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柒
孤的算盤打得很好,葉紹北征必經齊荊兩國的交界處的漣嘉關。隻要挨著荊國邊界,我就有可能尋到的機會逃出生天。
那麽,問題來了。
行軍打仗向來不準帶女子隨行,我該如何說服葉世子帶上我呢?
這個難題我思考了整整一個下午,未果。
倒是負責保護(監視)我的茯苓時不時從他那陰暗的小角落向我這邊探探腦袋,在我有所察覺前又飛速地縮了回去。這種舉動好眼熟啊,我苦苦沉思,等他如此重複了兩遍之後,一拍大腿終於想起來眼熟的原因了。艾瑪,這太像孤養在太液池中的那隻王八了!
算了,這種話還是不要告訴他好了……
在他第六次伸出脖子時,我終於沒按捺住自己的滿腹疑慮,刷刷寫下幾個字舉給他看:“你在做啥!”
茯苓不防被我逮到,滿麵“我居然會被發現了!”的詫異慢吞吞走了過來。
喂,不要太低估我的智商啊!你這種明目張膽的監視讓我不發現也很難的好嘛!我也很驚訝,葉紹有你這種手下能活到現在也怪不容易的。
和茯苓交流是件很費力的事,我一度懷疑他是不是患有社交恐懼症。在我麵前扮演近一刻鍾的冰山酷男後,他才艱難地組織好言語:“早上世子爺臨走時說姑娘你眼神鬼鬼祟祟,肚子裏肯定有壞水,讓屬下多留意你……”
“……”我默默地舉起來兩字——“放屁”。
落日時分,通紅的夕陽掛在高高的殿脊一角,幾隻老鴉抖抖翅膀,突然從枯萎的楊樹枝上嘎嘎飛起,撲棱著飛入宮城上空愈漸迷離的夜色。
這種場景我很熟悉,王宮這種地方大同小異嘛。荊國雖窮,頂多內部裝飾樸素無華些;齊國再富,殿宇輝煌也不能超過帝都中的穆天子。熟悉的場景勾起了我濃濃的思鄉之情,唉,往常這個時候荊國王宮早開飯了說!
不是齊王宮用晚膳的時辰晚,而是今兒午後葉紹特意派人傳了話來,要同我一道用膳。若不是孤目前的身份在潛龍邸裏實在說不上話,否則我一定妥妥地給他備下一桌魚食等他臨幸!
等到月上梢頭,我趴在桌邊已困得睜不開眼,葉紹才披著露水姍姍而來。他來了,還帶了一隻狗。帶了一隻狗就罷了,他還帶了一隻貓。
從一條魚的身份出發,我感受到了來自葉世子的濃濃惡意。
“本王這幾日忙得很,怕你寂寞。帶了它們來給你解解悶。”葉紹粗暴地揉著我頭發把我弄醒,分外溫柔地與我貼耳道:“瞧瞧,喜歡麽?”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又冷冷地看向那隻從進殿起就對我齜牙咧嘴的黑貓。看什麽看!沒見過孤這麽貌美如花的美人魚麽!張牙舞爪的黑貓呆在原地,大概是沒見過孤這麽有氣場的一條魚。
哼!我扭過頭去,膝頭突然爬上來暖暖的一團,低頭一看,那隻名叫小白的京巴狗正使勁搖著尾巴,黏糊糊地蹭在我身上。
“咦,小白很少這麽主動親近陌生人。”葉紹很驚奇,摸摸小京巴的腦袋,他笑吟吟望著我:“看來你們倒是挺有緣。”
我心突地一跳,有點心虛。我認識小白並不足為奇,葉紹他老爹齊國侯每次去帝都都帶著它,因為我和它同屬於在那種大場麵上存在感薄弱的小角色,故而結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經常一人一狗坐在角落裏,望著滿目衣香鬢影,我感慨著貧富差距,它附和著汪汪兩聲,配合默契。
幸而葉紹並沒有在此多做文章,在金盆裏淨了手漫不經心問道:“今兒一天找了些什麽樂子?”
他不說,我倒是忘了有求於他的這事兒。看樣子葉紹心情不錯,不造又是哪個倒黴蛋犯在了他手裏,可憐可憐。撫摸著小白,我默默地尋找著一個合適的話頭。突然尾巴尖一陣劇痛,我低頭,那隻黑貓不知道什麽時候無聲無息地潛伏了過來,一口利齒穩穩地咬住了我的尾鰭。
“……”我與它對視片刻,它揚起利爪看起來想在我金光閃閃的鱗片上磨一磨,登時我臉刷地白了。
我哆嗦著想揮開它,結果它一爪子就撓了過來,成功留下五道血淋淋的爪印。
好嘛……我命運中的宿敵終於又多了一個……
我的異樣引起了葉紹的注意,他反倒竟然嗤笑了一聲,儼然樂不可支。臥槽,你還有沒有人性啊!你造不造你的救命恩人正麵臨著巨大的魚生危機啊!正在此時,通體漆黑的大貓鬆開我的尾鰭,張口往我尾巴上咬去,我驚悚地渾身都僵住了。
“滾開。”葉紹一腳踢開了它,大貓在地上滾了兩滾,他傲慢又冷漠道:“本王養的寵物魚還輪不到你下口。”
“……”我,我心情很複雜。糊你一臉的寵物魚啊!
趕走了大喵耍完帥,葉紹麵色如常地繼續用膳,他還頗為遺憾道:“本想給你找個樂子打發時間,不成想是個沒訓熟的畜生。”
我繃緊著臉一句話也不說,自上而下揮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場。
葉紹擱下筷子,亦是冷冷道:“別給本王擺這副死魚相。”
“……”
我抱著受傷的尾巴紅了眼眶,葉紹冷冰冰與我對視了一會,他歎了口氣:“好吧,是我不對。我也隻想逗一逗你罷了。”
媽蛋,老子就知道你是這種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上的渣!
