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伍拾
穆天子的這座皇宮修建於百年前，據說是太宗親自執筆繪圖，一宮一殿皆是按照他所想所設而來。我與葉紹暫住地是其中離外朝不遠的滄瀾殿，位於皇宮的東南角，獨獨的一所小殿無依無傍，十裏平湖如鏡。這種格局放眼整座皇宮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來，內裏的布置也是獨樹一幟，殿內並無過多裝飾布置，打眼的幾處鮮亮的花瓶、琉璃一看就是為了迎接我與葉紹最近特意添上去的。
它的色彩基調一如它的名字般，蒼藍沉靜，連同四周的一片湖水靜靜地“漂”在富麗華彩的宮室中間，格格不入。
不像妃子的住所，也不太像皇帝的寢宮，太宗建造這裏莫不是沒事來釣釣魚、養養性的？我趴在欄杆上瞅了半天，沒見著一條小魚苗的影子來，奇了怪了，再小的湖總會有些小魚小蝦，這兒怎麽一隻都見不著？
“小心掉下去。”腰被人攬了回去。
“……”一條魚掉水裏是什麽值得擔憂的事情嗎！我朝他翻了個標誌性的死魚眼，悻悻坐下。
葉紹很順手地把我抱到膝頭：“一早上沒吃什麽，晚宴尚早，要不要墊墊肚子？”
好呀好呀！我忙不迭地點頭，葉紹唔了聲抱著我掂了掂，自作主張道：“還是不要吃了，尾巴粗了不少。”
我：“……”會不會聊天啊？！我憤憤地抱起尾巴左看右看，哪裏胖了嘛！魚尾巴不都是這樣下麵扁扁的，上麵圓圓的嗎！不過，好像是粗了一些，我偷偷地張開手掌量了量，尾巴尖似乎圓了一點？
悶頭琢磨時，葉紹也低著頭同我一起觀察，然後嚴肅地對我道：“雲彥，你真得該忌口了。”
他說得非常認真，認真到我不得不思考最近似乎是吃得多了一點，然後又聽他道：“我聽說，胖了以後不利生產，”他一臉“我也是為了你好”的善解人意，趁我不注意溜進衣內的掌心在腰邊充滿暗示意味地徘徊不停：“我也是替你考慮啊～”
我：“……”
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會羞憤地甩他兩耳光，現在嘛……我低頭看看自己還沒葉紹胳膊粗的小尾巴，我特別真摯地寫了句話給他：“你可真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態啊。”
葉紹一點都不惱，反而笑眯眯地看我，嘴唇貼著我的耳朵呼出陣陣熱氣：“我還可以更變態一點，你想不想知道？”
我：“……”
我，我不想知道啦！！！！
葉紹看著我的窘樣，哈哈大笑，陽光落在他英氣的眉目上，仿佛鍍上了層薄薄金光，看得我微微發怔。葉紹雖說惡名在外，可他本人並不是像茯苓那張“生人勿近”的冰山臉，葉紹的臉上經常是各種笑：陰笑、冷笑、壞笑、蔑笑、奸笑……
好吧，他的表現確實完全符合一個反派人物的基本特征。然而此刻，他的笑容卻意外的……溫暖，笑得我也禁不住彎起了嘴角。
葉紹彎著唇：“雲彥，你笑起來真傻。”
我：“……”
我就知道這個人帥不過三秒啦！
我想我是真傻了，因為在葉紹離開後我一個人無所事事地趴在欄杆時不小心回憶到剛剛他貼近我的畫麵，我竟然麵紅耳赤地心跳如雷。從我變成魚遇見葉紹時他就很喜歡逗我，以前我也會激動也會惱羞成怒，可這一次似乎有一點點的不一樣？
