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裴銘指了指秋喜剛才坐的位置,說道。
那位置就在裴銘的下首,離裴銘隻有一步之遙。
秋喜一臉惶恐:“奴婢不敢僭越。”
她方才坐下來,是以為世子要用她給傅家人作臉子,猜不著世子的意思,隻能按世子說的話做。
現在沒有外人,她一個丫鬟坐得離世子那麽近,像什麽話呢?
不能因為世子好說話,她就忘了規矩。
裴銘堅持道:“我是你的主子,你身上有傷,難不成我還要苛待你不成?”
秋喜遲疑著坐在了第二排的椅子上,離裴銘遠遠的。
裴銘也不再勉強她,問道:“你為何不要那二十兩銀子,而是要與傅家斷絕關係?”
秋喜道:“奴婢既然已經是國公府的丫鬟,自然不能再做出什麽有損國公府的事,假若傅家這次成功借奴婢攀上了國公府,日後出了什麽事,也說背後有國公府的影子,流言蜚語傷人於無形,若是小事,則於國公府名聲有損,若是大事,很可能會讓國公府傷筋動骨,國公府對奴婢有恩,奴婢不願做這樣的事。”
裴銘盯著她的眼睛,緩緩問道:“隻是如此?”
秋喜不敢直視他,心跳忽然跳快了幾拍,低下頭回道:“奴婢自然對國公府忠心耿耿。”
良久,沒有聲音。
秋喜心裏正納悶,忽聽衣袍輕輕的摩擦聲,裴銘走到她跟前,聲音雖輕,卻不容置疑:“抬起頭來。”
秋喜不敢抬頭,不自覺往後縮了縮。
裴銘好笑道:“我又不會吃了你,你這麽怕作什麽?”
秋喜被他說的紅了臉,心中自然不會覺得裴銘會對她做什麽孟浪的事,隻是裴銘容顏之盛,她盯著久了就容易臉紅心跳。
但這樣的想法,說出來也太丟人了。
“奴婢……”她結結巴巴了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耳朵紅透了。
“抬起頭來,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裴銘不容置疑的說。
秋喜不知他要幹什麽,但不敢不抬頭,鼓起勇氣,緩緩抬起頭。
裴銘本身就身材修長,現在他站著,她坐著,她更是如同仰望他一般。
兩人雙眸對視,秋喜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用力。
她雙手緊緊絞在一起,指甲深深陷入肉裏。
裴銘緩緩問道:“我再問你一次,你是國公府的人,還是我的人。”
仿若一道驚雷在秋喜耳邊炸響,她慌張的幾乎跳了起來,但裴銘就站在她身前,她隻能往後縮,但身後就是牆壁,她也退無可退。
她嗓子發幹,隱隱明白裴銘真正要問她的是什麽。
她低下頭,聲如蚊蚋:“奴婢……奴婢聽命於世子。”
她還沒有傻到覺得裴銘是問她要不要做他的房中人!
裴銘一隻手抬起她的下巴,他並沒有很用力,秋喜白皙的皮膚上卻現出一道紅痕。
他低聲道:“看著我。”
看著他,說一遍。
“你是誰的人。”
裴銘明明知道可以換個問法表達這個意思,卻偏偏要這麽問。
他要讓她誤會,要讓她起那麽點心思,但又不能給她明確的結果。
秋喜整張臉都燒起來了。
她腦子成了漿糊,看著裴銘近在咫尺的臉,腦子一抽,忽然雙手一個用力,把裴銘給推開了!
裴銘怔住,秋喜也怔住。
秋喜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我……奴婢……”
她慌的連自稱什麽都忘記了。
兩個人呆呆站在原地,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都沒有先開口說一句話。
正在這時,屋外書劍敲門:“世子,夫人找你。”
秋喜一下子驚醒過來,就要開門離開。
離去之前,她到底還是回神道:“世子放心,奴婢忠於你,就如同書劍和莫言一般。”
她其實沒有勇氣拿自己同書劍和莫言相比,但又想不出別的詞來。
她以為自己把話說的很是清楚明白,裴銘卻上前一步,輕輕拉住了她的衣袖。
秋喜睜大眼睛。
裴銘在她跟前,一直都是淡定的,沉穩的,完美無瑕,沒有失態的時候。
她沒有想到,他會露出這樣的模樣。
他雖然什麽都沒說,卻已經向秋喜暴露了他的不安。
他是國公府的世子,生來就高高在上,為何會向一個卑微的丫鬟,反複再三確認這樣的事?
