起隻有一張沙發幾把椅子的休息室,另兩個去處要收歡迎得多。所以中午休息通常都沒什麽人。

但是今天休息室似乎注定要忙碌。

關眠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又被人推醒了。

他睜開眼睛,就看到穀詩韻低頭看著他,手指還放在他的胸膛上。

“噓。”穀詩韻緊張地望著門的方向。

關眠懶洋洋道:“我跟你不熟。”

穀詩韻塞了一樣東西進他的手裏,低聲道:“我知道白英爵在找這個東西,你幫我給他。”

“是什麽?”關眠整個人驚醒過來。

穀詩韻道:“如果你能打開的話,可以先看看。”她似乎並不真的認為他能夠打開它,順口說完就拿出一個掌上電腦,通過她之前放在各處的攝像頭看了看外麵的地形情況,見一切安全,才打開門出去。

關眠攤開掌心。

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移動硬盤。

白英爵在找什麽?穀詩韻又為什麽要給他?

直至下班,關眠腦海裏仍縈繞著這兩個問題,以至於白英爵說話都沒在意。

“當著自己男朋友的麵想著別人的事似乎不太好。”白英爵含蓄地抗議著。

關眠道:“你怎麽知道我想的不是你的事?”

白英爵笑了,“作為男朋友的我感到非常榮幸。不過以我們的關係,有什麽事你不必自己想,可以告訴我讓我們一起想。”

關眠道:“我在想你剛才的提議。”

白英爵道:“是否吃海鮮大餐?”

關眠道:“我有點想吃牛排。”

白英爵笑道:“那簡單。我們可以回家一邊煎牛排一邊叫海鮮大餐的外賣。”

關眠道:“聽起來很奢侈的計劃。”

白英爵道:“作為認識一百九十九天的紀念日,不算很奢侈。”

“一百九十九天?”

白英爵道:“在我發現錯過了九十九天紀念日之後,特地請秘書幫我做了提醒。”

兩人先去超市買了牛排,然後各自回家換衣服。

關眠一回到家,就直奔電腦。

電腦啟動隻要幾秒鍾,但是對關眠來說,卻好像幾年那樣漫長。他從來都沒有覺得這樣心癢難耐過,手裏捏的好像不是移動硬盤,而是天堂和地獄的鑰匙。

電腦屏幕掉出熟悉的界麵,關眠將硬盤插入。

硬盤裏一共有八億個文件夾,而每個文件夾裏又有一千萬到九千萬不等的文件,再往裏還有文件夾,幾乎是無止境的循環。

這個關卡熟悉得讓他心驚。

關眠猶豫了一下,才打開金宇宙曾經告訴過他的軟件下載頁麵,然後下載那個讓他和金宇宙都深深陷入麻煩的軟件。

軟件下載之後,他見它安裝在硬盤裏。

過會兒,硬盤就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題目。

關眠一道一道地解答著。每解答出一道題,文件夾就會少一部分。當他通關之後,就隻會剩下那個藏著真正內容的文件。

穀詩韻將題目設置得很難,而沒道題的解答時間隻有十秒鍾。這是很多高級數據分析師都沒有達到的極限。因為高級數據分析師追求的是精確,而它追求的是速度。

做到第六十道題時,關眠的額頭已經滿是冷汗。但是文件夾的數量也下降到了兩千四百多萬。

還有一點點。

關眠正想著,門敲了兩下,然後突然被打開了。

白英爵探進半個身子道:“雪山斷糧了,我去趟超市,你有什麽想買的嗎?”

關眠利落地彈出硬盤,鎮定道:“沒有。”

“你的臉色不太好。”白英爵皺眉道。

關眠道:“我的朋友坐牢了,我正在看他給我的郵件。”

白英爵道:“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關眠道:“他快放出來了。”

白英爵聳肩道:“那好吧。如果需要幫忙的話,千萬別客氣。討好未來的伴侶是我的義務。”他笑著轉身要走,就聽關眠叫道:“英爵。”

白英爵一怔,回轉身來。

他們認識這麽久,關眠還是第一次這樣稱呼他。

關眠看著他,心裏突然有一股難以抑製的衝動想要將一切和盤托出,但是話到嘴邊終究仍是忍住了。他微笑道:“路上小心。”

白英爵欣然點頭。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範圍內,關眠才重重地舒了口氣,撫著額頭自言自語地提醒自己:“感情用事,數據分析師第一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