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落的草木和精致樓閣交織著,陌生的路徑,陌生的建築,隱隱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熟悉。
凝淵快速的閃身,避過一幹人影,輕輕落在玉卿王府的院角內。茂盛的盆景,林立的假山巨石,讓她很容易隱蔽身形。以她現在的伸手,能輕易發現她行蹤的,實在太少。接連過了幾個地方,都沒有看到熟悉的人影,便悄悄溜進寢宮,看著寢宮裏麵一如五年前一般的華帳紅矜,心底的揪痛愈加劇烈。沁兒,你到底怎樣呢?
四下亂轉,偶然飛身到一個巨大的蓮池,紅蓮將謝,滿地的落葉,落日的餘暉帶著一抹即將黯淡的金色,籠罩萬物,一層暈染。
凝淵正待感歎如此一望無垠的蓮葉海洋,驚訝於如此大手筆,卻無意間看見,有一個人坐在蓮池旁的石頭上,紫袍緩帶,長發及地,如一匹上好的綢緞,泛著墨玉的烏亮。
他就那麽靜靜的坐著,背對著她。
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眼花了,那麽安靜而祥和的姿態,是從來不曾在他身上出現過的。反複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才發現原來真的是他。
忽然,他轉過頭來,對著凝淵隱藏的假山方向,半側過頭:“業兒。”
凝淵渾身一哆嗦,他不可能發現得了她的啊,以她現在的身手,他的武功不可能高過她,即使他曾經是國師祭子……
她扶著岩石的手一緊,正在猶豫到底要出去,還是立刻離開。
卻見他站了起來,他的麵前,有一棵孤零零的美人蕉,隻是沒了花朵,綠油油的立在那裏。
“業兒。”
他的手中拿著幾片花瓣,對著那顆美人蕉攤開白皙纖長的手掌,“你看,這是我存下來的芙蓉花瓣,現在我也會做芙蓉肉片粥了,味道比你做的還好吃,我做給你吃好不好?”
花瓣有些幹枯,而他依然麵帶笑容的問著靜立的美人蕉。
沒有人回答他,地上的落葉在清風中移動,滿地的寥落。
“業兒,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也不要再離開我了……”
“我再也不打七皇叔哥哥了。你原諒我……”
暮氣漸彌,樹木在風中輕輕搖曳,美人蕉也在風中搖動著葉片。
從頭至尾,都隻有他一個人在說話。
他緊緊蹙著眉,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美人蕉的身上,似乎在等待它的回答,又似在等待它
是審判。
風卷落葉,蓮池的水麵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凋零的蓮瓣,倒影出一片一片的影子,隨著漣漪的擴散,清揚水麵。
漸漸的,他長長的鳳目彎了起來,“業兒,你原諒我了嗎?真的不再生我的氣了嗎?太好了。”
麵頰的笑容,讓鮮花也為之失色。
他站起身來,將手掌中幹枯的花瓣小心翼翼的放入懷中,伸開雙臂,將那株在風中搖動的美人蕉抱在懷裏。
“業兒,你原諒我了,你終於原諒我了……”
那滿臉的幸福神情,令四周的景色都因為他而光鮮起來,在落日的清輝中,籠罩上一層淡淡的金色。
這是凝淵見過他最美麗的樣子。他的臉上從來沒有露出過如此滿足的笑意,他輕輕撫摸著美人蕉碧綠的葉片:“業兒,我們一輩子在一起,就我們兩個人,沒有人能讓我們分開。”
他歪著頭,一臉的癡迷……
良久,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快速躍身到涼亭,提起上麵的食盒,又回到美人蕉旁邊,打開食盒,小心翼翼的取出裏麵的白玉瓷碗,晶瑩的白粥散發著淡淡的清香,他深情繾綣的凝視著美人蕉,用勺子舀了粥,遞到美人蕉的花瓣旁,“來,業兒,啊——”
美人蕉沒有動,他就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直到粥失去了溫度。
又是長久的保持那樣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他的眼神漸漸迷離,失重一般呆坐在地上,抱著自己的雙臂,身形開始顫抖。
雪白的米粥灑了一地。
地上的落葉隨風動著,在他的身旁停頓了一下,又翻卷著離開。
他突然捂著嘴,身體一震,一口血吐了出來。
血順著他精巧的唇線流到了下巴上,他又連咳了幾聲。
凝淵就那樣看著他,開了心目,看什麽都比常人清晰百倍,他的每一個表情,都深深烙在她的心上。
凝淵捂著胸口,壓抑的痛,令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不遠處,他呆滯的望著那在清風中輕動的美人蕉葉片,閉上眼睛。
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流出,順著那雌雄莫辨的絕色容顏,一直滾落到下巴。
凝淵再也忍不住了。
她從岩石後跳了出來,朝他走過去,每走一步,心都在瘋狂的跳動。
她停在他的麵前,一手撿起地上的白玉瓷碗
和勺子,另一隻手,伸手刮掉他眼角的淚水,用袖子擦了擦他嘴邊的血。
昆炎沁突然睜開眼睛。
周遭的一切仿佛這一瞬間擁有了勃勃的生氣。
她與他靜靜的凝視著對方,許久許久。
她將手中的白玉瓷碗遞給昆炎沁,朝他伸出手,“沁兒我餓了,要吃你做的芙蓉肉片粥。”
昆炎沁輕輕的將手放在她的手上,嘴唇在極力壓抑的顫抖。
“好。”
凝淵拉著他站了起來,眼中浮動著水霧。
再好的東西,都有失去的一天。再深的記憶,也有淡忘的一天。再愛的人,也有遠走的一天。再美的夢,也有蘇醒的一天。該放棄的決不挽留,該珍惜的決不放手,他殺過再多的人也好,他做過再多的錯事也好,他傷害過自己再多也罷,事到如今,無論是仇恨還是孽緣,她都願意去背負,與他一起,執手相攜,走到最後。
昆炎沁緊緊握著凝淵的手,似乎還沒怎麽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
“你何時學會做芙蓉肉片粥的?手藝如何?”在他奶白色的麵頰上捏了一把,“做的不好,我可不吃。”
昆炎沁在笑,笑得眉梢都是欣喜。
這一刻,似乎周遭的一切都勃發出了昂揚的生機和不可抑製的——幸福。
吃過昆炎沁親手熬製的芙蓉肉片粥後,凝淵將他送進了臥室。
粉紅色的華帳上用金線繡著各色花朵和龍鳳呈祥圖案,栩栩如生。大紅色的被褥上同樣繡著奢華而繁複的龍鳳刺繡。
一切如舊,即使換再多的地方想必都是如此……
他像個乖順的孩子,凝淵讓他怎樣他就怎樣。
他損了的眸子已經由水冽清治好,凝淵將他扶到**躺好,她知道,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烏黑的眼圈,看得她心痛不已。
昆炎沁白皙的肌膚在搖曳的燭火下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黃暈,他靜靜的躺在寬大的**,漂亮的眼瞼閉著,輕柔而有節奏的呼吸著,那麽的安穩,那麽的幸福。而他的雙手卻有些不安的緊緊握著凝淵的手,即使是睡著了,潛意識裏也不願意放開。
凝淵就這樣被他握著手,平靜的坐在床邊,默默看著他。
他睡著了,凝淵側頭看看窗外,抽了一下自己被緊握的手,沒有抽出來,她歎了口氣,低聲道:“出來吧!我知道你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