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淵釋然的笑笑,想起無意間聽到影仆的一句話,低聲道:“沁兒,你不乖。”
轟——
主上的腦際如同九天驚雷碾過,沁兒,你不乖乖乖乖乖乖,“乖”字帶著長長的尾音,如山穀的回聲,跌宕起伏,讓他的心驟然停滯。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他曾經在夢中一遍遍呼喊過那個名字,期待他能再次再次的說這句話。可惜……
爹爹,沁兒一定會很乖,如果,如果您可以回到沁兒的身邊,沁兒一定會很乖很乖。再也不調皮,再也不胡鬧,再也不欺負小舅舅……
可是,這五個字,他再也聽不到。
他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聽不到。
為何,這個女人會說出這樣的話?那曾經多少次從他最在意最喜愛的爹爹口中溫和、慈愛又寵溺地吐出的五個字。
他楞住了……
如果他能乖一點,爹爹不會離他而去,如果他能乖一點,許許多多曾經喜愛著他的人都不會離開。
直到臂彎一沉,他突然一把將這女人狠狠摟在懷裏。其他一切都不重要,隻為這句話,隻為這個能說出這五個字的女人。
“主上,真的,真的要這樣做嗎?”酈湮流看著靜靜坐在淺紗帳旁的紫袍男子,狹長的鳳目一眨不眨的盯著**錦被中包裹的氣若遊絲的女子。
瘦削的麵頰蒼白得看不到絲毫生氣,微皺的眉頭即使在昏迷中,依然揭示著她不安的心緒。
“對他來說,那是不錯的路。”他微微揚了揚嘴角,他答應她留澈一條命,可沒承諾給他什麽樣的命。
酈湮流看著主上,即使多年來看慣血腥屠戮,可提到“藥屍”二字時,也禁不住打了個寒顫。藥屍,顧名思義,就是用藥物將臨死之人用藥物之力強製留住軀體,代價,自然就是靈魂。失了心智的藥屍,是殺人的利器,不知疲倦、沒有思想、沒有痛楚,隻聽命令。因為製作過程太過繁瑣太過殘忍,被製為藥屍之人生生變為行屍走肉,忍受煉獄般的藥物折磨,許多因為受不住這種非人的痛楚,而生生撕扯了自己,斃命。
藥屍,也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屍體,他們也還有人的特征,比如呼吸。藥屍也還是有一線希望回複成人,可也是九死一生,失去了藥屍藥物的支撐,回複成人的藥屍將生不如死,比死更難受。每日每日如置身十九層地獄,一遍遍循環嚐遍修羅地獄的刀山火海油鍋炮烙一般。以藥製活人為屍,本就是逆天行為,而要將製好的藥屍回複成人,無異於再逆天一次,兩番逆天而為,豈是常人能承受的
?
暗二和暗三這兩個孩子,擁有驚人的天賦,苦心栽培了十載,眼看將堪大用,卻發生這般事件,酈湮流的心裏也是大為可惜。
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雖然對他們的忠心有懷疑,可這般廢了,確實讓他心疼人才。如果將暗三製成藥屍,控製起來當然是簡單順手,可一個活生生的人和一個沒有思想的藥屍,其價值當然不可同日而言。
“那麽暗二?”酈湮流不確定的再問了問。
他已經再度“請”他的小舅舅水冽清來看過凝淵的傷勢,那小娃兒也直皺眉頭,表示很麻煩很麻煩,比上次穿心一刀有過之而無不及。小娃兒要回去冥思苦想拿出藥方、製藥,可他等不得了,即使明知她死不了,可他還是下了個決定。
“她?”邪魅的笑容再次掛上那姣好的嘴角,“本王自然有好東西給她。”
這二人都隻剩最後一絲氣息,可謂藥石無效。要留下二人,除卻製成藥屍這條途徑之外,那麽就隻剩……
“難道……難道主上你要……”酈湮流瞪大粼粼水目,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主子,再一次目瞪口呆。
傲慢的主上擺擺手,看了看淺紗帳裏昏迷不醒的人兒,淡淡道:“隨我去見他最後一麵吧!”