是哪裏不一樣了，我托著腮望著沒有一絲漣漪的水麵發呆。呆著呆著我看著水中的自己，忽然發現有一些異樣。倒映在湖水中的我仍是我七歲左右的模樣，短短的垂髻，略有嬰兒肥的臉龐，可湖水中我的那雙眼睛竟是……微微發著藍。
那是抹不易察覺的幽藍，沉澱在瞳孔的最深處，如果不是我長時間地盯著看根本發覺不到。也正因如此，我懷疑是自己盯久了眼花了。我使勁眨眨眼，又揉揉眼，再對著湖水看去時眼中的那抹藍色已經不見了。
大概是，真得看花了吧，我嘟著嘴爬下欄杆。才坐下來，身後湖水頓起波瀾，呼啦啦一陣浪花打來。我避讓不及，被淋了一身，倉促回頭，海兔跳躍在水花間歡快地奔躍向我：“吱！！！！！”
我：“……”
這貨不是跟宗楚在一塊留在外城了嗎，老子躲這它都能找到？！我狐疑地打量它，海兔抖抖耳朵，忽然翻身一趟，我這才發現它的肚皮上綁了個扁扁的小圓瓶，裏麵晃動著褐色**和個小紙卷。
送這種東西來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自稱天才少年巫藥師的宗楚了……
小紙卷用的是防水材質，打開來字跡清晰如初：
“大嬸，展信佳！經過小爺的不懈努力，已經成功調製成了將你變回來的解藥！哈哈哈哈哈哈哈！”
後麵洋洋灑灑一千來字基本上都是他對於自己毫不吝嗇的自誇，和各種我看著就想把那瓶不明成分的玩意丟出去的指導書籍。看著最後那本《鮫人的養殖手冊》，我抽著嘴角想，在這方麵他一定和葉紹很有共同語言。
海兔帶來的那瓶藥劑我是不打算先嚐試了，左右晚上我與葉紹還要出息皇帝設下得晚宴，假如真變回了十七歲的模樣，我和葉紹有十張嘴也解釋不清。
揣好藥瓶，我隨手將那滿滿一張紙的廢話丟進湖中，海兔瞄見了站起身子“吱”地一聲叫。哎？我一愣，紙上還有什麽重要的話錯過了？趕緊伸手去抓，將將抓住一個頁腳，風一吹就它就從指縫裏飄了下去，在湖水上浮了浮，就慢慢沉入水中。
那一刹那我僅僅隱約瞧見了尾端的一句話：不要被葉紹得逞。
不要被葉紹得逞？這是什麽沒頭沒腦的話，我抓抓後腦勺，不明所以，便理所應當地拋諸腦後。
宮中的這類晚宴我一向是敬謝不敏，觥籌交錯的應酬也罷了，動不動還要互相攀比！比什麽的都有，比財政的：“今年貴國收入如何啊？”比兒女的：“我家小兒今年十五了，沒大才幹，也就會些騎狼射虎的雕蟲小技罷了。對了，荊王何時大婚啊？”
對此我一概回以“嗬嗬”兩字，太挑釁太不友好了有木有了！人與人之間為什麽要互相傷害！
直到和葉紹參加這種宴會，我發現我的三觀完全被刷新了一遍。有葉紹在，別說白眼啊挑釁啊，所到之處看見的都是宛如春風拂麵的熱情麵龐，所聽到也全是“齊王大人真是英武不凡！”“齊王大人戰功赫赫真令我等望塵莫及啊！”就連我也得到了大家高度一致地讚美：“公主殿下真是粉雕玉琢，討人喜愛。”
這種待遇我何曾享有過！不過我也不怨他們見風使舵，畢竟葉紹的傷害力是有目共睹的。就在我被誇得飄飄然時，葉紹冷不防含笑丟來一句：“睜眼說瞎話你也信？”
我：“……”
這句話堵了我整整一個晚上，唯一令我稍微舒心點便是那個鬼氣森森的欽天監正沒有出現。
葉紹今夜似乎心情不錯，喝了不少酒，回去的路上我都能聞到他身上濃鬱的酒氣。雖不是令人作嘔的酒臭味，但那股仿佛連我也要熏倒的酒味仍使我捂住鼻子避之不及。可這廝沒有半點自覺，仗著在轎子內一個勁往我身上黏糊，他還鄙視我！
