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緩緩地走向那株生機盎然的梅樹,俏麗而慘白的臉龐,和那一樹競相開放的梅花相映成趣。
她的芊芊素手,輕輕地撫上了粗壯的梅枝,緩緩地閉上了雙眼,湊過臉去,就欲嗅一嗅其上的芬芳。
“別動,把手拿開!”
突然,一道憤怒的聲音,陡然在大廳裏響起。
不知何時,林羽凡已經提著半截拖把杆走了出來,一臉戒備的望著李妍,如臨大敵。
李妍嬌軀微微一顫,緩緩回過頭來,望了一眼,不由眼前一亮:“羽凡?”
“舅母?”
“你…你怎麽來了?”
林羽凡見狀,也不由吃了一驚。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曾經的舅母,離開家已快三年的女人,居然出現在了這裏。
“你來做什麽?”
“難道派人來搗亂還不夠,還要親自出馬?”
林羽凡臉上驚喜的表情,一閃而逝,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臉的厭惡。
顯然,匠心派臥底的事情,讓羽凡對這個早已與舅舅離婚的舅母,很是反感。
龍飛見狀,連忙走上前去,拉著羽凡的手,將當天所發生的一切,都簡略的說了一遍。
“真的?”
林羽凡聞言,偏著頭驚訝地問道。
就仿佛龍飛的話,完全的顛覆了他對這個女人的認知一般。
龍飛望著他驚愕的臉,緩緩地點了點頭。
“這樣啊……”
“好,那你看吧!”
“但切記別弄壞了,舅舅對這梅花樹,可是看得比命都重要……”
說完,丟下龍飛和李妍,頭也不回地向裏屋走去。
看得出來,直到現在,他對李妍的偏見,還是無法消除。
“我很好奇,你為什麽會明白,這株梅花可以打開我的心結?”
李妍在梅花樹前的椅子上緩緩坐下,回頭有些驚訝地問道。
“其實,我也是猜的……”
“我每天醒來,都見高老師在給這株梅花澆水,剪枝,就仿佛是在嗬護自己的孩子一般。我就想著,這株梅花肯定不簡單,所以就大膽地將你帶到這裏來了!”
李妍聞言,輕輕的點了點頭。
“你猜得沒錯,這株梅花,不但是亞哥的命,其實,也是我的命……”
她掏出手絹,輕輕的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然後緩緩開口,給龍飛講起了這株梅花的來曆。
十二年前,我和亞哥一起從師範畢業,去了小學當老師。
那時候,我們已經談了八年了,就想著趕緊把婚結了。
畢竟,追求他的女孩子,和追求我的男孩子都很多,再這樣拖下去,對誰都不利。
但因為我們兩家都是貧困家庭,尤其亞哥的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他,是寧媽媽一手將他帶大的,家裏根本就沒錢辦酒席。
無奈之下,我們決定旅遊結婚。
我和亞哥從興慶府出發,先是到了杭州西湖,參觀了雷峰塔。並在湖畔的大石頭上,用粉筆寫下了那句結婚誓言:一筆一墨一幅畫;一朝一暮一人生;至善至美至清雅,不負歲月不負卿。
後又到了巴蜀之地。
俗話說,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我們在山裏盡情地遊玩,玩累了,就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前停下了腳步,想著找個老鄉家喝口水。當然,如果能再蹭頓飯,那就更好了。
我們在一個水泉邊,遇到了打水的老奶奶,老奶奶滿頭銀發,一看就是個心慈麵善之人。
我們說明了來意,老奶奶頓時裂著沒有門牙的嘴笑了:“遠來是客,吃頓飯有什麽不方便的?隻要你們不嫌棄我們莊戶人家的粗茶淡飯就好。”
說著,就把我們帶到了一個青瓦土牆的小院裏。
院子很大,冷冷清清的,隻有中央的花壇裏種的那幾株梅花,開得很是燦爛。
一個帶著老花鏡,披著黑棉襖,頭發花白的老爺爺,正在拿著小鏟子,將一株已經徹底枯了的梅根,顫顫巍巍地從園子裏挖出來。
一邊挖,一邊不斷地搖頭歎息。
見到我們進來,連忙丟下鏟子,站起來打招呼。
進了屋,不一會兒,老奶奶就端上了熱氣騰騰的蘑菇麵片,讓我們盡管吃。說一會兒還要給我們去後山采橘子,我們連忙道謝,說太麻煩了,這就很好了,不能讓老奶奶再忙乎。
與老爺爺聊完才知道,爺爺是六三年的西藏兵,現在退伍已經很多年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給我們看他的退伍證,就見退伍證第一頁的受獎情況欄目裏,赫然寫著:連嘉獎五次,營嘉獎三次,名字一欄裏印著三個黑體的大字:劉保國。
我連忙向爺爺伸出大拇指:爺爺,您老真厲害!
