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喜晨的聲音很輕，很柔，跟山頂席卷的風糾纏在一起，隨著這縷風，一起飄動進俞厭舟的耳中。

“小忘？你今天到底怎麽回事，再不說話我就掛電話了。”

“別。”薑忘出聲阻攔她，深深看了俞厭舟一眼，呼吸加重了幾分：“媽，你現在在做什麽，很忙嗎？”

薑喜晨在自己家，今天沒什麽應酬，她通過網上視頻自學了烤蛋糕教程，在自己學做甜品。

乳白的奶油在裱花時沾到了她手上，她把手指放到嘴中輕含著，聲音隨著奶油的香甜也甜了幾分。

“在家試著做蛋糕，你爸爸生日快到了，去年那個生日就沒太準備好，今年一定要給他個驚喜。”

薑喜晨笑著說完，緊接著又加上一句：

“知道你和你爸天下第一好，不過這次，你這臭小子可不許提前告訴他啊。”

聽薑喜晨說起顧望辭，薑忘也下意識彎唇，跟著笑了笑。

跟一般人到中年感情就步入平淡的家庭不同，他爸爸媽媽的感情生活一直很好，兩人的相處模式也很有情調。

就在不久前，顧望辭還以他們兩人需要私人空間為由，在賺了一筆大生意後直接拋下他們三個孩子，領著薑喜晨去海外度假。

薑忘不禁調侃道：“算了吧，媽你還是不要折騰，就你的手藝，切切水果還可以，做頓飯能把爸爸送進醫院。”

他自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在家裏餓了應該找保姆，如果找不到保姆就要找爸爸，總之不能找媽媽。

薑喜晨唯一一次心血**親自下廚，顧臨風那個傻孩子做了小白鼠，薑喜晨不認識廚房調料，把魔鬼椒當做普通辣椒放，生生把顧臨風的小薄唇給辣成了香腸嘴，當天晚上就因為腸胃炎進了醫院。

薑喜晨故作嗔怒地說：“好啊你，明目張膽的嫌棄媽媽是吧？”

薑忘笑了聲，正欲接話，目光忽然注意到一邊的俞厭舟。

他拿著手機，麵色淡淡的，表情不悲不喜。

可周身就是像縈繞了一層灰色的霧霾，說不出的暗淡落寞。

薑忘心中一揪，差點忘了，這通電話是俞叔叔希望他打的。

他在這種時候想聽他媽媽的聲音，但一定不會希望他媽媽一直都在講他爸爸……

可俞厭舟很有素質，他始終沒有打擾過薑忘跟薑喜晨的對話，即使是滿身落寞，和眼底再努力遮掩，也還是沒藏住的失落泄露了他的情緒，他也依舊遵守著一開始的約定，薑忘講話，他聽，他半點都沒出聲阻止過。

可他這個樣子，看得薑忘很難過。

自認識以來，俞厭舟就一直對他很好。

薑忘能體會到，俞厭舟對他的疼愛和照顧都是發自真心。

此時，曾經威風凜凜的男人已經走到油盡燈枯。

而他大限將至前的最後一個願望，也無非是想聽聽他母親的聲音。

假如在這時，薑喜晨的聲音裏，仍舊是滿滿的充斥著另一個男人的痕跡，俞厭舟該多心塞啊？

薑忘心口發堵，不自覺的跟此刻的俞厭舟共情。

手掌微攥成拳，沉默片刻後，暗暗做出了一個決定。

薑忘在心中默默地對顧望辭念了聲對不起。

他決定給俞厭舟一次成全。

“媽。”薑忘忽然一改剛才輕鬆的話風，語氣沉重了些，突兀的換了一個話題：“你這一輩子，除了爸爸以外，有喜歡過別的什麽男人嗎？”

一旁已經垂眼垂了很久的俞厭舟忽然抬眸，定定地看向他的眼睛，薑忘安撫地對他微笑了下，隻是這縷笑容，怎麽都有著消減不下去的難過。

另一邊，剛剛還語氣輕快，有問必答的薑喜晨，卻忽然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片刻才輕聲道：

“怎麽了小忘，你是有喜歡的女孩子了嗎？”

薑忘含糊地回避了這個話題：“是校園報啦，想做個情感專欄，媽你就當支持下你兒子，有什麽就大膽的說，我保證不告訴老爸。”

俞厭舟的眼眶，微微濕潤。

不愧是他的孩子，竟然是如此的敏銳聰慧。

他能在這種時候，問他媽媽這種話，應該也下了很大的決心吧？

在他與顧望辭之間，終究是有一次，薑忘選擇了他。

俞厭舟眼中閃爍著微光，抬眼看了看天。

握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

好好好，他這一生，能被薑忘選擇這一次，就也算是圓滿了。

俞厭舟的目光，隔著層水光，細細地勾勒著薑忘的輪廓。

這是他的親生孩子，雖然沒叫過他一生父親，從沒得知過二人的父子身份，可這終究是他的親生孩子啊。

俞厭舟心緒複雜，百感交集時，薑喜晨的聲音也終於輕輕的傳出了：“有過。”

俞厭舟和薑忘兩人，同時一怔。

父子二人雙雙對視一眼，眼中各自有著情緒複雜的光。

薑忘很快調整好情緒：“是嗎，那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薑喜晨的聲音輕輕的，和陽光下的暖風一起，輕拂在俞厭舟耳邊：

“他是一個很優秀的人，隻不過……不太會愛人。”

薑忘愣了下，他完全沒想到，薑喜晨對俞厭舟的評價會這麽高。

他之前一直以為，以他媽媽愛憎分明的性格，就算跟俞厭舟過去有過一段，對他也應該是相當討厭，怨憎收場的。

薑忘觀察了下俞厭舟表情，想了想，又說：

“假如那個人有一天出現在你麵前，你會跟他說什麽話？”

薑喜晨開始覺得有些煩躁了，聲音裏帶了點不悅：

“他就不要再出現了吧，出現了也不要在我麵前，我不想見他，也沒話跟他說。”

薑忘一怔，下意識看俞厭舟，俞厭舟唇邊浮著一抹苦笑，他現在已經被病痛折磨的很瘦了，眼窩深陷，濃密的睫毛就格外有存在感，睫毛因打濕而黏膩在一起，也格外的明顯。

薑忘心口縮了一下，趕緊再次更換話題。

“那媽媽，假如我現在有個喜歡的女孩子，但是我做錯事了，讓她非常討厭我，你覺得我該怎麽做？”

薑喜晨覺得自己兒子今天怪怪的，聽他這麽問，一下子邏輯就通順了：“好啊你，原來是在這等著。”

薑忘沒有為自己解釋。

薑喜晨問：“你先說說，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女孩子？”

薑忘：“跟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