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二?怎麽突然給我打電話了?”鬆田陣平晚上吃飯的時候收到了萩原研二打來的電話。

兩個人雖然是青梅竹馬,還是同事,但他們兩個因為業務能力出眾的關係經常被拆開工作,就比如現在鬆田陣平就被神戶那邊的警署給借走了,現在還沒回來。

“沒什麽,你大概什麽時候能回來?”萩原研二問道。

“問這個幹什麽啦,等這邊案子忙完就回去了,怎麽?有什麽事?還是有事求我?”鬆田陣平又吃了一口咖喱飯,被超辣咖喱辣得臉都皺成了一團,趕緊端起冰水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試圖壓住辣味。

“誰跟你說這個了……”萩原研二無奈,“你弄完工作之後就抓緊時間回來吧,我有事情跟你說。”

“啊知道了。”鬆田陣平被辣得不清,不知道多少次嘀咕為什麽要點這種超辣咖喱,“有什麽事情不能在電話裏說,非要回去。”

“怕你手抖。”萩原研二又胡侃了幾句這才掛了電話,完全沒理會鬆田陣平在那邊大呼小叫,掛掉電話後在台燈下麵翻看著那幾份資料。

這幾天他不是什麽都沒做,甚至還特意從公安係統內部的關係調出了當初月野宙的檔案和記錄。

當初月野宙的檔案被刪了,能找到這些廢了他好大的勁。

在看到對方檔案上那蓋著【已犧牲】的鋼印時,萩原研二還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照片上的月野宙和他前兩天見到的月野宙幾乎一模一樣,隻不過警方資料上的月野宙是齊耳短發,而且精神狀況比現在好很多,穿著一身警服,眉眼帶笑。

當初月野宙從警校畢業後並沒有像他們一樣留在東京警視廳,而是在警視廳短暫地呆了不到半個月就被秘密分去了特殊部隊“獵犬”。

獵犬這個部門的定位比較微妙,而且隻有一小部分人知道這個部隊的存在,執行的任務也都是最難的,傷亡率極高,保密等級更是頂級。

月野宙一去獵犬,所有的檔案就都被調走鎖定,所有的過去都被擦除,若不是他們幾個關係好,月野宙偶爾會單方麵和他們聯係,他們幾乎都要以為月野宙並不存在了。

萩原研二幾人大概猜到月野宙在特殊部隊,所以沒有主動聯係,降穀零和諸伏景光更是猜出對方應該是在某個組織臥底,所以並沒有主動聯係過他,生怕打擾到月野宙。

而伊達航、鬆田陣平以及萩原研二更是臥底這個身份都沒猜出來,隻是突然就得到了消息。

——月野宙成為了港口黑手黨的新任首領。

但僅僅隻是如此他們還會繼續相信月野宙,可隨後,官方內部就將月野宙的資料全部銷毀,並且將月野宙的名字寫在了內部的通緝令上,還在內部下了命令,如果見到月野宙,不擇手段將其帶回,若是反抗可以當場擊斃。

這對降穀零他們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

哪怕還在黑衣組織裏麵當臥底的降穀零和諸伏景光都知道了。

他們幾個在警校時關係最好。

尤其是降穀零,兩個人從大學開始就是同學,甚至還在外麵合租了四年,到了警校裏也基本上是焦不離孟形影不離。

大家私底下還在說他們兩個的關係實在是太好了,是不是在交往中,可誰能想到他們兩個竟然會走到這一步。

沒人能接受。

可……事情就是那麽殘忍。

到了這個時候,降穀零他們還相信月野宙的確有苦衷,可能是為了任務才會做出這種事。

然而最壞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橫濱陷入了瘋狂的紅色恐怖之中。

那個時候橫濱幾乎就是人間地獄,在橫濱生活的普通人拚命往外跑,生怕發了瘋的首領濫殺無辜,除非必要,橫濱街頭不會出現任何一個閑人,哪怕必須出門也必須走大路,逼著那些穿著黑西服的黑手黨們。

