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肆捌

“嗚嗚嗚嗚,二妹死了,父王起兵了,我被皇帝追殺得無處可躲!嗚嗚嗚,二妹死得好慘啊,嗚嗚嗚……”

保守估計,從登上馬車到現在白啟已經哭了接近半個時辰了,宗楚的表情從“男兒有淚不輕彈啊少年”的勸慰——“別哭了,有點出息行不行?!”的不耐煩——“臥槽你他媽怎麽還在哭!再哭老子把你剁碎了蟲寶寶喲!”的暴躁。

最後他崩潰地抓著頭發:“大嬸!你有沒有辦法讓他閉嘴啊!閉嘴!”

我想了想,輕輕地寫下四個字舉給白啟看:葉紹來了~

白啟的哭聲戛然而止。

宗楚:“……”

白啟打著嗝,細聲細氣地抽泣了會總算穩定下來了情緒,他紅腫著眼睛可憐巴巴道:“這些日子我吃不好睡不好,成日提心吊膽就怕被皇帝的人抓到。千辛萬苦逃出帝都流落到這附近,看到齊國王師的幡旗,猜想其中定有你。果不其然……”他和看到親人似的熱切注視著我:“阿彥,你要去哪裏~是不是要回齊國,順路捎上……”

我:哦,帝都。

白啟:“……”

他頓時眼淚又有飆起來的趨勢:“阿彥,不會是皇帝專門讓葉紹那廝來抓我的吧!”

“別想太多,你沒那麽重要。”安排好今晚住宿之地的葉紹掀開簾子淡淡道:“燕三殿下,不想被綁去帝都,趁著我還沒改變主意,就快麻利地滾下車消失吧。”

我和白啟:“……”

白啟含著淚,扭過頭來絕望地看著我:“阿彥~”

我咬咬唇,舉起紙板:留下他吧。

現在燕國與穆皇室反目成仇,白啟這個未來的燕國世子自然是皇帝通緝的重要目標,想必外界到處都是搜捕他的人。像他這種人質落到皇帝手裏,等利用完了隻有死路一條。他這人是二了點、蠢了點,但不至於落到如此下場。

最主要的是,他要死了,以後誰來給我的智商墊背啊。

出乎我的意料,葉紹在沉思片刻後竟然頷首同意了!但白啟的身份畢竟特殊,所以留下來的他改名換姓假充當我的侍衛,加上一個原先麵癱臉茯苓,我覺得這個組合可以起名叫做:沒頭腦和不高興!

事後我猶豫又有些好奇地去問葉紹突然改變主意的原因。

他枕著雙臂靠在床頭眉飛色舞道:“多個武藝高強的免費打手不好嗎?萬一被發現了,直接綁了他送給皇帝就說半途抓到的便是了,皇帝說不定一高興還有賞,一本萬利的買賣為何不做。”

我:“……”

我磨磨唧唧問他:那個啥,你不是挺不待見他的麽,他做侍衛你不那啥麽……

葉紹饒有興趣地盯著我:“什麽那啥?”

我:“……”

鼓著臉瞪他,一看就是明知故問!

“哦~我知道了~”葉紹順手將我抱入懷裏,掌心摩挲著我小小的尾巴:“你是擔心孤吃醋是吧?”

我被他說得很不好意思,也不是吃醋什麽的啦,隻是經過我長期發現葉紹這人獨占性特別強,就是小氣!自己的地盤絕不容別人涉足,自己的東西呢別人多看一眼就能惹得他不高興。平時茯苓說是我侍衛,基本上不是沒事都離得我遠遠的。

葉紹含笑瞧著我,瞧得我臉快燒起來時,他輕飄飄道:“燕三殿下要更像個男人,或許我還能醋一醋。”

我:“……”

什麽叫更像啦!他本來就是個男人好麽!難道在你眼裏,他是個太監麽!

從偏都抵達帝都已是十來日後,這些時日內燕國的勢頭並不如他人所預料的“虛張聲勢”,根據葉紹的情報,從立幟起兵起到今日燕軍已整裝出發,步步向帝都逼近。今日又傳來消息,說是燕軍攻下了第一個關卡“上倉關”,燕王親手斬殺了守關大將。至此,燕國已經表明了它破釜沉鉤的決心,再無回轉之地。

這些消息讓白啟一日消沉過一日,宗楚對他這個“難兄難弟”還是存了一些革命友誼的,對我道:“大嬸,這個話嘮不會得了抑鬱症,哪天想不開吧。”

白啟已經把當時帝都發生的事情大致交代清楚了,他說前不久是穆朝先皇的忌辰,他的父王派他去參加祭奠,燕國那個二公主吵吵鬧鬧也跟了去。一場祭禮而已,風平浪靜的就結束了。他看他這妹妹難得來次帝都,就多留了兩日容她遊玩。一留留出了事,一日燕二公主受宮中妃嬪邀請去逛花園,逛到傍晚白啟都沒見她回來,有些擔心便去宮裏問了。一問才知道下午的時候燕二公主獨自在花園裏散步,意外失足落了水,等救上來已經沒氣了。

“他們都說是意外!若是意外又為何急著下葬我阿妹的屍體,”白啟恨紅了眼:“我偷偷去看了她的失-身,哪裏是溺水身亡,那分明是……”他語氣梗塞,奇怪的是神態中除了悲傷以外還有一絲惶恐。

我與宗楚對視了一眼,宗楚咳了聲道:“不是以外是什麽啊?”

