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姐有沒有定過親?”

剛上馬車,那位據說是聞長霖乳娘的李嬤嬤就先開車簾進了馬車,開門見山就是這麽一句古怪的問題。

江月蝶懵了一瞬,下意識搖了搖頭:“沒有。”

那李嬤嬤點了點頭,遞了一件衣服給江月蝶,趁著江月蝶動手披上披風時,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看著看著,李嬤嬤眼中露出些不滿,又歎了口氣,嘴裏嘀嘀咕咕。

“哎,瞧著倒是乖巧,也不知家裏背景如何……”

江月蝶:“?”

她聽得滿頭問號。

不是你家少爺邀請我去做客的麽?怎麽,現在進門喝杯茶還需要背景調查了?

江月蝶被問得一臉懵,試圖在腦中谘詢係統。

毫無反應。

甚至沒有像之前那樣給出相應的人物小傳。

江月蝶眯起眼,總覺得係統最近有些奇怪。

當初它雖然也蠢,但也算智能,現在倒像是被卡住了程序,瘋狂bug——

江月蝶揪著披風的手一抖。

應該不至於吧,她就是一開始認錯了男主而已!

後麵該完成的任務都完成的很好啊!

江月蝶心虛地輕咳了一聲,折了通訊符的一角給慕容靈報了平安。

這東西用起來麻煩,不僅有距離限製,還很無法實時傳遞消息,隻能在對方的符籙上顯示“平安”二字,並且顯示出持有者所在的位置。

抱著試試看的心理,江月蝶折了通訊符的一角。

沒想到真的能成功。

這說明慕容靈離距離此處不遠。

江月蝶鬆了口氣,還不等思考如何得到那枚“聞家玉扳指”並佩戴三日,就聽轎外傳來了一聲吊高了嗓子的聲音。

“停轎——”

“聞府到——”

這一嗓子嚎得淒厲極了,江月蝶頓時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不就回個家麽,她心中吐槽,整的和唱戲似的。

掀開轎門,就是兩排仆從恭恭敬敬地立在兩側。

隻要聞長霖從他們麵前走過,仆從就會說一句“恭迎少爺回府”,然後將本就低垂的頭壓得更低,都快落到胸口了。

江月蝶了然。

接客的排場顯示出主人家的重視,但大的超出了待客規格時,也可稱之為“下馬威”。

然而……

江月蝶眨眨眼,她最不怕的就是這樣的手段。

她學著溫斂故的模樣,漫不經心地掃了那些人一眼,竟是意外地讓某幾個偷偷看她的仆從,又默默把頭低了下去。

好怪。

江月蝶步履穩重,隻是走著走著,卻不由地慢了下來。

聞長霖有些疑惑:“江姑娘?”

江月蝶抽了抽嘴角,指著身邊的仆從,表情微妙:“他們一直這樣嗎?”

她方才就覺得這姿態眼熟,仔細一想後恍然大悟。

——這不就是稻草妖那些咧開嘴的紙紮人嘛!

姿態、表情、聲音。

如出一轍啊!

代入感太強,頓時場麵變得無比陰間。

江月蝶忍不住搓了搓手背,隻覺得毛骨悚然。

本來聞長霖對這樣的場麵司空見慣,並不當回事,可對上江月蝶嫌棄的雙眸時,他忽然有些局促,覺得自己丟了臉。

聞長霖紅著臉,扭捏地解釋:“他們也不是每日都如此。”

江月蝶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兩人好不容易到了正堂,江月蝶本以為客套幾句,自己就能去休息。管事卻又來回稟說老太太已經歇下了。

有什麽事,明日再說。

說話時,這位管事還不時地用目光上下打量著江月蝶,和馬車上的李嬤嬤頗為相似。

江月蝶隻覺得這聞家個個都有毛病。

她是來做客的,可不是來受氣的。

此時若是受氣,之後商議必定更被拿捏。

於是江月蝶抬起下巴,不鹹不淡地開口:“這就是聞家的待客之道麽?”