秋喜心中震動,不忍和憐憫蔓延出來。
她跪下身子,行了一個大禮,鄭重道:“世子對奴婢有兩次救命之恩,奴婢雖然讀書少,但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道理,還是懂的,對奴婢有救命之恩的是世子,不是國公府,奴婢在此起誓,天、地、鬼神作證,奴婢秋喜自此自會對世子忠心耿耿,絕不會有二心,知恩圖報,必不行忘恩負義之舉。若有違誓,則……不得好死。”
“傻丫頭……何必發這種毒誓,若誓言有用,那些作惡的人早就應誓而去了。”裴銘眼中浮現出一絲悵惘道。
“奴婢想讓世子安心,隻是除了發毒誓,奴婢也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了。”
裴銘將她扶起來:“我知道你的心就夠了,以後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秋喜乖順的點點頭,雖然她和世子注定沒有什麽夫妻緣分,但有這樣的契約,也叫她心底十分歡喜。
但她並不敢表露分毫,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沒有留意裴銘的種種怪異之處。
“對了,之前沒有讓你去見你的家人”裴銘狀似無意的說起:“是因為當時你家附近有一波人守著,我也不知道是什麽人。”
他沒有告訴秋喜,傅家和周氏做的種種事。
他又道:“但最近幾天,那夥人已經散了,很久都沒有再出現,我覺得已經無事了,才讓你出門。”
秋喜不意有這一出,呆呆問道:“什麽人,要對奴婢這麽個小人物……下這麽大功夫?”
裴銘道:“我也不知道。不過對方若想幹點什麽,以後自然會有動作的。”頓了頓,又溫聲道:“你也不必擔心,以後,我自然是護著你的。”
秋喜點點頭,也不再多想,隻說道:“奴婢也會護著主子。”
她說的很認真,她對他說的每一句話,好像都很認真。
裴銘忽然就覺得,心裏好像被撞了一下,隱隱發疼。
但他立馬警醒過來,他費了這麽大勁將秋喜收為己用,是為了讓她不影響大計的,可不是要讓自己陷進去的!
但這麽一想,他又很是別扭。
她隻不過是一個丫鬟,憑什麽能讓他陷進去?
“世子?”門外的書劍見裴銘遲遲不開門,疑惑的又喚了一聲。
裴銘退了幾步,拉開了和秋喜的距離,他示意秋喜不用走,打開門對書劍道:“你去回了夫人,我有些事,就不過去了。”
書劍看到秋喜,愣了一下,裴銘又對秋喜說:“你去馬房吩咐備好馬車,你跟我出去一趟。”
兩人雖不知裴銘到底要做什麽,但都依著他的命令去做了。
秋喜沒想到,裴銘帶她來了珍寶閣和彩繪堂,采買衣服和首飾。
秋喜原以為是要給夫人吳氏挑的,裴銘輕笑了一聲,明確說道:“你不用管別人,挑你自己喜歡的就好。”
所以……我是自己人了嗎?
秋喜訥訥道:“奴婢的衣服夠了,而且奴婢一個丫鬟,也用不著什麽首飾……”
裴銘打斷她道:“我看母親給你挑的衣服都是綠色青色的,你沒有自己喜歡的顏色?雖然是做丫鬟,但也用不著什麽都迎合別人的喜好。”
國公府內,綠色一般都是下人專門穿的顏色。
一般得寵的大丫鬟,手裏頭才有幾件主子賞賜的別的顏色的衣服。
秋喜在這方麵是個土包子,隻覺得鋪子裏的布料都是閃閃發光,柔順無匹的,她哪裏穿的起?
