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海濱城市，大多數都有著寬廣的濱海大道和探入海岸線數十米的棧橋，在整個高中生涯裏方成都很喜歡去那上麵站一站，吹吹海風。

光影神合，煙波浩浩；滄潦聯岫，層領鬱巑。

在一年四季不倦奔騰的浪花麵前，渺小人類的任何情緒都會瞬間被衝刷殆盡，隻剩下滿眼的藍色和孤獨。

在年紀很小的時候，他就開始對著大海思考，海的另一邊仍然是海嗎？

如果一直向下走，那幽暗的藍色深處會不會埋藏著另一個世界？

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明白了，海的那邊是島嶼和大陸，而海底確實有著另一個世界，人類直到今天也對其知之甚少。

長大成人之後他思考的對象從大海變成了宇宙，宇宙的另一端是什麽呢？不同的世界是否有不同的物理法則？

如果有一天，人類抵達了宇宙的盡頭，那我們所好奇的對象會變成什麽呢？

※※※

此時此刻的棧橋，藍色幕布下是一個巨大的黑色陰影。

那是一個由金屬構成的有機整體，它的身體不同的組分之間通過交換粒子連接在一起，軀體的內外都布滿了各種各樣的紋路。

這是方成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打量這個金屬構成的怪物，而且由於他現在可以穿過空間，所以可以由內而外慢慢地觀察這個怪物的每一個細節。

這種生命和碳基生物最大的不同就是它的體內完全沒有**，由此可見維持生命所需的能量和反應產生的代謝產物並不是通過遍布全身的**通道運輸的。

不僅如此，這個生命體也不太符合人類所設想的“機器人”的樣子，身體內部沒有任何電線、管路和關節，隻有一些覆蓋在表麵的細小紋路，在隱約閃爍著微弱的綠色光亮。

雖然空間的高速運動會讓所有宏觀物體看起來時間暫停了，但是光速是永遠不變的，這個世界發出的光仍然會以已知宇宙中最快的速度飛到觀測者的眼睛裏。

方成把手放到光源上方，幽暗的綠光照耀著他的掌心，如同一團躍動著的篝火。

如果這團綠光真的是光子的話，它們正在不斷地穿過空間的界麵，從地球的靜止空間抵達了他所在的連接空間。

方成意識到在超弦理論中這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電磁波不能穿透膜的交界麵，隻有引力才能在不同的空間之間穿梭。但是眼前的一切仍然是靜止的，這說明自己現在仍然是超脫這個宇宙的旁觀者。

那麽隻有兩種可能了，要麽超弦理論是錯誤的；要麽眼前的綠光不是光子，而是一種新的場，一種能夠穿透空間膜，在不同的宇宙中暢通無阻的新粒子。

並且，這種新的粒子還能被投射到人類的視網膜上，在大腦麵前偽裝成可見光。

如果接受新粒子這個假設的話，那麽既然這種生命是在地球上產生的，那這種新粒子也是本來就存在於地球上的，隻是人類並沒有發現，或者沒有把它和光子區分開來。

想到這方成腦子裏跟著帶出來了一堆問題，這種作為場的新粒子是一種玻色子，如果我們假設地球上沒有人類不知道的新費米子的話，這種玻色子應該是被已有的物質所交換，在客觀存在的實體之間傳遞能量的。

而且既然構成視網膜的分子能夠感受到它，說明這種相互作用能夠影響那些分子內部的電子，這更加印證了這種新玻色子會和構成世間萬物的輕子反應。

如果再進一步，接受了它會和已知物質反應的這個事實，那麽要是這種新的玻色子真的存在的話，之前對撞機的所有結果會不會都被它所影響了？

這是一個非常恐怖的結論，動搖了高能物理的根基。

如果是專門研究這個問題的教授或者博士生的話，大概會非常興奮自己發現了新的物理，畢竟解釋這種全新的粒子又可以發一大堆文章了，粒子物理的黃金時代很有可能再次到來。

但是方成隻是覺得恐懼，因為熟悉的概念瞬間變得陌生，他現在需要的不是新發現，而是安全感。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自己之前用來判斷這個新粒子存在的超弦理論就是錯誤的，畢竟它也是基於標準模型和現有的量子場論體係構建起來的。

這可是連他這樣對超弦理論隻知道皮毛的人都能發現的錯誤。

如果之前的所有推理從一開始就不對，那他的整個邏輯閉環成了也就分崩離析了，自己剛剛推理了個寂寞。

他現在終於開始明白為什麽外星人說場論並不是一個很好的範式了……

他現在隻能強行催眠自己，那就是隻有超弦是錯誤的，場論大部分內容還是正確的，這樣至少在思考的時候有個基本的邏輯。

畢竟超弦理論的唯一正確性，到目前為止就沒有被人類做的任何實驗所證實，充其量也就是個大玩具，在新的條件下不適用也是十分合理的。

方成對人類科學的信心已經基本被消磨幹淨了。

※※※

除了這些發光的紋路之外，他看到原生體體內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空洞，這些空洞的直徑非常非常小，尺寸恰好是肉眼剛剛能看到的程度。

方成仔仔細細端詳了它們半天，並不能從這些紋路的分布中看出什麽東西來。

是神經的通道嗎？還是它的血管？亦或是氣管？不過這種生物沒有呼吸過程，應該不需要氣管吧。

隨著這些管路的走向順藤摸瓜，他緩緩走到了這個巨大怪物軀體的核心位置。

那是一個立方體，和之前他們兩個人做出來的薄片大腦不同，這個立方體的十二條邊長度似乎是完全相同的，而上麵的微觀紋路似乎也和一開始刻蝕出來的完全不一樣。

“還沒弄好嗎？”

隨著身後的女聲一塊到來的是一絲溫熱的觸感。

“沒打擾你吧……我看你自己在這個黑影子裏麵呆了好長時間，就過來看一眼……”

“哦哦，沒事的，我在想一個問題……你要不然陪我出去走走吧。”

現在他的腦子一團漿糊，與其獨處不如和人聊一聊。

反正有的是時間。

“其實我確實有一個問題想問你一下……”

“哈？問我？”

“這個新的生命體的腦結構和我們一開始所創造出來的那個完全不一樣，我覺得很奇怪，他自我複製的過程為什麽能改變大腦的形態？”

寧雨安怔了一下，沒想到還真是問她這種事情。

“你為什麽覺得我會知道這個……”

“你不是學這個的嗎？”

“我，我，我們學的是地球生物的腦子啊？”

“這不是地球生物嗎？”

有一說一，確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