白啟不知是因憤怒還是驚懼,臉發白,聲音顫抖:“她是被剖心而死的,身上還有一道道淤青的傷痕。”

剖心而死?!這實在大大地震驚到了我,一個處世不深的妙齡少女,誰與她有這麽深的仇怨,要有這麽狠毒的法子殺她?

“我當時在氣頭上,將此事連夜通報給父王後就去找皇帝說理,沒想到父王勃然大怒就起了事。”白啟苦澀道:“我也就淪落成了罪臣之子,若不是家臣消息靈通,當日我就被皇帝捉住了。”

白啟的說法與我和葉紹得知的略有出入,我和葉紹這邊是燕國公主出了事,他被捕,所以燕王才大動幹戈發兵討伐。可依白啟的說法確是燕國公主出了事,燕王起兵,所以他才流落在外。

葉紹說,如果白啟所言屬實,那隻有兩種情況:一是燕王已經年老昏朽,為了一時意氣將燕國百萬性命置之度外;二是燕國公主的死有不為人知的隱情,她的死因可能還不止白啟所看到的那麽慘,而燕王應該知道這個隱情所以才貿然起兵。

他的分析讓疑惑的我茅塞頓開,然而無論是哪種情況,白啟的描述都使得我心情略微沉重。因為我不由自主地將燕國公主的死聯係到了我那一夜的遭遇,同樣的剖心,這兩者之間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搖搖晃晃的馬車裏,我看著自己的魚尾,是不是與它有關呢?我頭一次對自己的身世產生了莫大的好奇。

“好奇有什麽用,大嬸你現在需要的是將你那半靈不靈的巫術學好!”宗楚卷著書在桌上敲得啪啪響:“結冰不能化冰,運水你能下雨!你是我見過最愚不可及的鮫人了!”

我茫然反問:你還見過第二條鮫人?

宗楚:“……”

聽到巫術二字,消沉多日的白啟也被吸引了些許注意力:“什麽巫術?”

宗楚睨了他一眼,隨手一指:“把他凍起來!”

這不太好吧……我瞄了瞄白啟,豈料心念一動,嘩啦啦的,來不及反對的白啟瞬間成了座冰雕。準確來說是半座冰雕,因為隻有他的腦袋結成了個四四方方的大冰塊……

我:“……”

宗楚見狀笑得氣都喘不過來,斷斷續續道:“大嬸你不要太緊張啊,沒事!他本來腦子就不好,多凍凍,說不定還長智商。”

我:“……”

萬幸我這不靈光的巫術總算靈光了一回,不消片刻,白啟腦袋上的冰化了去,他傻傻坐在一灘水中,半晌方回過神大哭了起來:“我還是被皇帝抓走吧!嗚嗚嗚!”

我和宗楚:“……”

眼看帝都與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無端我越來越忐忑,不由自主地對這座百年皇城地產生了深深的抗拒。就好像,一步踏入它後就再不會出來一般。然而帝都已近在眼前,斷沒有掉頭回去的道理,我隻能努力說服自己是多心了。

葉紹大約也看出了我的緊張,嘴上安撫了幾句,但他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在距皇城數十裏時他忽然提出暫時休整一日,好明日入城覲見天子。

時值春暖花開,冰雪消融,清溪淙淙輕快地奔流在才冒頭的青草岩石間。暖風和煦,偶爾捎來兩片杏粉桃夭,落在鮮綠的草地上,活潑而有生氣。宗楚一下馬車就嗷嗷叫喚地拉走了白啟,說是去捉蝴蝶和螞蚱,但走前我好想聽到了“快快!這個時候兔子也出來,我兩去開開葷!”

我:“……”

“坐了這麽久的馬車,也該出來鬆動鬆動了,想去哪轉轉?”葉紹站在我身後

我東張西望了會,目光在清澈的溪水上流連不去,葉紹笑了聲:“果然是條小魚。”

他將我抱到了溪流邊,我剛想從他膝頭滑入水中,屁股被狠狠拍了一巴掌:“化了雪的溪水涼得很!”

“……”

於是我隻能可望而不可即地望著歡快流淌的溪水,過了會,趁著他不注意偷偷地扭過尾巴浸入水中。刹那竄上來的涼爽讓我精神為之一振,看他還是不注意我趴在溪邊伸手進去想摸摸水中的小魚小蝦。

本以為它們會被我嚇跑,豈料手一入水,那些魚蝦竟然主動為了過來,輕輕地觸碰我的指尖。不僅它們,不僅它們,連石頭下一隻青蟹都慢騰騰地爬過來,朝我揮著大螯。

咦,好有趣!我小心地試著摸摸青蟹的殼,它沒有任何抵觸,溫順地垂下螯鉗。正在我新奇不已地逗弄它們時,遠處飄來一團灰色的陰影,速度極快,直衝我而來。

我腦中立即浮現出那夜的情景,條件反射地迅速縮回手,可已然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