聞長霖怔了一瞬,本在和聞長霖交談的管事也愣住。

想他也是聞家的老管事了,在外時都無人敢直呼其名,被人尊稱一聲“聞管事”,何曾被這樣一個年歲不大的少女甩過臉子?

聞管事當即皮笑肉不笑道:“這位便是江小姐吧?江小姐大概不知曉我聞家的規矩……”

“奇怪,我為什麽要知道你們家的規矩?”

江月蝶擰起眉:“是你家少爺邀我來做客,而現在茶水也不奉一杯,點心也不招待一盤,甚至無人領我去客房休息。”

被江月蝶理所當然的氣勢所噎,從來都被人恭敬忍讓的聞管事一時竟忘了反駁。

也不知少爺從哪兒找來的野丫頭,這樣沒規矩,如何做得了聞家主母?

說這麽一長串話實在有些累,江月蝶眯起眼睛頓了頓,抿了抿唇:“這位管事,也不知是你疏忽,還是你家少爺的話,在聞家根本無用?”

口中這般說著,江月蝶的眼睛卻看向了聞長霖。

其中的同情與疑問不言而喻。

聞長霖苦笑著搖了搖頭,隨即看向管事:“聞管家,先帶江姑娘去客房歇息。”

旋即,他又湊近了江月蝶,苦澀道:“算是我挾恩圖報,江姑娘,求你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多擔待些。”

聞長霖語氣中滿是苦悶,江月蝶掃了一他一眼,到底沒再開口。

然而她不開口,旁人卻又有了想法。

原來是救命之恩啊!聞管事擦了擦汗,心中大定,又趾高氣昂起來:“這是規矩,規矩如此,必須見過老夫人,方能進正院中……”

見對方越說越離譜,滿口的禮法規矩,老套的就差入土了,江月蝶更加不耐煩。

她身上還有傷呢!悶在衣服裏,被披風蓋著,隱隱作痛,哪有時間這樣和他們耗?

聞管事還在嘮叨那老一套的東西,聞長霖在一旁手足無措,居然半點壓不住。

這樣下去,她這一夜怕是都無法好好休息了。

江月蝶沉吟了幾許,忽得開口:“上一次和我說規矩的人,姓白。”

“不過後來麽,她也拿我沒辦法,同行一路,也就隨我去了。”

少女的嗓音清澈,音量並不響,但依舊震得管事不敢輕言。

白……世家大族中,可隻有一個姓白的!

這江姑娘竟然是和白家人同行嗎?!

一瞬間,聞管事隻覺得冷汗浸濕了衣衫,一改先前的倨傲審視,小心翼翼地確認:“不知是哪個白?”

江月蝶看向管事,燦爛一笑。

“白雲城的白,還有第二個麽?”

……

事實證明,無論是在那個時空,狐假虎威都是極管用的。

江月蝶揮退了侍女,正打算舒舒服服地泡個澡,腳踝處卻是一陣鑽心的疼。

汝祖宗的。

江月蝶齜牙咧嘴的收回伸入浴桶中的腿,草草地洗漱後,研究起了聞家送來的膏藥。

她沒有將自己的傷勢透露的太具體。

聞家的水很深,江月蝶本不打算摻和進去,可係統任務又要求她擁有那枚玉扳指至少三日。

既然勢必和聞家有牽扯,就不能露怯。

有時候對待人,和麵對野外猛獸是一個道理。

江月蝶心頭沒來由的冒著火,又不知能向誰發。

越想越委屈。

她氣呼呼地從膏藥中挖出來一大塊,厚厚地敷在了腫痛的腳腕上,又抹了些在受傷的地方,涼絲絲的觸感從傷口蔓延。

江月蝶有些走神,可惜玉容膏不在。

否則她絕不用擔心留下傷疤。

這麽一想,江月蝶又歎了口氣,又挖了一大塊膏藥覆在了手背上。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聲音不如以往清脆悅耳,或許是夾雜著雷聲的緣故,雨滴落在屋簷房梁上的聲音格外大,無比擾亂心神。

點在手背上的指尖緩了幾秒,抹藥膏的速度慢了下來。

……可惜溫斂故也不在。

這個想法忽然出現,本是一閃而過,腦子卻不受控製似的,抓著這個想法不放。

人有時候就是這般奇怪,理智越是告訴自己不能想,越是偏偏要想。

江月蝶心情再次低落下來。

先前麵對聞管事時,她其實是怕的。

人生地不熟,這一日經曆實在波折太多,怎麽會不怕呢?

