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關係似乎又回到了先前的時候。

不過也有些不同,江月蝶住在這小院子裏,偶爾會受到慕容靈的來信,兩人用靈鴿飛信,倒也聊得開心。

許是在白紙黑字上更容易坦誠,慕容靈終於**了她公主的身份,隨信而來的還有一枚令牌,憑此令牌可以隨意出入萬國寺,並取用許多店鋪的藥材。

江月蝶笑著收起來了。

說起萬國寺,身體養了幾日後,溫斂故陪她去過一次萬國寺。那悟明大師與雲重派有幾分交情,待客態度極好,見了江月蝶後卻笑而不語,隻讓她“順其自然”。

江月蝶沉默了一路。

旁邊陪著她出來的小沙彌性格活潑,主動開口:“檀越可還有事?”

江月蝶搖了搖頭,頓了幾秒後,遲疑道:“我昨日在街上問了個江湖騙——江湖道士,他也叫我‘順其自然’。”

早知都是這個結果,我還來萬國寺幹什麽?

還以為真的那麽厲害,能看穿係統的把戲,給她指引呢!

江月蝶的眼中寫滿了懷疑人生。

一旁的溫斂故眉眼彎彎,險些笑出聲。

小沙彌沉默了。

他總覺得這位女檀越方才脫口而出的不是“江湖道士”,而是“江湖騙子”。

小沙彌深刻懷疑自己的師叔弄錯了人。

難搞的不是溫檀越,而是這位女檀越吧!

就這樣又過了九日。

江月蝶剛喝了藥,正叼著一顆酸不溜秋話梅驅散嘴裏的苦味,操控著手中靈力幻化。

說來奇怪,在使用靈力方麵,江月蝶對於攻擊性的法術並沒有太多的天賦,反倒是在治療療傷一麵,天賦驚人,連直到她練習進度的楚越宣和慕容靈都不免咂舌。

在商議後,楚越宣索性將一些雲重派中的有關治愈法術的記錄寄給她。

【還有些書冊,恰好小師弟要下山遊曆,我就托了小師弟為江小姐帶來。】

江月蝶自然願意。

攻擊手段不行,能有個治療的苟命法術也好啊!

至於溫斂故麽,在江月蝶第無數次阻止了他劃傷自己,用來給她治療後,頗有些無趣。

譬如此刻,江月蝶正在練習治療的法術“千魂引”,而溫斂故就坐在一邊,有一下沒一下地給她剝著花生瓜子水果。

眼睜睜地看著他將一個不知哪裏來的梨子雕成小兔子的模樣,江月蝶不由後頸一涼,手裏的千魂引一偏,卷著那果皮就在地上起舞。

江月蝶:“……”

好一個群皮亂舞!

溫斂故笑得前俯後仰,隨手斷了果皮上的絲線,將手中雕成小兔子的梨子遞了過去。

“給。”

她昏迷了太久,雖不至於病,但總有些傷身。

不能吃太多涼的東西。

江月蝶接過兔子梨,啃著啃著,上下眼皮都開始打架。

最後一秒,江月蝶隻來得及看向溫斂故。

陽光下照,落在靜謐安然的小院中,周圍是前幾日兩人一起選來的蝴蝶蘭,也不知溫斂故用了什麽法術,硬是讓它在冬日裏依舊盛開不敗。

而溫斂故置身於其中,一身若雪白衣,眉眼溫柔,勝過萬千顏色。

很漂亮。

江月蝶滿意地合上眼,再次陷入了昏睡。

她沒能看到,就在下一秒,正在撫弄蝴蝶蘭的白衣公子回過頭,輕輕歎息。

“又睡了麽。”

將趴在桌上的身體攏入了自己的懷中,感受著籠罩在江月蝶身上的熟悉的牽扯,溫斂故的笑容變得有些奇異。

指尖繞起了星星點點的銀光,卻不是絲線,而是宛如蝴蝶斂翼棲息於此。

“那就讓我看看,你都在看什麽吧。”

倘若係統在此,它定會驚訝。

如今的溫斂故身上,幾乎遍布著九瓏月的氣息。

……

廟宇巍峨若神殿,佛光普照之下,似是能將不遠處的白雲都染成金色。

這一次,江月蝶夢到了萬國寺。

她又成了萬國寺的竹林中,一支小小的翠竹。

江月蝶:“。”

她核善的笑了起來,用此生最溫柔的口氣呼喚著係統:“親愛的係統哥哥,我又變成竹子了呢,我連溫斂故的影子都看不見呢,係統哥哥,你這是要我幹什麽,在這佛寺裏發爛發臭嗎?”

出乎意料的,一直慫得要死的係統,這一次許久沒有作聲。

機械的電流聲斷斷續續的劃過,活似被人半路截取了信號。

嗬,現在又開始裝信號不好了?

不過都是我當年玩剩下的罷了。

軟的不行就來硬的,江月蝶扯起嘴角,直接開始威脅:“係統你別不出聲,我早就把你解禁了,我知道你在看!你要是再不告訴我現在溫斂故怎麽樣了,我之後去了沈家,就把繡球撕爛,死也不拋給楚越宣!”

大概是她的威脅起了作用,係統的電流聲頓時更大了。

江月蝶冷笑了一聲:“不止如此,你要是再不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麽東西,還要持續多久,等我醒來我就去和溫斂故表白,反正我也憋了好久了……”

後麵這幾句話嘟嘟囔囔的,有些含糊。

過了須臾後,一陣係統的機械音傳來:【你喜歡溫斂故?】

寄居在竹子裏的江月蝶白眼狂翻:“廢話,我都表現的這麽明顯了,你是不是傻?”