即便如此小心翼翼,橫濱每天都會死兩位數以上的人。

有其他組織渾水摸魚,但更多的還是港口黑手黨做的,哪怕公安和軍警插手都無濟於事,甚至被一起拉下了水,各有死傷。

這是月野宙無聲地回答。

萩原研二想起以前的事,猛地合上了資料,拉回思緒,把資料塞進了牛皮紙袋,然後揣進了公文包裏。

鬆田陣平知道萩原研二不會騙自己,通宵交了報告,隔天晚上就坐新幹線從神戶跑了回來,大早上先是回警視廳報到,弄完交接手續卻發現讓自己早回來的萩原研二竟然沒有上班。

“研二人呢?”鬆田陣平奇怪地問。

“請假了。”同事們回答。

鬆田陣平直接說自己出外勤,開著車找到了和房屋中介公司的中介人在一起的萩原研二。

“這個房子就比較適合開店麵……”中介人還在介紹,鬆田陣平外額頭聽了一陣,然後奇怪的問萩原研二:“你打算買房子開店啊。”

“這個一會再跟你說。”他拽著鬆田陣平又看了好幾套房子,卻沒有選定哪個,而是在隨身的本子上記下了這些房子的優缺點嗎。

鬆田陣平無聊得要死,卻被萩原研二拉著看房子,好不容易看完了,又被萩原研二叫去居酒屋喝酒。

“你在搞什麽?”鬆田陣平很是無語,“你不會準備辭職了吧?”

“不是我要買。”萩原研二還在研究著這幾套房子,手邊放了個牛皮紙文件袋,“替別人看看。”

鬆田陣平來勁了,“怎麽,有在追的女孩了?”

萩原研二額頭崩起青筋,用本子抽了他一下,“你能不能想點正經的!”

“哪裏不正經了!這都三年了……”鬆田陣平嘟囔道,但提起三年這個詞,鬆田陣平閉上了嘴。

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那種懊悔和自責卻沒有一天消失過,甚至偶然間提起來都會讓氣氛陷入沉默。

“其實就是這件事。”萩原研二看著鬆田陣平的臉,“我……前幾天見到了阿宙。”

鬆田陣平夾著肉的筷子一頓,肉從筷子上重新掉回烤爐上,他沒顧得上重新夾肉,而是抬頭看了眼萩原研二,“你瘋了?”

誰都知道月野宙已經死了,當初還是他們目送月野宙被埋進土裏。

“就算真的過意不去也沒有必要弄成這樣。”

“我沒騙你。”萩原研二把那份爆炸案的資料遞過去,貼著照片的個人資料那一頁就在最上麵。

鬆田陣平在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愣住了,看著萩原研二遞過來的那份資料,而萩原研二把資料放下,繼續說道,“我還去見了他,但情況不是很好。”

這份文件就壓在桌上的生菜盤子上,鬆田陣平垂著眼:“你就沒有懷疑過這是別人假扮的嗎?阿宙當時很出名,完全可以假扮他,或許是其他組織的臥底?想要成為公安裏的線人?就像之前一樣。”

鬆田陣平語速很快,像是在否定什麽似的,可他的視線卻沒有離開過資料上的照片。

照片上的年輕男人柔柔笑著,仿佛穿過了時空,站在他的麵前。

“……如果你不信,就自己去看看。”萩原研二想把資料抽回來,卻被鬆田一把按住。

“我會證明這是假的。”鬆田陣平壓著那張紙,重複了一遍,“我會證明。”

他說著,竟然沒有再繼續喝酒,而是拿著那份資料離開了居酒屋,隻留給萩原研二一個背影。

萩原研二沒說話,隻是把鬆田陣平拿來的辣椒油蓋好蓋子放在一邊。

鬆田陣平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將那份資料丟在了一邊,而他本人則是一頭倒在了單人**,酒精讓他的大腦有些遲鈍,可月野宙的身影一直在他的腦海中回**著。

他想起了好久之前的事。

*

“我做的飯菜比較一般,肯定沒有景光做的好吃。”萩原研二端著最後一盤菜放在麵前的小幾上,單身男人的公寓就這麽大,根本沒有地方塞餐桌,不過會來萩原研二家裏的人就隻有關係比較好的幾個同校生,倒是不會在意房間亂不亂有沒有餐桌,現在索性就把茶幾拖出來,然後一圈人盤腿坐在茶幾邊上吃。