然而江月蝶隻能強作鎮定,因為沒有人會擋在她麵前。

雨聲還在落下,江月蝶有些困倦,然而又不敢睡著。

萬幸聞家給的藥膏還不錯,手腕和腳踝處的疼痛有所減弱。

江月蝶試探著扭動了一下手腕,確認不會加重傷勢後,才一瘸一拐的,摸索著走到了窗邊。

大概是被江月蝶話中與“白家”的熟稔嚇到,那聞管事安排了一間最好的客房給她。

獨棟小樓,取了個“賞荷小築”的名字,景致風雅,自帶庭院。

推開窗,遠眺是千山綠水環繞,近看是後花園中百花齊放,小橋流水。

隻可惜今夜落雨紛紛,萬家燈火黯淡,明月高懸也變得寂寥。

江月蝶趴在窗邊仰頭看了一會兒,雨水滴答聲擾亂心弦,正要關上窗戶,搭在窗邊的手卻驟然僵住。

目光下落,她好像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那人也抬起了頭。

衣衫上紋繡的青綠修竹被雨水打濕,深深淺淺,像是即將破碎,可他卻毫不在意,清淺的笑意落在眼角眉梢,縹緲的如同下凡的仙人。

在江月蝶認識的所有人中,隻有一人能笑得這樣好看。

——溫斂故。

明月高懸,月華傾瀉若流水也似美夢。

江月蝶雙手撐在窗台上,她睜大了眼睛,心中莫名生出了幾分膽怯。

她先前有些想念,卻從未敢想過,溫斂故真的會來。

他怎麽會來呢?他怎麽知道自己在聞家?

還有楚越宣和慕容靈呢?他們怎麽分開了?難不成吵架了麽?

無數的疑問聚在心頭,大雨滂沱激起薄薄煙霧,朦朦朧朧讓人看不真切。

江月蝶下意識屏住呼吸,她覺得自己應該叫住“溫斂故”,可是不知為何,嗓子悶住,在這一瞬間居然發不出聲。

她不開口,溫斂故便也不出聲,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站在雨裏,淺笑著望向她。

“……你快上來!”江月蝶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慌亂地敲打了一下窗邊,木製的框架被她拍出了重重一聲,擊破風雨。

江月蝶對雨中的人招了招手:“門在後頭,你快過去,我給你開門!”

聽見了她的聲音,溫斂故似乎又笑了,可惜風雨迷茫,江月蝶看不真切。

她隻能看到溫斂故似乎搖了搖頭,沒有繞去上樓的意思。

“後退。”

雨水夾雜著溫斂故的聲音而來,有些沙啞,比往常更多了些磁性,江月蝶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她還是下意識後退了幾步。

眨眼之間,溫斂故便已從窗口翻越了進來。

分明是做著翻窗這樣的不雅之事,偏生溫斂故姿態從容,動作靈巧,自然得好似這個寬敞的窗戶就該是被人翻閱的。

江月蝶抽了抽嘴角,無語了幾秒,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呀?”

溫斂故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伸出了手。

那隻被江月蝶譽為完美的手上,又添了幾道新傷。血痕深深淺淺,有一道甚至還未結痂,泡了雨水後,更是有些腫脹。

倒不是不好看了,反而更添了一份脆弱到即將破碎的美感。

就是看起來怪疼的。

溫斂故好似一點察覺不到疼痛似的,攤開手伸到了江月蝶麵前。

“拿好了,不要再丟了。”

大概是淋了雨的緣故,他的嗓音比往常更低,少了些如春水般的清淺,如同正在醞釀著風雲的深淵,甚至還不如平日裏溫柔。

溫斂故手掌上,正是那把蛇紋匕首。

又冷又硬的語氣,一下子澆滅了重逢的喜悅。

江月蝶胡亂接過匕首,心口卻被溫斂故這樣無情的動作,弄得更加不舒服。

“你的手怎麽又傷了?”

