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當……”酒樓上杯觥交錯,人影重疊,自史敬取出從江南帶來的玉壺春古酒後,這樓上的鬧酒聲便再未斷絕過,席間大家敬酒的對象,當然大多數都朝著楊宗誌。
楊宗誌也不多話,酒到杯幹,海大一碗,一口便能見底,人人都稱頌他好酒量,越到後來越勾起了大家的酒癮,江湖中人喝酒如同吃茶,講究的是意氣相投,大家看楊宗誌立下如此莫大戰功,卻無倨傲浮華之態,而是誠心誠意的與人碰杯交談,前來敬酒的更是絡繹不絕。
這一場喝了不下兩個時辰,史敬的藏酒喝光了,又叫出了酒樓老板,老板今日高興,美酒大量供應,到了後來,連酒樓中封存的汾酒也被喝了個底朝天,大家的酒興還未散去。
酒興正酣,歌舞正濃,李十二娘一直按劍,寸步不移的跟在楊宗誌的身後,抬頭見到他喝得麵紅耳赤,俊美無儔的臉頰上泛出了層層水光,頓時想起了那日陰山開戰前,她陪著楊宗誌,與淮南八仙一起在酒樓上團聚飲酒。
時光過得可真是快啊,快到了一眨眼,蠻子鐵騎便已經被徹底趕出了北郡,這些天來,李十二娘活得從未有過的充實,一麵是戰場殺伐,開足了眼界,一麵是細心體貼的照顧著楊宗誌的起居。
她的心底沒來由的一柔,見誌到楊宗誌與人哈哈大笑,高聲叫到“酒來……”這麽簡單的兩個字,他竟然都大著舌頭,說的不倫不類的,李十二娘英媚的小臉一凜,知道他此刻是真的喝醉了。
之前她倒是好幾次伸出小手兒,想要將紛紛遞到楊宗誌麵前的酒碗截下來,無奈楊宗誌並不領會她的好意,執意要與各人都喝過,酒樓上下圍聚了過萬人,還不算樓下麵無法進來的,他真的要與每個人都喝過,豈不是喝也喝死了。
李十二娘心頭喟然一歎:“哎,公子你……”她隱約明白,楊宗誌為何執意要與人碰杯,全是因為心懷感激,這次幽州城伏擊的效果,大大超出了他們之前的預計,他們想著……隻要能將蠻子阻擋在城門外,稍稍扳回劣勢也就好了,卻沒想到,這一趟竟然殺得蠻子九萬大軍所剩無幾,就連固攝也死在了幽州城外,北郡之戰提前結束。
沒有了北方四國的虎視眈眈,即使喝得醉上三天三夜也是值得的,更何況今夜他趁勢解決了嶽靜的隱憂,可謂是兩全其美,因此他是真的想求上一醉的。
李十二娘的心頭融融的,按住劍柄的小手兒握得發麻,目光卻是不願稍離楊宗誌的背身側麵,戲台上的節目此時到了,鼓樂隊將奏樂鳴的震天響,舞台上翻出個武生,合著節拍在戲台上縱起了筋鬥,雙手不用撐地,僅憑借慣力便能一連翻出幾十上百個之多。
這裏坐的都是愛好武藝之人,見到這等場麵不禁人人鼓掌叫好,鼓聲大動,那武生得了大家稱許,筋鬥翻的更是賣力,到了最後,高高的騰上半空,身子好像軲轆一般飛快的連軸轉動,雙掌平舉,啪的一聲落下了舞台,雙腳好像生根一樣的釘在了地麵上。
大家看的滋滋有味,叫好聲絡繹不絕,鑼鼓稍息,眾人閑暇之後又待飲酒,這時候,角落裏竄出一個嗓音,怪叫道:“楊兄弟,我們聽說大首領的舞姿,過去在洛都城裏是出了名的,趁著今晚熱鬧,咱們也讓她來表演一曲,大家說,好不好?”