剛剛畢業的幾個人各奔東西,難得湊在一起吃飯,就連一畢業就不見蹤影的月野宙都難得回來了一次,風塵仆仆的,好像剛才哪個地方爬出來似的。

“我來的比較晚。”諸伏景光不好意思,“而且聚餐果然還是要出去吃比較好吧。”

“那不行。”萩原研二放下盤子之後就盤腿坐在了月野宙身邊,給月野宙拿了碗筷,還順便把紙巾放在了月野宙的右手邊。

桌子上是萩原研二和諸伏景光特意弄的菜,除了烤肉之外還有其他的小菜和酒水,另外一大包食材放在旁邊,等桌子上這些吃完之後還可以繼續補充。

“謝謝。”月野宙道著謝,反手將公寓的窗簾給拉上了。

他現在還在獵犬,好不容易請假出來一趟,可不能因為突**況而打斷,而諸伏景光和降穀零現在正在秘密特訓中,也不太方便用本來的麵貌行動。

鬆田陣平他們雖然不太懂,不過知道月野宙他們這麽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所以什麽都沒問,自顧自地喝酒吃烤肉,還招呼月野宙過來。

“怎麽隻給阿宙啊,我也要!”其他人見萩原研二隻給月野宙拿碗筷起哄道。

“就在你們手邊你們自己拿啊,阿宙這是夠不到好吧!”萩原研二揮揮手,“你們這段時間忙得要死,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

“我被分到了地方警署。”伊達航抱怨,“沒什麽大案子,但是好多瑣碎的事情處理,雖然還挺有意思的,但處理這種事情還是挺頭疼的。”

“這麽看來就隻有我和小陣平比較舒服。”

月野宙喝著啤酒,也不說話,笑眯眯地看著鬆田陣平他們鬧騰,諸伏景光將麵前的辣味烤肉挪到了月野宙麵前,“吃吃這個,這個可是我們家的獨家秘製醬料,我特意跟伯母他們學的。”

“那我一定要嚐嚐看。”月野宙自然欣然接受,夾過了諸伏景光遞過來的肉送進嘴裏,雖然吃不出辣味,但和辣味混在一起留出的鹹鮮的口味倒是很令人驚喜,至少比市麵上一些烤肉店賣的好吃得多,月野宙雙眸發亮,不住地點頭,“好吃,不愧是景光。”

“好吃的話你到時候帶點醬料回去,這樣自己在宿舍也能做。”被誇獎的諸伏景光很是高興,“再多吃點吧。”

月野宙的回答就是又夾了一塊肉。

“光吃肉幹什麽,來喝酒!好不容易聚一次!喝酒!”右手邊的鬆田陣平把月野宙喝了一半的啤酒塞過去,又拉著月野宙一起喝,降穀零見狀也跟了上來,把還在吃東西的月野宙又給拐過去喝酒。

買來的幾箱啤酒很快就喝了一大半,酒量比較差的諸伏景光和鬆田陣平已經快喝暈了,歪在一邊昏昏欲睡。

“新單位還好吧。”降穀零倒是還好,趁著沒有其他人打擾抽空湊到月野宙身邊問。

兩個人從大學開始就是同學,大學甚至還一起出去合租,在一個屋簷下住了四年,關係相當不錯。

“還好吧,就是訓練辛苦了點。”

“那麽辛苦啊。”降穀零感歎道。“那還是要多吃點肉補充一下能量。”

月野宙身體素質超強,能眼睛眨也不眨地完成常人十倍的訓練,能讓這麽一個體力怪物感到辛苦可想而知是有多麽可怕的訓練量。

回答降穀零的是萩原研二塞進月野宙嘴裏的肉,外麵還用生菜包了,沾了醬,正正好好一小口,把月野宙的嘴堵了起來。

“說得對,就你天天瘦成這樣,怎麽樣都喂不胖。”萩原研二用一隻手攬住月野宙的肩膀,另一隻手從鬆田陣平的盤子裏又搶過了肉往喂給月野宙,被月野宙紅著臉躲:“我自己可以吃,不用喂我……”

“我也來!”鬆田陣平和伊達航他們見狀也爬了起來,竟然也來湊熱鬧,一口一個追著月野宙喂肉,直把月野宙追得滿屋子跑。

“再吃就要撐死了!”月野宙躲在沙發後麵,非常拒絕繼續吃肉:“你們自己吃啊。”

“我們吃飽了!”

