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欲燼孤身去延興是在消失的第四天。

餘硎坐在辦公室裏,微垂著頭,斂下眸光淡淡地抽著煙,不對江欲燼的突現出現感到驚訝,也仿佛對江欲燼突然消失不回複他消息的這件事並不在意。

餘硎總是很穩得住氣。

他身上的那種“沉”會讓大多數等待的人抓心饒肺然後主動認輸。

而江欲燼卻不會。

他像最開初和餘硎交代他之前所有的事情一樣,指尖夾著已點燃的煙,微側著身對他對峙,在晨曦的微光中隻能看見他側顏淡淡的輪廓線。

仿佛這樣,就能遮擋住他交付時,眼睛裏流露出的真心。

最終還是餘硎先開了口。

“當初…柯西和你是在什麽樣的情況。”

江欲燼知道餘硎很聰明,也理解他。

他甚是默契地笑了笑,低聲道:“還能是什麽情況。”

無非便是,小柯已經痛苦到生不如死,而他親自下了手。

餘硎看著眼前這個被人叫太子爺、叫惡魔的男人,心裏替他念道。

束手無策。

被逼無奈。

走投無路。

餘硎站起了身,探手拍了拍江欲燼的肩,竟然也被感染到了一股無力感,卻又想安慰他道:“小江。”

“餘隊,現在可以別這樣叫我嗎。”

宋幼生再睜眼醒來時,眼前已不再有黑暗。

她先是大腦混沌一陣,然後才恍然想起,自己已經沒再被江欲燼囚禁,才似驚醒般坐起了身。

江欲燼正坐在她床邊,眼底陰青,眼中滿是倦色,好像就這樣看了她一整夜。

宋幼生一下子心安下來。

她被江欲燼囚禁三天,明明在那三天都沒有發生任何不良的狀況,卻在重新獲得自由的那一天直接昏倒了。

在昏迷時,宋幼生還是有淡淡的意識。

醫生說她的神經性胃**已經很嚴重,壓迫了她的神經係統。

江欲燼當時抿著唇沒說話,隻是又深又沉地看著宋幼生。

她記得餘硎和周珩彥在中途也來看過她。

他們分明是躲著她,在和江欲燼交談關於柯家關於柯西關於庭審立案,可是宋幼生不知為何,卻還是一字不漏地全部聽進了耳裏。

她甚至聽到了其中還混雜著一個女人的聲音,有些年老了,想必應該就是餘硎他們口中的柯夫人,惡毒地對江欲燼說要讓他償命。

宋幼生就是在這時醒了。

她還微喘著氣,可能是因為突然見到光不習慣,也可能是因為她現在本就身體不適,還可能是因為她剛才接下來做的噩夢。

她夢見庭審庭上對江欲燼的判決,又轉眼夢見江欲燼手上戴上冰冷的手銬。

宋幼生轉過頭愣愣地看著江欲燼,不知怎麽就問出一直了口,竟然有些微顫:

“江欲燼,柯西……他真的是你殺的嗎。”

江欲燼也許起沒有想到,宋幼生醒來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問這件事。

他心裏不知為何升起了肆虐的狂暴因子,惡劣地笑了笑,一字又一句如珠似炮像是開刃的刀:

“是。”

“我殺的。”

“我親自下的手。”

“我看著他在我眼前痛苦地嚎叫,親眼看著他在我眼前咽了氣。”

“宋幼生,我是殺人凶手,你怕不怕。”

宋幼生又愣住了。

她看著江欲燼漆黑明亮的雙眸,想起她看見的那個滿是死亡的記錄本,又想起那天晚上江欲燼像是獻祭般給她念的詩。

宋幼生突然覺得胸口發悶,像是潛入深海,心髒被高壓的水壓得喘不過氣。

她想起之前她對江欲燼也是類似的感覺,隻是當時她還不知道,自己是因為江欲燼而感到難過。

可是現在的宋幼生,好像因為眼睛上遮擋她光明的黑布被扯下,她清楚地意識到,她因為擔心、在意江欲燼而感到心疼、難過。

經曆爆炸後,獨自存活下來隻有十九歲的江欲燼是以怎樣的心情麵對連屍骨都不全的死去的隊友。

又是以怎樣的心情,在那個隊友遺留下來記錄本上寫下那些字。

而在那之後,他又是怎樣不得不親手殺掉自己好不容易才有的隊友,然後又寫下那一個個的死亡記錄。

他從頭來,到尾去,好像又變成了孤單一人,又是孑然一身。

宋幼生抬眸又看了看他。

在他們看來,那層美麗、妖豔的皮囊裏是一顆自私、肮髒、罪惡的心。

可是宋幼生卻看見了那一身正在凜然燃燒的傲骨。

她勇敢地抱住了烈火燃後還滾燙的灰燼。

埋頭低語:“不怕。”

“怕你為了我,殺掉自己嗎。”

幾天後,宋幼生終於出院回了物竟。

短短不到一個月,宋幼生竟然就病倒了兩次。

而好似大病一場後,她的氣場都變得柔和了些。

她一邊處理著最近的文件,又間歇地思慮著關於江欲燼的事。

也許是因為還是無法接受現實,柯夫人還是決定要對江欲燼提起刑事訴訟。

但目前已經過去了兩天,卻又絲毫不見柯夫人那邊有什麽動靜,也不見法院給江欲燼的傳票。

宋幼生想過會不會是柯夫人突然想通了,亦或者是有什麽人阻止了她。

她還沒繼續往下想,就聽阮原敲門而進急迫道:

“宋律,那位柯夫人要見您!”

宋幼生愣了愣,隨即醍醐灌頂般明白了。

柯夫人穿了一件很顯年輕的素色旗袍,並著膝很是優雅地淡喝了口茶,緩頭看向坐在對麵的宋幼生,揚起聲調說道:

“聽說,你是江寧最好的律師。”

柯夫人眯著眼打量了量眼前這個著黑西裝短發精英模樣卻有著姣好麵容的女人,覺得她與傳聞中似乎並不太一樣。

“如果您是說關於不敗的戰績,那江寧確實隻有我。”宋幼生點了點頭,不卑不亢道。

“想必你已經聽說了,也知道我此次為何而來。”

宋幼生也倒了杯茶,“我想我是知道的。”

柯夫人對這個漂亮女孩子的識眼見感到舒心,她嘴角笑意蔓延正想說那你就來當我的律師時,就聽到宋幼生冷著聲說:

“隻不過我可能並不會讓夫人您今天如願了。”

“我不會當您的律師的。”

“為什麽?”柯夫人眼皮不住跳了跳,“我會給你最高的薪酬隻要你能幫我打贏這場官司。”

宋幼生輕擺了擺頭:“夫人,想必您也應該知道。”

“若是律師與當事人存在親密關係,是不能夠擔任案件的辯護律師的。”

柯夫人不敢置信地看向宋幼生。

宋幼生一向冷漠的臉上出現了笑意,“是的,您沒有想錯,我和被告人江欲燼先生目前存在親密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