那角落中傳出了聲音,但是卻看不見說話之人,楊宗誌不用轉頭去看,也知道這說話之人,是那身材矮小的陶老幺,聽到他這麽一說,好事的人立刻鼓掌叫起好了,至於大首領是什麽人,男的還是女的,胡子有多長,秀發有多黑卻是並不在意的,今晚大家就是圖個高興熱鬧,哪怕是幾個濃眉大胡子的醜漢上台獻舞,大家也絕對不會嫌棄,反而會趁著這個熱鬧勁,哄堂大鬧一場。
楊宗誌暗自打了個酒嗝,眯著雙眸掃過去,一時還未發現到顏飛花的蹤影,大家見好也叫了,掌也鼓了,就是不見人出麵,隻以為是害羞而已,更是吹口哨的,尖叫個不停,過了好一會,酒樓另一側站起來個柔細的身影,淡淡的道:“好你個陶老幺,你就是怕我不夠丟人的是吧。”
眾人聞言側目看去,不由得一起暗中喝彩:“好標致的女子呀。”顏飛花一站起來,紅唇芙蓉麵,亮晶晶的美眸,發髻隨意的歪梳著,在腦後盤了個尾,雖然穿的是藏青色的普通窄裙,可絲毫也掩蓋不住她那嬌婉麗質的秀色,
大家初時都以為不過是有人玩笑而已,這會子見了顏飛花的真麵目後,倒是有了一些期待,期望這姑娘的舞姿,真的像陶老幺說的那般出眾,陶老幺嗬嗬幹笑道:“我哪敢那,大首領,您看看,楊兄弟他不是也沒出言製止麽,說不定呀,楊兄弟他也是想看的,隻不過不好意思開口罷了。”
楊宗誌聽的不禁啼笑皆非,腦子暈沉沉的,不過目光倒還能看得清澈,陶老幺提議顏飛花輕舞一段,偏偏將責任推到了他的頭上,楊宗誌倒也並不辯駁,趁著今晚高興,大家開心開心也是好的,況且這位姑娘的舞姿的確出眾的緊,他看過兩次,在妙玉坊,在皇上的花船上,記憶還是深刻的。
顏飛花微不可查的嗔了楊宗誌一眼,見到他坐在眾人中間,嘴角抿著淺笑,既不說話,也不作勢,她的桃紅小嘴一撇,嬌哼道:“哼……你們要看,那就讓你們看一次吧,跳的差了,老少爺們可莫要嫌棄。”
眾人見這姑娘點頭應允,哪還顧得了那麽多,立刻拍手叫好,顏飛花牽著裙角,俏盈盈的走上高台,與鼓樂的樂師們低聲唱個諾,樂師們心領神會,頓時賣力的吹打起來,琴樂衝天,顏飛花靜靜的看著高台上,四側的燭光一起照在她的臉蛋上,泛起了嫵媚而又素潔的柔光。
大家屏息期待,見到琴樂響了好一會,顏飛花依然歪著螓首,並不起舞,這時候顏飛花好像想到了什麽,小手兒一揮,阻止了琴樂合奏,嬌笑道:“既然今天這麽高興,隻有小女子一個人獻舞,豈不是太過孤單了些麽?”
群豪紛紛嚷道:“姑娘想要怎樣?”
顏飛花撮起桃紅小嘴,冥想了片刻,露齒輕笑道:“這樣吧,我來找一個人共舞,天地乾坤,總要雙雙對對,才能湊個好彩頭呢。”
大家聽得哄堂大叫,心中一時想,可與這般麗質美貌的姑娘共舞一曲,將是何等的快意,又想,他們這些人都是些粗猛漢子,比武拚殺倒是不在話下,可是要來獻舞的話,可就強差人意的緊了,群豪中也有一些踽踽少年,躍躍一試的想要站起來,可惜沒人領頭,都不敢作那第一人。
顏飛花看著堂下鬧成了一團,抿嘴輕笑一聲,嘴角掛著淡淡的弧度,她的眸子清亮無暇,桃腮粉麵,本就是美得入骨,此刻她抬手將一頭秀發長長的打散,垂在腦後腰間,兩隻小手兒一招,忽然褪下了外麵罩住的那件藏青色窄裙。
眾人看得眼前一亮,不由得一起目瞪口呆起來,隻見到顏飛花的窄裙褪下,露出裏麵一襲貼身的搖紅色騁裙,這騁裙的絲質和做工都極為不凡,更為關鍵的是,這身裙子耀眼生輝,貼在她的嬌軀上,顯露出那一身柔軟浮凸的身段,當真稱得上國色天香四個大字。
楊宗誌坐在人群中看得心頭一歎,“這才是真真的顏姑娘吧。”過去那個戴木髻,穿著不起眼窄裙的姑娘,就是那個獻荷花舞時,被花骨朵包在裏麵的花蕊,一旦含苞待放的那一刻來臨,這姑娘立刻就會綻放出**人心魄的風情,見到她的人,又有哪一個能不為她沉醉。
陶老幺,白老大等人更是一個個嘴唇大張,半晌也合不攏來,眼睛珠子都快掉到地麵上來了,先前還無比喧鬧的酒樓上,頓時安靜下來,人人都在注目而視,心頭嗟歎不已。
“咯咯咯……”顏飛花旖旎的嬌笑幾聲,雙手合攏,將自己褪下的那件窄裙在麵前打了個結,裙子便縮著了一團小包袱,她促狹的看著堂下,不斷有挺身站起來的少年漢子,膩聲道:“慢來,小女子隻有一人,可當不起各位大英雄人人上台,我說好了,隻獻一曲,多的可就做不到了。”
群豪聽得人人心癢難撓,忙不迭的催問道:“姑娘想要誰上台呢,還是說……姑娘自己挑一個?”