“我也吃飽了!”月野宙強調。

“那就不吃,來喝酒喝酒!”萩原研二又招手,月野宙有些許遲疑。

這人平常就喜歡撩撥自己,也老是說話不算數,有可能就是把他騙過去。

但沒想到這次重新坐下竟然真的沒有繼續喂他,反而真的喝起酒來,歪坐在月野宙在旁邊的萩原研二本來和鬆田陣平說著什麽,突然又歪了過來靠在月野宙肩膀上,沒掌握好平衡從月野宙肩膀上滑下來砸在了月野宙的大腿上,頭差點磕到地板,月野宙本來想把他扶起來的,但萩原研二好像覺得這裏挺舒服的,竟然換了個姿勢躺在了月野宙的腿上。

這分明是喝醉了。

月野宙歎了一口氣,隻是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萩原研二躺得更舒服些,並沒有把自己的腿抽出來。

“哇我也要!”喝暈了的鬆田陣平也一頭歪了下來,枕著月野宙的另一條腿,怎麽拽都不動。

他死死拽著月野宙的衣角,和萩原研二較勁似的拉扯著月野宙,直到中間的月野宙討饒,求他們放過自己的衣服,鬆田陣平這才放鬆下來,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

鬆田陣平猛地驚醒,下意識摸了摸身邊,卻隻能摸到一片冰涼的床單,緩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這並不是他們那最後一次聚會。

鬆田陣平也睡不著了,索性爬起來,煙抽了一支又一支,直到天亮才下定了決心。

這也是鬆田陣平為什麽會出現在醫院外麵的原因。

鬆田陣平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手緊緊地攥著方向盤,總算是明白為什麽萩原研二如此篤定這個人就是月野宙了。

哪怕是抱著否認態度的自己,在見到對方的身影時也一瞬間相信了萩原研二的話。

那就是月野宙。

東京大學附屬醫院附近車況不好,鬆田陣平在門口堵了好一會,這才終於轉到了剛才月野宙消失的路口。

月野宙早就不見了,不知道去了哪裏。

鬆田陣平把車一停,泄氣般拍了一把方向盤,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後悔,拿起放在一邊的煙盒,抽出一支新的煙點了起來。

他現在心裏亂糟糟的,腦海裏全是那個人的身影。

去哪裏了?

現在住在哪裏?

還記得他們嗎?

能原諒他們嗎?

這些問題在鬆田陣平的腦海中打轉,直把人攪得心煩意亂,車窗外人潮湧動,卻沒有他想要找的那個人。

突然,鬆田陣平半靠在駕駛座的身體突然坐直了,視線落在從遠處咖啡館裏走出來的銀白色長發的男人身上。

對方和送他出來的店員說著什麽,左手端著一杯咖啡,而右手拎著的塑料袋裏則裝著一份三明治。

鬆田陣平一眼就認出那就是月野宙以前就喜歡的熏火腿蔬菜三明治,他甚至還猜裏麵肯定還加了過量的辣椒。

也就隻有阿宙才會喜歡吃這麽辣的東西,自己吃了那麽多次都吃不習慣。

鬆田陣平還來不及感歎月野宙那不變的愛好,就見人群中突然響起一片驚慌的尖叫,一輛黑色大眾汽車從人群中殺了出來,像是失控了似的一頭撞向咖啡館,直直地撞進了咖啡館的玻璃牆裏。

站在門口的月野宙反應極快,一把拉住了旁邊的店員往旁邊一撲,險之又險的和汽車擦肩而過,而當鬆田陣平睜大了眼睛,想要推開車門下去的時候,就見月野宙一把甩開了店員,反而一腳踹向了飛馳而來的車子。

那輛車車速很快,可月野宙竟然眼睛眨也不眨的出腳,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硬生生將直衝咖啡廳而去的車子踹開,輪胎和地麵發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一個甩尾重重的撞在了咖啡廳的玻璃外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