爺爺神秘一笑:還有更厲害的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又顫顫悠悠地從立櫃裏取出一個紅色的盒子,盒子上麵赫然寫著幾個燙金的大字:光榮在黨五十年紀念章。
他緩緩打開,指著裏麵掛著紅飄帶的金色紀念章,滿是褶子的臉笑得像個孩子:看看這個,幸福不?光榮不?
我們頓時被老爺爺的笑容感染,望著金色紀念章四周的麥穗,和中間紅色的鐮刀錘子圖案,還有下方醒目的50字樣,不由地為他鼓起掌來。
老爺爺見狀,再次嗬嗬地笑了兩聲,而後情緒卻緩緩的低落了下來。
他拉著我和亞哥的手,語重心長地說:人這一輩子,彎彎曲曲的,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地珍惜身邊的人。
我這一輩子,大部分都很幸福,但有一個遺憾。
說著,他渾濁的眼眸中不由的淚花點點,向我們講起了自己那個去世的兒子。
非典那年,早上十點多,兒子學校所在城市的醫院給我來電話,說有個緊急事情,讓我務必去一趟。
我去了才知道,兒子得了白血病,已經是晚期了。
唉,我也是大意了,他在大學時,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問他什麽,都說好好的,沒困難。這娃娃和我一樣,都是個倔種。
他走的時候,拉著我的手說:爸,你和媽一定要好好的,不要為我擔心,我去了那邊,會給你們托夢的。你們每天都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錢不要存,存了也沒必要。我沒有什麽可以給您和媽留下的,隻有這幾株梅花苗,你們帶回去好好的營務,等到花開的時候,那就是我回家來看你們了……
他走了這些年,梅花開了一茬又一茬,我和老伴兒也就這樣,活了一年又一年……
今天早上我突然發現,有一株梅花枯了,我就開始擔心,是不是他在那邊過的不好,受人欺負了……
說著,兩行熱淚,簌簌的流了下來。
亞哥聽到這裏,突然淚流滿麵的站起來,拉著老爺爺的手說道:爺爺,如果你不嫌棄,就讓我當你的幹兒子,妍兒就是您二老的兒媳婦。從此以後,我們每年都會來這裏看你們……
這株枯了的梅花,我兩帶回去好好營務。你放心,有了我這個哥哥的照顧,它會再次開花的……
我們回來後,就一直在想辦法救活這株古樁梅花,找了很多養梅高手,各種嫁接,但也一直沒見發芽。
後來,我們就因為張建宏離婚了,這邊的事情,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李妍講到這裏,嘴角一咧,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亞哥,沒想到你一直都沒有放棄它,也沒有放棄我,真是苦了你了……”
龍飛扶著桌子站起來,猛地揚起頭,控製著眼淚不流下來,大踏步的走出了大廳。
屋外的大雪,還在紛紛揚揚的下個不停,整個世界都是白茫茫一片,人走在其中,就仿佛是走在了童話裏。
但遙遠的天空中,已經微微的泛出了亮白色。
龍飛知道,這場大暴雪,也快要停了……
他毅然的掏出電話,撥通了家裏的電話。
電話那頭,半晌都沒有回應,發出嘟嘟的長音,就在他長長的歎了口氣,想著掛斷之時,突然,一個慈愛的聲音,緩緩的傳了出來:“是狗娃嗎?”
“我是你爸呀,等了半天沒人說話,我以為,你還在記恨爸,不願意和爸說話呢……”
“爸,我…我想家,想你們了……”
龍飛隻說了一句,這些天來的酸甜苦辣,頓時湧上了心頭。
他再也控製不住的蹲在雪地裏,呼哧帶喘的哭了……
“你的事情,雲娃給我說了,你放心,從今以後,爸再也不打你,不罵你了。你想做什麽,就大膽的去做吧……”
“但你無論走到那裏,都記得給我們來個電話,我們老了,也幫不上你多少,唯一惦記的,就是你在外麵過的好不好,吃了沒有,受沒受欺負……”
“你從小就自卑心強,其實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強上進的娃娃,以前爸也是怕你學壞,也不知道怎麽教育你,隻有按照老輩的教育方法。現在看來,我是做錯了……”
“我和你媽從小沒有爹媽照看,也不知道怎麽教自己的娃娃,但你不同。無論到什麽時候,都要記得,你的背後,還有我和你媽……”
“俗話說的好,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你一定要記住,雖然不是每個人都能在舞台中央,但總會有一道光,將你照亮……”
電話那頭,父親長歎一聲,緩緩開口說道。
“嗯,爸,我記下了!”
龍飛聞言,重重的點了點頭,哽咽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