顏飛花煞是有趣的盯著台下,嬌昵道:“嗯,挑一個,這裏麵人這麽多,的確不太好挑的呢……”素顏一轉,又眨眼道:“這樣吧,咱們聽天由命好了,我一會背過身,將這個包袱隨手丟向後方,落到誰的麵前,便算誰好了,我們說好了,無論誰接到,可千萬不許推辭。”
眾人一聽,更是覺得有趣,這麽做,全仗天意運道,接到之人自然喜笑顏開,沒接到的,也沒什麽好抱怨的,畢竟人家姑娘定下的規矩公平之至,每個人的可能性都是一樣的。
大家轟然叫好,顏飛花格格一笑,倒是真的背轉過身去,兩隻小手兒輕輕搖**片刻,大家看不見她的容貌,卻一時更為她背腰的曲線所震懾,小腰細膩柔軟,臀兒鼓翹,曲線玲瓏分明。
這時候大家酒也不喝了,拳也不猜了,而是一齊定眼看著戲台上,心頭默默數著,“一……二……三。”三字一落,顏飛花手中的小包袱果然騰空而起,飄飄****的向台下落去。
李十二娘盯著眼前一幕,不知為何,竟然想起了洛都三絕之夜的後台,她還沒登台之前,和一群女子們在後麵打鬧,粉拳秀腿輕舞,正在這時:
“哎哎哎……你們快來,你們知道麽,我方才在外麵聽到一個消息呀,說……說那位從北郡凱旋的楊家少將軍,今晚也來看我們三絕擂台了呢。”
“真的麽……是哪一個啊,呀呀,你……你快帶我去看看。”
“擠什麽呀,我們這個時候是出不去的呀,怕了你了,就在這幕布後掃一眼吧,看到了,就是那個……那一個啊,三殿邊坐著的,一直在低頭喝酒的那一個。”
“呀……就是他呀,真的……可真是俊呢,嘻嘻,我要是挑選如意郎君,便要挑他這樣的,能文能武,家世又好,若是還能溫柔體貼一些的話,那可真是沒得挑了。”
“嘻嘻,你這丫頭**啊,人家為什麽會看得上你呀,聽說他與鸞鳳公主有過口頭之姻呢,你也不看看自己,一個伴舞姑娘,人家能瞧得上麽?”
身邊鶯歌燕舞,李十二娘緊張的拉起了顏飛花:“顏姐姐,我們……我們也去偷看一眼好麽?”
“有什麽好看的,世間生得出眾的男子多如過江之鯽,十二娘你也會在意這些的麽?”
“也不是,我隻是……我隻是,嗯,顏姐姐,你便陪我去看一眼吧,求求你。”
“哎,怕了你了,哎哎……你別拽我的戲服呀,我一會要登場的呢。”
走到幕布邊後:“顏姐姐,我……我有些怕,我不敢看,你幫我看上一眼,成麽?”
“怕什麽,他又不是能吃人的老虎,你要看便自己看,我還不稀罕那。”
“求求你了顏姐姐,我……我不知為何,心跳的快的很,我怕是,我怕是……”
“好啦好啦,別搓手指頭啦,你可真是夠沒用啊,十二娘,我便代你看一眼,唔……”待得李十二娘轉過頭去時,隻見到顏飛花輕輕的唔了一聲,臉頰呆住,目光一時光彩熠熠,變得水媚而又柔軟。
……
那小包袱騰空於眾人頭頂,從各自的眼光看出去,那包袱或許都要落到自己的麵前來,大家屏住呼吸,見到它輕飄飄的,恍惚被風一吹,又會飄走。
就這麽好半晌,酒樓上都沒有半點餘音,直到那小包袱飄到最高處,接著又快速的向下沉去,怦的一聲,砸在了一個桌麵上,將桌麵上的酒水砸的飛濺而起。
大家低頭一看,不禁心下嗟歎片刻,繼而又哄堂大叫起來,這一嗓子比起方才還要熱烈的多,楊宗誌被酒水濺得胸前,滿臉都是,他倒是沒想過,這小包袱還能砸中自己一次,回憶起當初在洛水三絕的夜晚,顏飛花的荷舞完畢之後,曾經將手中的花籃高高拋出,那一次……也是砸到了他麵前的酒杯上。
俗話說,巧事不成雙,因此他自想這一回,無論如何也輪不到自己了,也沒仰頭張望,卻沒料到,不成雙的話,便不能稱一個巧字了。
眾人歡呼大笑,叫的比天還響,大家看天意挑中楊宗誌,自然樂得瞧一瞧,這位武藝不凡的少年,到底舞藝又是如何,楊宗誌苦笑一聲,伸手抹去臉頰上的殘酒,站起身來便要說話。
“楊兄弟快上去,楊兄弟快上去!”