溫斂故恍若未覺的收回手,他好似終於記起自己要笑,慢慢在臉上勾出了一個笑容。

“小傷,無礙。”

又是“無礙”。

江月蝶臉上徹底沒了笑。

燈火幽暗搖曳,照映著兩人的麵容。

一個掛著標準的淺笑,一個麵無表情

毫無重逢之喜,窗外的雨聲呼嘯,氣氛因此更顯沉寂。

溫斂故不開口的原因,江月蝶並不知曉。

她本有一大堆的話想要說的。

她想問溫斂故,怎麽就你一個人,楚越宣呢?還有慕容靈,她應該也被綁架了,現在找到了麽?

綁架她的人是白容秋麽?她有被懲罰麽?還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他知道她先前被樹妖綁走,又因為護身的短劍匕首都不在,受了很多傷麽?

……

想說的話太多,不知從何說起。

然而見溫斂故閉口不言,江月蝶也賭氣似的,一句也不提。

可是不開口傾訴,心中憋著的氣卻越來越厲害。

那些原先可以忍耐的痛苦,如今在見到了親近之人後,全部化作了委屈。

可溫斂故倒好,見到她後就這樣硬邦邦的一句話,不問她發生了什麽,也不解釋一下緣由。

江月蝶一口氣梗在心口,憤憤地打算將蛇紋匕首摔在地上,猶豫了一秒後,到底沒舍得。

可動作都做出來了,江月蝶又不好意思收回,隻能一轉身,把它甩在了**。

“我剛上了藥,現在要睡覺了!”

江月蝶重重地坐在了**,臨要躺下閉上眼,又想起了那人手上血淋淋的口子。

她緩緩吐出一口,又從**做起來,對著那白色衣衫的身影抬起了下巴:“你過來。”

江月蝶隨意從膏藥中挖出一大塊,糊在了溫斂故的手上。

他手上的皮膚很白,被這黑乎乎的膏藥覆蓋,竟有種說不出的滑稽可愛。

像是偷偷玩泥巴後被抓回家的小孩。

江月蝶忍不住翹起唇,但在看見溫斂故麵上那標準的笑容後,又立即扯平了唇角。

“行了,我要睡了。”江月蝶揮揮手,“你該去哪兒去哪兒,別來煩我。”

再一次共感。

沒走幾步,溫斂故就蹙起眉頭,抬手覆在了了心口。

前所未有的奇異波動,好像很歡喜,可是歡喜中又帶著說不出道不明的情緒,像是窗外的大雨。

既是愁緒,又生歡喜。

溫斂故慢慢道:“我今夜隻是來找你,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語調很平靜,僅僅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聽得人心一顫。

江月蝶剛要躺下,聽了這話又翻身支起身體,剛要開口就發現溫斂故的手覆在心口,話到嘴邊,就變了個調。

“你不舒服?”

溫斂故已經走到她身邊,微微搖頭:“無礙。”

……再關心他,自己就是傻子!

江月蝶再次被他這不鹹不淡的回複噎了個正著,翻了個白眼,心中暗罵自己“多管閑事”。

正要躺下,又聽他遲疑地問道。

“你,是在不開心麽?”

江月蝶本已裹在了被子裏昏昏欲睡,聽到了這個問題,勉強翻過身,露出了一個腦袋:“對,我不開心。”

溫斂故略微擰起眉。

自己不開心時可以殺人,她不開心了,又能怎麽辦呢?

溫斂故在腦內搜索著曾經見過的安撫生氣之人的方式,可他們和她,一點都不一樣。

溫斂故放棄搜尋,他上前幾步,垂眸看向了江月蝶:“你想怎麽辦?”