一頓晚膳用得不了了之,葉紹沒吃兩口就讓人撤了下去。我不想理他,繼續四十五角望著窗外明月,充當一條高冷而憂鬱的美人魚。葉紹過來照例抱我去泡澡,我沒有反抗也沒有理他,由著他抱進了水池子裏。
從頭到尾我都沒有看他一眼,進了水我就迅速地沉入水中,沒安靜一會,水麵呼啦一聲響,葉紹也進來了。剛想遊走,尾巴一緊……
受製於人,沒轍,我被撤回了岸邊。葉紹並沒有完全入水,他坐在蓮紋石台上手裏拿著個青色瓷瓶。那瓷瓶我眼熟,前幾日葉紹都用其中的藥膏抹我腰上的傷口。腰上的那口刀傷已然愈合連道疤都沒有,葉紹此時拿來它:“手。”
我不知聲也沒動,葉紹也不生氣揪著我尾巴把我拖到身前,徑直拉過我被貓撓傷的手,翻過來看看他唔了聲:“居然沒有流血?”
這種濃濃的可惜之情是怎麽回事啊喂!到這個時候還覬覦著我的血,我憤然抽回自己的手,葉紹低喝了一聲:“別亂動!”
跟著我就沒動了,不是我不想動,而是他丫力氣太大我抽不動啊!
葉紹垂著臉在我手上塗塗抹抹,樣子分外的認真細致,乍一看就是個貼心溫柔小清新暖男有木有!可其實他是個渣,還是人渣中的戰鬥機。
“說吧,有什麽事想求我?”葉紹抹完藥膏沒有鬆手,握著我的手微微抬起眼,那雙稍顯狹長的鳳眼含著笑,笑得我心陡然一緊。他撫過我黏在頸邊的濕法,語聲低柔:“糾結了一下午,晚上又演了這麽久的苦情戲,不就是有求於本王麽。說吧,想要什麽?”
“……”我的心底微微發涼,是所有想法無所遁形的涼,更是一種“尼瑪好歹孤也是一國之君就這麽輕輕鬆鬆被他智商碾壓了”的心涼。
葉紹輕柔地撫摸我的臉頰:“人傻演技又不好,幸好隻是條魚。”
“……”雖然他說的是事實,但從這人口中說出來怎麽就那麽欠呢?
苦肉計既然被拆穿,便沒必要與他虛與委蛇下去,我趴在案上拿過紙筆刷刷寫下一句話:“我要和你一起走!”
不出意外,葉紹一口否決:“行軍打仗帶個女人成何體統?”
我理直氣壯,飛快應對——“我是條魚!”
這回輪到他無語了,俄而道:“那也不行。”他絞著我的長發,居高臨下看我:“你看你又蠢又沒用,此去北疆之地千裏荒涼,哪找來那麽多的水養著你。”
“……”我忿然咬著筆頭苦思冥想著帶我同去的理由。
葉紹不緊不慢地開了腔:“真想去?”
哎喲,這微微勾起的尾音,這撲麵而來的陰謀氣息,就差直接對我說——“來吧,少女,坑我已經挖好了,來跳吧。”
然後,我還是跳了。
我猶猶豫豫地點了頭。
“求我啊~~~”葉紹單手支腮,嫣然一笑。
臥槽,不對啊!這情節怎麽就急轉直下從勾心鬥角的權謀劇變成了霸道世子愛上我了呢????接下來是不是他就要衝著我邪肆一笑,敞開衣服說:“來吧,女人,取悅我。”
孤整條魚都不好了,好麽!
我為難地看看自己金色的大尾巴,再看看疏懶閑逸等著的葉紹,好有技術難度的樣子。
葉紹意興闌珊地睨了我一眼:“既然這麽勉強,那便算了吧。”
這出戲碼好熟悉啊,之前在海邊撿到我,他也是這副死相吧!有句哲言是“人不可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可孤就偏偏不得不在葉紹這條河裏濕兩次鞋!
“嗯?”他還催!
我咬牙寫下三個字:“求你了!”
“沒什麽誠意。”葉紹看都沒看。
“……”我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換了張紙:“求求你了嘛~”
“誠意還不足。”葉紹擺明是刁難我。
我吸了口氣,拿著那張“求求你了嘛~”雙手環著葉紹的脖子搖了搖。
葉紹沉默了會:“你求人之前先把尾巴從我身上鬆開好麽,”他似笑非笑:“你到底是求本王,還是想勒死本王。”
嘁,不用想都是後者好麽。
葉紹最後答應了我請求,但是他也提出了一個要求——齊國侯和齊王後想見一見我這個葉紹的救命恩人。
我有點為難,因為我考慮到這兩位老人家的年齡,不太確定他們是不是能接受我這條魚尾巴。
葉紹嗤之以鼻:“難不成你以為我會告訴他們你是個人魚麽?”
我一想,也是哦。這說出去,齊國侯隻會讓葉紹多吃點藥治治蛇精病來著,雖然我認為葉紹已經需要吃藥來治一治他的鬼心理扭曲。
所以我欣然答應,換著朝服的葉紹側目過來:“你答應得倒是爽快,我父王登基數十年,周邊諸侯包括穆天子無不敬他三分,又或可說是畏他三分。莫說尋常女子,便是朝中臣子見了他皆是畏首畏尾。”
哪有啊,我莫名其妙地看他,齊國侯明明是個和藹可親的死老頭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