“雲彥，我連你的魚腥味都沒嫌棄，你居然還嫌棄我？”
我：“……”
我有魚腥味？！！！這還是我變成魚後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忙不及地低頭在身上嗅來嗅去，哪有啊……
“噗。”葉紹摟著我悶笑出聲：“來，我來聞聞……”作勢便要拉開我的衣襟低下頭來……
聞你妹！！
“噗咚！”我使勁全力把葉紹推進了白霧繚繞的池子裏。
這個滄瀾殿真得很出乎我的意料，三麵環水居然還通了溫泉。這個池子雖比不得齊王宮裏精心翻修的那座，但有溫泉就已是大大的驚喜。把酒氣熏天的葉紹推進去後，我看他尚有知覺不至於把自己淹死，便放心地滑入池子裏快樂地洗洗刷刷自己的尾巴。
洗刷完尾巴發現周圍沒個動靜，看過去，靠在池子邊打瞌睡的葉紹越滑越低，池水快沒過他的頭了！我嚇得尾巴一甩遊了過去，拚了吃奶的力氣把他往上拖啊，拖了半天發現自己實在弄不動醉了酒的葉紹索性一咬牙對著他的嘴渡了口氣給他。
嘴唇剛剛貼上葉紹的唇，他緊閉著的眼睛霍然睜開，隔著盈盈水波他的雙眸裏似有精光閃爍。我嚇得尾巴都直了，掉頭就跑，飛快地遊了半天，發現葉紹根本沒有追過來。一回頭，他又閉上眼半浮半臣的睡在水中，哪有方才的犀利之色。我漂在旁邊觀察了半天，確定他真的是睡著了，不禁鬆了口氣。得，剛剛這位爺大概正做夢呢！
愉悅地在池水裏泡了半天，嘴裏有些發幹，遊啊遊地遊到池邊想找些喝的。噗呲噗呲，輕輕的響聲傳來，我瞅見海兔推著個高高的酒盞挪過來。
養個寵物還是不錯的，我感慨著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咂咂嘴，味道……有點怪？
我沒想太多，丟下杯子，看看葉紹琢磨著要不要給他擦洗一番然後給他推到岸上去，畢竟溫泉泡久了對人的身體不好。想法還沒實施，我忽然覺得頭有些暈，如同醉了酒一般，魚尾像灌入了水銀，拖得我緩緩沉入水底。
我迷蒙地仰麵看向上方，忽然發現這個浴房的穹頂中間竟透明的，一輪滿月正好懸於當中。我抬手遮了遮滿月耀眼的光輝，意識上上下下的漂浮，我似出現了很多幻覺，周邊很靜，靜得空曠。我微微側過目，晃動的視線裏是片寂靜而深邃的藍色，晃動的視線裏有很多的魚類自在悠遊。
“陛下，你將這裏打造得再美麗再相像，可終究也不是我的家鄉啊。”一聲輕不可聞的歎息響起在水中。
是誰？我吃力地眨著眼睛想看清聲音的主人，可一切都是模糊地，隻有那歎息漸漸隱沒於幽幽的水色裏：“鮫人離開大海，遲早是會死的，化為煙氣，升騰於天，歸落於海。”
化為煙氣，升騰於天，歸落於海。
我一個激靈，那些幻想紛紛如泡沫般破碎，有一股氣勁飛速地遊走在體內。像是骨朵綻放般開，我好似聽到了骨骼間清脆的聲響。
等我徹底清醒時，首先看到的是雙完整的雙腿，沒有魚鱗沒有尾鰭。撐破的衣衫破破爛爛地掛在我的胳膊上，我這是……變回來了？
腦袋依舊有些發昏，我適應著彎曲著雙腿做一些簡單的動作，小腿忽然被人捉住，我來不及尖叫，葉紹的聲音隨即響在背後：“看來我醒的真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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