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記得小時候的事情。

他還記得自己和弟弟的第一次見麵並不愉快,但那個時候他們馬上就要五歲了,之前弟弟過的什麽生活,有什麽經曆他一概不知。

他知道的隻是……五條咒過得並不好。

這隻是一個概念。

就像是從來沒有餓過肚子的人無法理解為什麽會有人餓到吃土充饑,他也無法理解他們口中說的五條咒過的並不好究竟有多不好。

就算是傭人也能吃飽穿暖,隻是要伺候別人而已,甚至工資和待遇比一些普通人工薪階層還要好。

難道月野宙還能過得比傭人還要差嗎?

對五條悟來說,過得不好大概就是像影衛和傭人那樣,要聽別人的命令,不能自由做別的事情,但最起碼可以吃飽穿暖。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可當他真的成為了“五條咒”之後,他才發現不是這樣。

他雖然和弟弟一起出生,但和受到期待而降生的自己不同,除了母親之外的所有人都希望五條咒去死。

在五條咒出生之後,五條慎和五條家的其他長老就想要把五條咒殺死,就是因為五條咒是五條悟的兄弟,他的存在就是五條悟的弱點,五條咒的存在分走了原本應該獨屬於五條悟的六眼。

如果五條咒死了,那麽五條悟身上的空缺就會被補全,五條悟就會成為完全體的六眼。

不完整的六眼就不是六眼。

這在五條悟看來非常不可思議。

就算六眼不完整他也會是最強,怎麽可能因為有人分走了一部分六眼就否定他的能力呢?

可是事實就是這樣的。

他們不僅不覺得自己有問題,還覺得無辜的宙應該承擔這一切,甚至在他們眼裏,這個多出來的孩子甚至算不上一個人。

他們不會管小孩子怎麽想,隻會按照自己的想法來。

五條悟其實是很喜歡自己的母親五條沙織的,不然他小的時候也不會因為和弟弟搶人對弟弟說不好聽的話,可他卻沒有辦法理解弟弟為什麽和母親那麽親密。

但是他現在知道了。

那個在他印象裏一向溫柔似水,很少和別人吵架的母親竟然會如此激烈地和父親爭吵,甚至拿東西砸五條慎,不惜和他撕破臉就是為了保住弟弟的命。

如果是這樣的感情……

“五條咒”依舊睜著眼睛,不哭不鬧,終於聽到五條慎鬆了口,卻給了他一個包含惡意的名字。

【咒】。

對於祓除詛咒的咒術師來說,這個名字足夠惡毒。

他的弟弟,從出生開始就是不被期待祝福的。

一個沒有母親保護的孩子會多慘?

或者說,一個封建的大家族裏被厭棄的女人和孩子會過得多慘?

五條悟對幼年時期有限的印象裏,自己的母親不經常出現,但足夠端莊大氣,是個合格的母親和五條家主母,除了他們沒有多少相處時間門之外她都符合一個完美母親的形象。

可是在那短短幾次的見麵之後,五條沙織和他弟弟的生活卻換了一個樣子。

明明應該是五條家最尊貴的幾個主人之一,五條沙織和五條咒卻住在五條家最差的屋子裏。在五條悟為了不合口味的食物和不喜歡的衣服發火時,五條咒卻隻能在破舊的屋子裏麵吃著幹巴巴並不好吃的陳米飯團,穿著粗糙的衣服。

這並不應該出現在現代社會的一幕卻出現在了家大業大的五條家裏,顯得格外可笑。

五條悟發現自己無法控製“五條咒”的身體。

他似乎被困在了這具身體裏,以“五條咒”的身份生活,感受著這五條咒過去所經曆的一切,視覺,聽覺,嗅覺,五感全部都可以共享,隻是無法控製身體和思想,隻是單純地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的。

五條咒從出生開始就不好,天生身體弱,又體寒,一到天冷的時候就渾身發抖,光是喘氣都能感受到身體的沉屙,沒有那種能跑能跳的自由。

直到這個時候,五條悟才明白,他們口中的,“五條咒”過去過得不好是什麽意思。

所有人都無視了他們,得不到重視,吃不到熱乎的飯菜,甚至連衣服都是別人不願意穿的。

而經曆這一切的時候,隻有母親陪伴著他。

兩個人足夠稱得上一句相依為命,對五條咒來說,他的世界很小很小,隻有他和他的母親而已。

五條悟一直在沉默。

他記得他們兄弟兩個見麵……似乎是在五歲的時候?

五歲的五條悟還不懂事,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母親,也第一次見到了弟弟。

但那個時候他卻口出狂言,甚至覺得是弟弟搶走了母親。

明明搶走了他的世界的人是自己,可自己卻理所當然地覺得是對方的錯,甚至還“大度”地原諒了對方。

和自己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的小男孩囂張地指責著“自己”,覺得是“自己”搶走了母親,而母親竟然還護著他。

年幼的孩子並不知道這代表了什麽,隻執拗地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甚至因為自己的任性引來了父親,讓弟弟受到了懲罰。

藤條抽打在身上,哭著撲上來的母親為他遮擋著藤條,在懲罰結束之後還要在五條悟五歲的生日宴上代表五條家主母接待客人。

不喜歡,不想要。

甚至在五歲的生日過後——

五條悟依舊記得那一天。

被按在地上的弟弟幾乎流幹了身體裏的血液,整個世界都變得通紅。

作為五條悟的他怎麽都想不明白那具小小的身體是怎麽流出那麽多血的,可是作為“五條咒”的他卻能清晰地感覺到溫度從他身體裏慢慢流逝,胸腔跳動的心髒也消失了,就連冰涼的地麵也沒什麽存在感,整個人仿佛沉入了水底,那種窒息和瀕死的恐懼徹底籠罩心頭。

那是他小時候沒有感受過的恐懼,是哪怕他看著弟弟即將死去無能為力反抗時都沒有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