江月蝶打了個哈欠。

從見到溫斂故開始,她就在犯困。

江月蝶掀開眼皮,勉強開口:“你先把身上的衣服弄幹,反正、反正……”

說來也奇怪,她先前還覺得自己能撐過一夜不睡,然而見到溫斂故後,困意說來就來,上下眼皮打架,幾乎要睜不開眼。

“……反正你是妖呀,弄幹衣服,一定有很多種方法。”

江月蝶困到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

她一手抓著蛇紋匕首,這把失而複得地匕首給了江月蝶難以言喻的安全感。另外一隻手從被窩裏伸了出來,懸空抓了幾下。

原來她想起來了他是妖了啊,溫斂故恍然,旋即又陷入了新的困惑。

那她為什麽不躲?

隻要她躲避了,害怕了,他就能名正言順地殺了她,從而再讓人間多出一個“妖物殘忍”的故事。

她為何如此頑拗,偏生就不知道躲呢?

溫斂故唇邊的笑意淡去,他後悔了幾步,目光一寸一寸從江月蝶的臉上掃過,衣袖下的手動了動,緩慢地抬起。

像是初生在野外森林中的雛鳥,破殼而出後觀察著這個世界,一點點地探出頭去。

溫斂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但他想起剛才,江月蝶推開窗時的模樣。

站在月色之下朦朧的如同幻夢,又像是一陣晚風。

沒有人能抓住風,也沒有人能將千古月色據為己有。

心口的那碗水仿佛一瞬被人抽空,空****的,什麽也填補不進去。

然後,溫斂故就看見江月蝶又招了招手,向著自己的方向。

“你再過來一點。”

……

修長的手指靠近,指尖幾乎快要感受到溫熱的溫度時,倏忽卻要收回。

然而不等溫斂故收回手,瑩白的手指已經勾住了他的手腕。

這一次沒有衣料的阻隔,指尖溫熱直接落在了他蒼白冰冷的手背上。

其實她的力氣並不大,溫斂故能輕鬆掙脫。

但他沒有。

溫斂故隻是再次垂下眼眸,目光落在了江月蝶手腕處的傷痕上。

血肉已經結痂,有被綁縛的痕跡,還纏了一圈繃帶。

她傷得比那幾個捉妖衛還要嚴重,溫斂故歪著頭想到。

燈火搖曳,照不明他眼眸中的幽深。

溫斂故本以為自己下不了手,若是別人殺了江月蝶,他會好受許多。

現在看來,卻比讓他親自動手,更加煩悶。

妖力驀然四散,周圍的陳列擺設開始發出‘叮叮’的聲音,放在牆角的花盆已經出現了裂紋。

血色在眼眸中翻湧,銀白色的絲線不斷束縛纏繞。頃刻間,整棟小樓都開始輕微的震顫——

就在這時,一聲輕輕的呢喃打破了室內即將刮起的風暴。

“好吵啊……”

短短一句話,像是扣下了什麽關卡,周遭的震顫頃刻間安靜下來。

溫斂故緩慢地眨了下眼,眼底的血色竟不自覺地消散了許多。

江月蝶並沒有醒,她困得睜不開眼,一手勾著溫斂故的手腕,一手攏著匕首,夢囈般開口:“……你就在這裏……別動……”

她模糊不清的嘟囔著,陷入夢境前,還不忘強調:“不許走啊……”

都知道他是妖了,還這樣信任他麽?

簡直是蠢得令人發笑。

纖細白皙的脖頸就在手邊,脆弱不堪,隻要他手下稍微用力,便能折斷。

……但不行。

溫斂故再次確認,他還是下不了手。

被她拽住的手完全僵硬,就連指尖都不敢有分毫移動。

對於這樣的畫麵,他是退卻的。

他想要回避。

他似乎產生了一絲……名為“懼怕”的情緒。

怎麽可能。

他怎麽可能會對這樣的脆弱的存在感到懼怕。

溫斂故覺得這一切都荒謬極了。

他緊抿著唇,垂下的眼睫似初生的蝶翼,輕輕顫動了幾下,卻不敢太過用力,生怕又多了聲音,擾她清夢。

“……好。”

許久後,溫斂故才略微頷首,僵硬地彎下身,呢喃似的輕聲地重複:“我不走。”

哪怕她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