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叁陸
葉紹算無遺策終是失了一策,莫說他連我都訝異朗朗乾坤之下的晟陽城中有天麻、茯苓相互,居然還能劫走葉衿,膽識和手段絕非一般。
顯然葉紹也想到了這一點,立即召出其他隱衛傳令封鎖王城,隻入不出,同時加派人手於城中搜尋,一一吩咐完畢他轉頭問天麻:“宗楚呢?”
“他與公主一同被帶走了。”天麻嘴邊掛著一縷鮮血,可見受傷不輕:“茯苓循著他們的蹤跡追了過去,目前還沒有消息。”
“那便好。”葉紹麵色稍霽,與我想的一樣,有宗楚在尋常人等想傷及葉衿不是件容易事。眼下葉紹才登基,大局堪堪落定,背地裏尚有不少閑得蛋疼想給他添個堵、鬧個心的人在,其中有齊國也有別國的,更有可能還有皇帝的。葉衿才一七歲的小丫頭,劫走她定不是為了當童養媳啊,最終的目的仍是在於葉紹。眾所周知,葉紹很疼愛這個妹妹的。
我仰頭看看葉紹,舉起牌子:你不去找他們麽?根據我的經驗,劫匪綁架了人質為了逼事主就範,會采取一些血腥暴力的方式例如送截斷指挖個眼珠子什麽的,敢同葉紹較勁的必不是善與之輩,葉衿在他們手裏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險。
憑我這顆不怎麽聰明的腦袋都能想到,葉紹就不用說了,然而他卻沒有動作,他替我穿好鞋襪道:“對方很有可能是聲東擊西。”
我愣住了,聲東擊西從而引走葉紹……對付我麽?
這似乎也說不通啊,我和葉衿的分量沒多大區別,實際上她一土生土長的公主在齊國的影響力甚遠遠超過了我這個才嫁入王室三天的王後。葉衿的失蹤影響到的不僅會是葉紹,還有他們的父親老齊王。孰重孰輕,不是眼瞎的都能分得清。
這一踟躕間,又有隱衛傳來個不好的消息:他們在西市華陽街上發現了茯苓留下的血衣。
隱衛奉上血衣的刹那我就別開了目光,說是血衣不如說是侵泡在血中的一攤破布,黑得發紅,可以想象地到這件衣服主人的遭遇。
茯苓遭遇不測,對方下手又是辛辣狠毒,葉衿他們的處境越發不利起來。刻不容緩,葉紹稍一定奪便與我道:“我讓戍衛軍先行送你回宮,我去找阿衿他們。”
好,我沒有半分猶豫地點頭了。我腿腳不便,留下來隻能是拖累了他。
如此,等晟陽城的府尹親自率領府兵而來,我與葉紹便兵分兩路,各向東西而去。
分別前,葉紹忽然扣住我的手,我回首,臉被他使勁捏了把:“別擔心,阿衿會沒事的。”
疼疼疼啊!我捂住腮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哈哈大笑,策馬奔走。
府尹和其他人看向葉紹的眼神隻有敢想不敢言的四個字“蛇精病啊”,充分地闡述了他們的心聲:丟的可是大王您的親妹妹啊!確定不是買紅薯買二送一送的或者垃圾堆裏撿的?
我卻隱隱約約猜到,他是在安慰我吧……如果我沒和他偷偷溜走,哪怕留下一個人陪著葉衿他們,也許……罷了,如果留的是我,以我渣五的戰鬥力,現在極有可能齊王大人就麵臨著“老婆妹妹一起丟了,腫麽破,在線等,急”的人生困境了……
簇擁在戍衛軍中,我的心情沉甸甸得如有千斤重。說後悔也不是,畢竟誰也料不到有人能在葉紹眼皮子底下打傷天麻、茯苓帶走葉衿他們。我隻是擔憂葉衿和宗楚的處境,宗楚雖會一些旁門左道的手段但說到底他隻是個十歲的孩子,葉衿則隻有七歲,兩歲數加起來剛好抵上一個我。
七歲的孤那時候在幹嘛呢,老爹病重在床,每天不是罵娘就是念著巨額債務哭得稀裏嘩啦,隻有一個王女的荊國風雨飄搖、命途未卜。為了培養出合格的接班人,梁太師和其他三朝中重臣恨不能將我頭懸梁錐刺股,通宵達旦地把王位合格證給考下來。七歲時的記憶除了書山文海,還有一次綁架。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遇到刺殺,應對經驗相當不足,就在替父王祭天路上莫名其妙地被綁了去。綁我的人記得不大清了,我隻記得自己被關在那個小山洞裏餓了約有三四天吧,當時唯一的念頭就是:我大概要死了吧……
約莫到了第三天的樣子,遮得密不透風的山洞又丟進來了個人,傷勢很重。聽著他忽高忽低的喘息聲,我覺著八成是活不成了。那時候我還迷迷糊糊地想,這綁匪們還挺人道主義的啊,還知道給我找個同死的伴兒。到了夜裏,那人大概起了燒,一直喃喃念著水。他念得我心發慌,餓得感覺更餓了,實在忍不住我勉強打起精神來想把他往石壁那推一推。山中有溪流,石壁出經常會滲出水滴來。結果這一推,反倒把我自己的手腕擦在石塊邊上擦破了,濕漉漉的傷口摩擦著繩子,倍兒疼。驀然間,我身子猛地壓上個重物,黑暗裏我耳邊像是野獸的喘息。這一壓令本就沒力氣的我差點斷了氣,一陣摸索後手腕上突地疼。暈過去之前我恍恍惚惚地想:他是在……吸我的血麽?