“是。”酈湮流帶著疤痕的麵頰有一種說不出的困惑,這個主上,他似乎越來越不懂了。
幽暗濕潤帶著淡淡黴味和濃重腥味的洞穴深埋在地底不知幾丈之處,那味道是屬於毒物特有的氣息,在這空氣極不流通的地底,彌漫、囤積,更年日久,濃鬱得令人無法呼吸。
這味道一如既往的讓人惡心。若不是昆炎氏祖輩與巫蠱為伍,早被這味兒毒死了一半。主上皺了皺眉,他很不喜歡這味道,每次到這裏,他回去都要惡心幾天。
有節奏的步調聲放肆的在這靜謐而散發著濃重腥臭的甬道裏回**,單調而漫長,漸漸的,前方露出一些微弱的燈光……
“岩扉——”主上的聲音很輕柔,“多日不見,可還安好?”又帶著他慣常的邪魅調調。
火光盡處,立著一個麻衣身影,灰敗的長發近乎與衣衫一個顏色,高挑纖瘦的身形掩蓋不了散發出的危險氣息。
二十多年前,水氏出了一對豔名冠天下的絕色美人“水氏雙殊”綠痕、紅挹,同時還出了一對惡名冠天下的“獨臂雙煞”岩扉、碧蘚。水氏雙殊因是雙生子,又才貌雙全為世人所仰慕,而這獨臂雙煞卻為一對堂姐妹,從小就鬥來鬥去,棄了醫道專攻毒術,更是在對方身上試毒藥,導
致各自毀了一臂,練就百毒不侵之體,雖已到不惑之年,可彼此的爭鬥卻從未停止過,她們都認為自己的毒術天下第一,比拚之時,走到哪裏,毒到哪裏,搞得天下怨聲載道,差點群起而攻之,後來二人莫名其妙消失了,沒想到,其中之一的岩扉居然被主上藏在這地底的洞穴中。
“又來做什麽?”淡淡的語調聽不出情緒的波動,獨臂自顧自的搗騰著洞中各色瓶瓶罐罐毒蟲藥草。
“來看看前幾日丟進來的臭小子死了沒……”主上抬腳踢開地上兩隻奇醜無比的癩蛤蟆和三條黑不溜秋的不知名蟲子後,厭惡的甩甩腳,又向前走了幾步,一條烏黑的蛇快速閃過,他一側身,袍袖一揮,那蛇就飛遠了。
“那可是不可多得的至毒之物,吃了我多少毒物才長到這般大,若是損了,你賠我十條……”
主上厭惡的看了眼被他拋飛的烏黑毒蛇,那物落地後,居然直立起來,對著主上站立的方向,發出嘶嘶的聲音,吐著血紅的信子,蛇頭上隱隱冒著角一般的兩個小尖突起。
地上有一個巨大的鐵籠子,鐵籠裏隱隱趴著一個人影,無數數不清的毒物在他身上爬來爬去,看著就讓人毛骨悚然……
即使這樣,他的身體依然在輕顫,表示還有生命的跡象。
主上又清理了前進道路上無數惡心的東西,來到鐵籠旁,俯視著如一灘爛泥般的人影,對跟在身旁的酈湮流擺擺手,酈湮流走過去,將手中一粒藥丸塞進他嘴裏,拍拍他的臉,那人影抖得更厲害了,卻幽幽睜開眼瞼。
“你想她活嗎?”
澈很痛,除了痛就是痛,說不清是哪種痛,仿佛天下間所有痛的方式輪番在他身上試驗著,他麻木了,痛得仿佛不認得這是他自己的身軀。
腦海中,凝淵被打得吐血不止的樣子像把刀,一道一道刻到他的心上,他很著急,很心痛,很不舍得。可當他睜開眼,就聽到這樣一句話。好不容易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一張熟悉的臉,銀色的麵具閃閃發光。
這張臉,他記得。卻無法將他打個稀巴爛。
澈艱難的抖動唇瓣,喉嚨太過幹澀,無法發出聲音。
“暗三,你有今日這般下場,就是因為你們輸了。”主上勾勾好看的唇瓣,“雖然你們敗了,可本座還是饒了你二人不死。”
他接著道:“暗三,業火她現在還剩最後一絲氣息,比你現在的樣子還要糟糕,如果你想她活下來,那麽就要乖乖聽本座的話,熬過了岩扉的藥物,本座就讓她活蹦亂跳健健康康的當她的暗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