山呼海嘯般的呐喊聲便將他的話重新堵回了口中,李十二娘若有所思的盯著他的背影,輕輕走上前來,推他道:“公子,你……你便上去吧,天下英雄都看著你呢。”
楊宗誌苦著臉嘿嘿笑道:“好。”
他一點頭,走到舞台下,抬眼一看,顏飛花正抿著紅唇,促狹無比的看著他,他不禁暗自狐疑:“莫非……她是有意的?方才陶老幺起哄,她怪我沒有發聲阻止,所以連我也搭上了。”
不過這都是沒有道理的猜想,莫說隨手一扔能否砸中自己,就說顏飛花當時轉過身去,如同她過去在妙玉坊花船上那般,壓根連眼角也沒瞥自己一下,自己這麽想,當真是可笑而又多餘的了。
他嘿嘿笑道:“顏姑娘舞姿天下無雙,在下在洛都時便有幸瞧見過,我隻是個粗人,不懂琴音樂理,實在怕唐突了姑娘,越幫越忙。”
顏飛花嬌媚的白了他一眼,嗤嗤笑道:“楊公子瞧不起小女子麽,男子漢大丈夫,推三阻四的成什麽樣子。”她一邊說話,一邊漫步走到舞台邊,對楊宗誌伸出了潔白無暇的右手。
楊宗誌探手一握,隻覺得細膩柔滑,恍若無骨,便被她輕輕用力拉上了舞台,樂師們見了,登時又賣力的吹打起來,酒樓上其樂融融,楊宗誌木訥訥的站在舞台中央,霎時間手足無措起來。
他說自己不通樂理,並不是虛言推諉,而是真真的沒有留意過這些,在他身邊,筠兒和秦玉婉等都是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的佳人,而唐小婕更是琴中謫仙,一手琴藝妙絕無雙,偏偏到他頭上,他隻是看得多,平日裏從沒將心思放在這上麵。
樂師們的曲子吹得歡天喜地,可以聽出來,這是一曲祥和的喜樂,楊宗誌轉頭一看,顏飛花的搖紅色雙袖長長揮出,圍著自己盤旋畫起了彎,這一幕如同眾星拱月,楊宗誌便是那巋然不動的明月,而顏飛花變成了耀眼的星雲,圍著他,將自己妙曼的舞姿盡情嶄露出來。
台下眾人皆看得無比沉醉,楊宗誌暗自一歎,心想:“這位姑娘,她總是懂得人心,善於利用人心動向,為自己營造最最有利的局麵。”
但見她時而輕輕將小腦袋一轉,右手倚住香腮,側眉向上看,目光柔柔的瞥著自己,那美眸中的情絲流轉,讓自己也不禁心頭軟了片刻,雖明知她此刻是融入樂曲當中,隨著樂章起伏,真情畢露,仍然忍不住會想:“好個多情的美貌少女啊。”
時而,顏飛花又會雙手撐住他的肩頭,兩隻小蓮足在空中盤旋落地,湧起一陣膩人的香風,楊宗誌動也不敢動,呼吸都要微微屏住,隻差要抱元守一了,才能止住心頭的旖念。
顏飛花圍著他越轉越快,大家看的不禁有些眼花繚亂起來了,這時顏飛花忽然牽起了舞台一側,從樓頂高高垂下的幕簾,將楊宗誌和她裹在了裏麵,大家看的一呆,隻能見到幕簾中人影浮動,依稀裏,一個柔弱的女子圍著另一個男子轉圈。
幕簾從頭到腳將他們遮在當中,兩人靠得很近,近到了相貼,簾子越轉越緊,緩緩擰動打結,眾人看得哈哈大笑,鼓掌時將雙手拍的通紅,直到這麽轉動了好半晌,幕簾已經再也無法轉動的時候,才漸漸停歇了下來。
樂曲到這裏正好終止,鼓樂一收,大家拍手叫好,等著楊宗誌和顏飛花從幕簾中褪出來,卻是遲遲不見動靜,大家心頭漸漸好奇,忍不住走看小說^.V.^請到 到舞台前看個仔細,北方從樓外吹入,將幕簾吹得左搖右晃,打住結慢慢鬆開,幕布隨風旋轉,一直轉回到盡頭處,迎風招展,縮回到舞台邊。
大家依次湊過腦袋去看,隻見到舞台上空空如也,幾許前,那曼舞的少女,和那挺立的少年,竟然全都不知所蹤,再也找尋不到了。
============================
明天坐火車去上海,恐怕難以更新的,大家見諒!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