她也不會挑,也不好露怯,給裴銘丟了臉,便賠笑道:“少爺,奴婢平日裏要做活,穿不著這樣好的衣裳……”
裴銘點點頭道:“綢緞確實太合適,掌櫃的,你這有沒有棉衣,要精棉。”
掌櫃的是個人精,早已看出裴銘的穿戴非富即貴,連連點頭:“有有有,少爺姑娘來這邊。”
時下普通百姓大部分穿的麻衣,很硌皮膚,秋喜皮膚容易起印子,從前省吃儉用也隻買得起兩身粗棉的衣服,精棉別看還是棉衣,實際上價格跟綢緞差不了多少。
裴銘見秋喜皮膚白,不怎麽挑顏色,一口氣給她買了春夏秋冬各四套,把鋪子裏適合少女穿的顏色都挑完了。
裴銘又花錢讓掌櫃的把這些衣服包好,送到國公府去,接著又帶秋喜去挑首飾。
秋喜見他挑得認真,也不好再出言打斷他,裴銘問了秋喜兩次後,也知道這丫鬟什麽都不懂,幹脆就自己做主挑了。
他雖是男子,挑這些女子的物事,眼光卻是極好的,挑出來的東西,盡管秋喜不懂,也覺得無一不美,不但美,還都很合適,戴著乍一眼看上去不出挑,但越看越耐看,都是好東西。
秋喜在旁怔怔看著他挑首飾出神,沒有料到他身為國公府的世子,居然有這樣的耐心。
她見過很多男子,都不願意陪著妻子做這些瑣事的,願意陪著來這些首飾店都算很好的了,耐心挑上一挑的,一個也沒見過。
更何況,她和世子也不是夫妻……他是主子,她不過是個丫鬟罷了……
正想著出神,裴銘已經挑完了麵前的首飾,沒找著合意的,讓掌櫃的再送些過來。
掌櫃的知道來了大主顧,連忙端了一盤出來。
秋喜覺得沒什麽問題,裴銘卻皺皺眉:“這盤不要,換了。”
掌櫃的愣住,目光在秋喜和裴銘之間打了個轉,連忙道:“好好好,這位爺稍等。”
秋喜見那盤首飾也很是精美,不由道:“少爺,不必麻煩了,我……”
裴銘道:“我父親的通房經常戴的就是那樣款式的首飾,你也想帶一樣的?”
秋喜才知道,這掌櫃人精明,覺得秋喜是通房丫鬟,專門挑了一盤適合通房丫鬟的款式的首飾出來。
原來世子真的沒把她當通房丫鬟來看……
秋喜心裏一熱。
她本身也不想當什麽通房丫鬟。
即使配給小廝做正頭娘子,好歹也是自己當家做主的,比一輩子做個奴婢,下人好。
林林總總挑了好些,裴銘大手一揮付了錢,秋喜看著那白花花的銀子遞出去,饒是不需要她還錢,也看的她心驚肉跳。
這一堆首飾衣服,少說就花了五十兩,是她兩三年的工錢。
而一兩銀子,夠她一家三口吃兩個月的飯,還能帶肉。
挑完首飾後,書劍又找了過來,似有什麽事,裴銘囑咐秋喜自己在店裏逛逛,和書劍去了一旁的茶館談事,說是過會回來。
秋喜乖順的點點頭,
她知道裴銘是覺得讓她經常呆府裏頭悶,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就多逛逛。
秋喜根本買不起這裏的任何東西,隻是看著好看,也沒伸手碰,小心翼翼的好奇的逛了一圈。
忽然間她一驚,那正走上二樓的女子,不是伯爵府小姐顧鳶嗎?
秋喜雖然自認為自己沒得罪她,但不知道顧鳶是怎麽想的,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往旁悄悄避了避。
顧鳶一開始也沒看到她,她身邊的丫鬟卻是個眼尖的,和她耳語了幾句,顧鳶才轉頭看到秋喜,臉上一驚,片刻後浮起幾絲冷笑,慢悠悠的走到一處最好的櫃麵處,毫不在意的挑起一支金鑲玉的祥雲步搖,在手裏輕輕掂了掂輕重,對著秋喜道:“你,過來,幫本小姐戴上。”
秋喜臉色一變。
她是國公府的丫鬟,且被裴銘帶出來的,哪有當街服侍顧鳶的道理?且顧鳶自己帶了丫鬟!