最後我莫名其妙地得救了,醒來時周圍是梁太師他們如釋重負的表情。梁太師放下白綾,慈愛地望著我:“殿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我默默看了床下的一堆賬本,這就是所謂的後福嗎,還是讓我死一死吧……
那一年我也隻有七歲,所以我絲毫不認為綁匪會因為人質是個手無寸鐵的婦孺就有所手軟。人家那是玩恐怖主義的,又不是左手觀音右手佛心情好了念聲阿彌陀佛,不擇手段地取得他們想要的就是他們唯一目的。
車馬轔轔,我默默盼著葉紹能早一些救回葉衿他們……
如是想著時,馬車忽然停了,就聽府尹大聲喊了句:“有刺客!”
我:“……”
葉紹猜得不錯,對方確實是聲東擊西,或者說是調虎離山之計。和上一次我變成人魚前的最後一場遇刺一樣,來者單刀直入,直取我這輛馬車。我當機立斷棄車跑路,現場血花紛飛,人影錯亂間我壓根分不清誰敵誰友。手腕忽然被人抓住往後一拖,我回頭,是蕭仁缶。他右手拎著個有之包,似才從集市上回來,他貓著身慌中不亂地與我道:“王後娘娘隨我這邊走。”
我愣了一下,背後刀風衣掠,一個士兵慘叫著倒在了後方,我迫不得已隻能隨他貼著牆根往外鑽。
居然就這麽沒頭沒腦的給我逃出來了??喝水嗆到、走路絆倒、睡個覺都能抽筋的我竟然毫發無傷地從方才那場血雨腥風裏逃出來了!回頭我要不要去賭場試試手氣?
蕭仁缶拉著我驚魂未定地沿著僻靜的河岸邊往前走,走了兩步我甩開了他的手,他回過頭來疑惑道:“娘娘?”他緊張地往後看看:“娘娘此地不宜久留,那些刺客恐怕很快就會追上來了。”
我知道啊!可……那也得我能走啊……方才隻顧逃命,現在暫時停下來雙腳又針紮似的疼了起來,想是傷口又磨破了。
“娘娘,不走就來……”蕭仁缶搓著手著急無比。
我看著那張和蕭懷之有五分相似的臉,這世上真有這麽相像的人麽,我坐在石墩上拿出袖中紙筆慢慢寫道:“蕭懷之?”
蕭仁缶的表情一刹瞬息萬變,種種變化最後定格在了深深的驚訝上,他拎袖坐在我對麵的石獅子上:“居然被你發現了。”
我:“……”
臥槽我知道自己蠢啊!但你也不能這樣明擺出來“以你這種智商居然能發現我的偽裝,簡直和葉紹知道良知兩字怎麽寫一樣,太不可思議了!”很傷人的好麽!真當我們智商低的就沒尊嚴麽!
世上有相像之人我相信,堂兄弟之間相像我更相信,但眼前這個人我不信他是蕭仁缶。不是什麽鬼扯的氣質不同、眼神不同,而是昨日見過他和老宰相後葉紹有意無意地提了句:“蕭仁缶?這名字倒是有點意思。”
他說完就被請去喝酒了,我一人在寢殿裏無所事事地拿著筆畫來畫去,他這句話在我腦中一閃而過,我不自覺地寫出蕭仁缶這三字。蕭仁缶……仁—人,缶……就是不?合在一起……這特麽不就是個懷字麽!!!
可蕭仁缶和隨老宰相一起來的荊國,帝都總不至於憑空躲出了這個禮部侍郎吧?昨晚我隻覺得自己有可能是多心了,現在我隻想問:太傅大人,您起這麽沒誠意的假名真得好麽??
至此我隻能對人皮麵具這項發明者致以最誠摯的讚賞,眼前的蕭懷之若不是我知曉了他的身份,真是看不出他是個二十又七之人,當然我不是說他老……
“雲彥,在外玩也玩夠了,回來吧。”
水風如霧嫋嫋從河麵升起,左邊屋頭上一捧雪嘩啦落下,砸碎成泥,拱著雪球玩的小狗受了驚,叫喚了聲跑開了。
那些刀光劍影的廝殺聲已離我遙不可及,我感覺我也和那隻小狗一樣受到了驚嚇,這特麽什麽世界啊!前有葉紹精神分裂症愛好者,後有恐似言情小說男主穿越附體的蕭懷之,你搶了老子的王位回頭再一臉寵溺地對我說:“乖,回來吧。”
這樣真的好麽?你真得以為我不敢砍你是不是?
我硬邦邦地寫道:“行!”
他微微一怔,眼角慢慢蓄起笑意,他歎息般道:“阿彥,我知道你是了解我……”
繼而我鄭重其事地寫道:“把王位還給孤。”
於是,毫無意外地,冷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