“……但你是係統哈,沒有人類情感插件的話,大概確實不明白?”江月蝶沉思了一秒,決定寬宏大量地原諒這個智障係統。

【你為什麽不告訴他?】

“我怎麽告訴?”江月蝶的眼神更奇怪了,“我又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遲早要回家的。而他是妖,妖若愛人,就會有了心髒,倒時候我拍拍屁股走了,他該怎麽辦?”

係統的機械音斷斷續續的傳來:【妖即便心破碎,也不會死的。】

“可是會很疼啊。”

江月蝶又有些難過了:“他這人就算疼了,也不會開口,別人也不管他,現在我多少注意著些,若是我不在了……我不想這樣。”

“他是妖,可以活得很久很久的,而我是人,還是總歸要離開的人,我不希望他因我而難過。”

“我隻想著,倘若再過個五十年六十年,七十年八十年,甚至百年後,他還能想起曾經遇到過一個人族女孩,他差點殺了她,又放過了她。人族送給過他蝴蝶蘭,而他幫人族女孩剝過花生……這就夠了。”

“足夠啦。”

寄居的翠竹略有些搖曳,竹葉上也多了幾分濕潤。

這些話在江月蝶心頭堵了很久很久,沒有人可以說起,如今係統問題,倒是給了她一個宣泄的途徑。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話。

“對了係統,你今天怎麽這麽善解人意,還來聽我說話?”江月蝶懷疑地眯起眼,亂揮著竹葉,張牙舞爪道,“別想著轉移話題!快告訴我溫斂故現在怎麽樣了!”

隨著江月蝶的揮舞,簌簌竹葉落下,恍若平地裏起了一陣狂風。

經過的小和尚被嚇得一抖,摸了摸腦袋,口中喃喃:“長物不留,知幻即離……”

“悟明懂了!”

悟明?

江月蝶走了一秒神。

這名字有些耳熟。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溫斂故。

不等江月蝶再次出聲威脅,機械音開口道:【溫斂故現在應該在尋找他的父親。】

像是為了印證係統的話,虛空中徐徐浮現出了用金光勾勒出的畫麵。

畫麵徐徐鋪開環繞,江月蝶看見,一個年幼的孩童走在寬闊的大街上。

被唾罵,被取笑,被捉弄。

就像是一條被遺棄的幼犬,直到他名義上的父親對著他伸出手。

冬日裏,皚皚白雪落下,黏在了肩上、手上、甚至睫毛上,越發將小少年本就蒼白的皮膚襯得宛如琉璃般清透潔白。

高大俊朗的男人穿著一襲貂裘錦繡,站在衣著襤褸的溫斂故麵前,笑容慈愛,遞了一塊麥芽糖給他:“來,父親帶你回家。”

江月蝶眼睜睜地看著溫斂故從男人手中,接過了麥芽糖。

第一場欺騙。

溫父早已另結新歡,他在府邸中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嬌妻美妾,尋歡作樂,好不痛快。

至於溫斂故……

在回到溫府的那一刹那,他就踏入了牢籠之中。

不是虛幻的比喻,而是貨真價實的牢籠。

他被溫父喂下藥,強行化出他的蛇尾,粗暴地割取他的血肉用以製藥賣錢。

小小的溫斂故,則是被關在鐵製的牢籠中。

“嘻,你為什麽在籠子裏呀?”

小溫斂故抬起頭,蒼白的臉上被石子砸中,留下了一道血痕。

他平靜地看了那個穿著藍色弟子服的孩童一眼,沒有開口。

孩童約莫和溫斂故差不多年紀,卻被他強壯許多。

他重重地踹了籠子一腳,嬉笑道:“你知道麽?隻有畜生才呆在籠子裏。”

小溫斂故眼皮顫了顫,依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囂張跋扈的孩童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頓時不滿地踹了籠子一腳,轉過頭命令管家:“把他放出來!”

管家趕緊彎下身體,諂媚道:“這可不行啊,一少爺,這是老爺的吩咐。”

一少爺聽見“老爺”一字時,瑟縮了一下脖子,一下子沒了先前的氣勢。

他不滿道:“不過是個小雜種,父親憑什麽要護著?”

管家不以為意,順著一少爺的話道:“雜種也有雜種的好處,雜種的血肉才能去賣錢,好供一少爺您去雲重派不是?”

說得在理。

畢竟還需要他的血肉供養自己去雲重派學習法術,不能現在就死了。

驕縱的一少爺總算滿意了,他看著毫無表情的溫斂故,眼珠子轉了轉:“這畜生不能被放出來,我總可以叫人來吧!”

老管家自然無有不應,不一會兒就來了七八個孩童。

那些溫府的孩子嘻嘻哈哈地鬧著,像是對待畜生一般,溫斂故卻無法反抗。

他在進入府邸時,身上被溫父下了第一重束縛。

“斂故要聽話。”男人麵容慈愛地拍了拍身側小少年的頭,隱去了眸中厭惡,“永遠聽父親的話,知道了麽?”

小溫斂故麵無表情,輕聲答道:“好,我會聽話。”

聽了他的回答,男人臉上的神情愈發厭惡。

可江月蝶分明看見,那時小溫斂故的眼眸是亮起的。

心髒一陣又一陣劇烈的收縮著,猶如被根根尖銳地刺針紮。

難過的等級,已經超過了看見自己的手指甲被人掀翻的程度了。

江月蝶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露出弱勢。

不然這狗係統肯定要借機糊弄她。

果不其然,身邊傳來了係統的機械音:【你心跳的有些快,似乎不太開心。】

係統的語氣依舊一板一眼,卻又有些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江月蝶總覺得有些奇怪。

【所以,你還要繼續看麽?】

是錯覺麽?

江月蝶皺起眉頭。

她總覺得這狗係統的機械音,有些異樣的溫柔。

還有些……異樣的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