秋喜知道她有意為難,但還是很恭順的行禮道:“奴婢給伯爵府的顧小姐問好。”
這二樓雖然比一樓清淨不少,也不是一個人沒有,秋喜指望著顧鳶顧及下伯爵府的名聲,別在外亂來。
顧鳶聽明白了秋喜的意思,卻沒有收斂,麵上惱恨的更厲害了,厲喝道:“好你個丫鬟,本小姐不過叫你幫忙戴一下步搖,你竟這般恃寵而驕,莫非是當上了裴世子的通房丫鬟,眼裏無人了?一個做丫鬟的,竟然鼓動著主子帶自己來這挑什麽首飾,當哪裏都是你能來的地方?”
秋喜見她越說越不像話,隻好道:“顧小姐言重了,隻是奴婢粗苯,怕弄傷了顧小姐。”
顧鳶冷笑道:“我都不怕,你還怕什麽,快過來給我戴上!”
秋喜隻好走過去,顫巍巍接過那隻步搖,非常仔細的給顧鳶戴上。
她生怕顧鳶故意摔壞這隻步搖誣陷自己,所以將步搖插的十分緊實,而顧鳶一頭秀發也十分濃密,這步搖插上後,顧鳶有意無意的甩了甩頭發,硬是沒第一時間將步搖甩下來。
秋喜連忙站離了顧鳶,免得她碰瓷自己,恭敬道:“顧小姐,步搖戴好了。”
顧鳶神色淡淡的將步搖拔了下來,對掌櫃的說道:“除了這隻步搖,這櫃麵上的其他步搖,都給本小姐包起來,全要了。”
掌櫃的不敢多說,連連稱是。
顧鳶又拿著那隻步搖淡淡道:“這步搖啊,不是不好看,但是被什麽髒的臭的一碰,無端就不堪入目了呢!”她說完,手一鬆,這步搖摔在地上,當場就摔為兩半。
顧鳶道:“這步搖怎麽這麽容易就摔斷了啊,哎呀,這可是本小姐的不是了,掌櫃的,這步搖的錢也算在我的賬上吧。還有你,你給本小姐戴的好,這隻步搖啊,就賞你了。原先沒摔斷,配你還有些可惜,現在摔在地上髒了,倒是配你正好。”
掌櫃的連忙溜之大吉,秋喜也隻是站在原地,垂著頭沒有說話。
想必是她上次在展華亭的宴席上,當眾頂撞顧鳶,讓蘭兒服罪,讓顧鳶大失麵子,顧鳶心底惱上她了。
顧鳶身邊的丫鬟見秋喜不動,清斥道:“你聾了還是啞了?我家小姐賞你好東西,你竟敢不來謝恩?還不快跪下,爬著過來把步搖撿起來!”
秋喜低眉順眼,身子卻沒動一下,隻是溫聲道:“小姐若是對奴婢有什麽不滿的,要打要罵,奴婢本不敢多言,但奴婢現在到底是國公府的人了,若有什麽不是,小姐可同我家世子商量,國公府自會處置,但小姐要在街上折辱於我,奴婢不敢折辱國公府的臉麵。”
顧鳶大怒:“好你個牙尖嘴利的丫鬟!除了魅惑主上,做出些上不得台麵的事,你有什麽本事,竟敢這樣對本小姐叫囂!”
秋喜道:“奴婢沒有魅惑主上,至於奴婢和主子是什麽樣的關係,也該由奴婢的主子來定論,而不是由小姐定論。小姐是伯爵府顧侯的嫡親女兒,身份貴重,同奴婢在大街上做這些口舌之爭,小姐當真覺得體麵嗎?至於一些上不得台麵的事,奴婢更是不知道小姐所指為何,莫非是上次展華亭的事?但奴婢記得,這件事早已由京兆尹定案,奴婢無罪。”
顧鳶聽了這話,氣的唰的一下站了起來,這丫鬟不但句句駁斥,居然還敢把蘭兒的事扯出來,暗戳戳的嘲諷!
顧鳶辯不過秋喜,氣的頭上步搖珠翠亂晃了好一會,方才憋出一句話:“給我打死這個以下犯上,目無尊卑的賤丫頭!”
她身後兩個丫鬟立刻眼露凶光的撲向秋喜,一個從背後絞住秋喜的雙手,一個抬手就要打秋喜。
秋喜用力掙紮,那丫鬟便沒打到,幹脆反手一撕,將秋喜的衣服從上到下撕開了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