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江月蝶此刻根本沒精力去思考係統的古怪。

怒火與心疼填滿了胸腔,江月蝶恨得牙癢癢,若是她現在有真身,八成已經衝上去把那些人揍一頓了。

再看下去,無疑是對自己的折磨。

即便如此,江月蝶咬著牙,依舊果斷地回答。

“……看!”

若是真身在此,怕不是會咬出血來。

【可是你並不高興。】係統的聲音頓了頓,【你似乎很憤怒,也很痛苦。】

江月蝶沉默了一下,輕聲道:“我隻是在想,我現在知道了這些過往,或許也能算幫他分擔了一點點痛苦。”

倘若一件悲傷的事情能夠有人一起承受,心理上起碼會有一絲慰藉。

“但我也知道,這遠遠不夠。”

係統沉默了一會兒,建議道:【你可以在醒來後告訴他。】

“不,我不會告訴他。”江月蝶道,“他不必……最好永遠不要再想起了。”

係統沉默了一瞬,撲開的畫麵仍在繼續。

江月蝶看見那群孩童圍在小溫斂故的身邊,看戲似的稀奇道:“喲,你看啊二少爺,這小畜生身上還帶著糖呢!”

“哈哈,畜生也會吃糖麽?”

籠子裏的溫斂故終於有了反應。

那雙布滿了傷痕的小手,努力地將糖往自己的懷中藏著。

那群孩子見狀更開心了,伸手就要去搶。

小溫斂故本就瘦弱,加上被關在籠子裏寡不敵眾,沒多久就被人搶走了那塊已經要融化的麥芽糖。

“哇,你居然敢劃傷本少爺的手!”二少爺將搶來的糖果狠狠扔在了地上,用鞋底碾過,“我要告訴父親!”

……

終有一日,小溫斂故親手斬斷了自己的半截靈體蛇尾。

他將蛇尾化作利刃,破開牢籠揣在懷中。

江月蝶看得激動不已,竹葉瘋狂亂抖,嚇得底下經過的和尚們竊竊私語,說著什麽“竹林又瘋了”之類的話。

係統幽幽道:【他會被抓住。】

“閉嘴!”江月蝶冷酷道,“他才不到八歲,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很厲害了。”

“再亂說,撕繡球。”

江月蝶隻覺得最近係統有些怪怪的,卻也沒多想。

她眼睜睜地看著小溫斂故逃出了溫府。

在離開聞府前,他被下了第道束縛。

——凡是動用妖力,皆受極寒冰霜之苦,每每必定玄冰纏繞在五髒六腑,動輒徹骨寒涼不得緩解。

簡直像是詛咒!

江月蝶恨得不行。

溫府的束縛,都是從雲重派要來的,幾乎沒有辦法解開。

除此之外,逃亡路上每一次被發現身份,都是一場浩劫。

“原來是個妖族的小雜種!”

“去去去,別擺一張死人臉給老子看……小乞兒來討飯,連笑都不會麽。”

“嗐,還真不會笑……是個怪物……”

一路的逃亡,在最冷的時候,小溫斂故身體冒出了團團的寒氣,在墳地中蜷縮成一團,抱著亂葬崗的屍體取暖。

在這樣常人難以《認錯反派後我攻略了他》,牢記網址:m.1.忍受的幽靜恐怖的氣氛裏,小小的孩童卻依舊沒有任何的表情,反而像是找到了歸宿。

血脈中的束縛纏繞叫囂著要將他置於死地,小溫斂故的神情卻絲毫未變。

他度過了平靜的一夜。

小溫斂故很珍惜這樣的平靜,因為他知道,醒來後,這份難得的平靜將再不複存。

死亡,欺騙,報複。

以及,再次的欺騙。

直到小溫斂故終於因一時的手軟而被抓住,再次被人帶走。

江月蝶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一個穿著佛衣袈裟的人關進了寺廟,隨後出現在了她眼前。

熔火煉器。

江月蝶第一次明白了這是什麽意思。

小小的屋子裏僅僅有一扇不大的窗戶,室內空空如也,沒有床鋪桌椅,沒有書桌茶壺,唯有中間的桌子上放著七枚佛珠。以佛珠為中心,桌子底下蔓延開一個極其繁複的陣法。

隨著僧人一抬手,陣起,瞬息間室內烈火滔天!

這份炎熱足以融化一切的事物,連江月蝶化身所在的翠竹都快無力支撐。

江月蝶瞪大了眼睛。

“他會死的!”

【不會,他最後活下來了。】

“可是……”江月蝶看著躺在地上的小小的身影。

他呼吸逐漸局促劇烈,現在又幾近於無。

小少年一身寬大的僧衣,袍角已然被火焰撩起。

何等酷刑!

江月蝶分明清晰的認識到,隻要再過一會兒,溫斂故就會死。

不可以。

絕不可以。

江月蝶已經被眼前的畫麵攝住了全部的心神,她完全忘記係統說過,此處僅僅是幻象,無論做什麽都無濟於事——

江月蝶都不記得了。

她隻記得,自己要救他。

要救溫斂故。

可是江月蝶現在沒有人身,隻能孤注一擲般地開始在窗前的六根翠竹裏來回轉換,努力地用竹葉扇著風。

如此可笑的舉動,係統卻意外地沒有出聲。

她就這樣扇了九日的風。

她在窗外,透過那條小小的縫隙,看著小溫斂故勉勵站起,又搖晃著倒下。

虛空中的江月蝶神色卻越來越差。

她清晰的意識到,自己堅持不了多久。

【放棄吧,他命該如此。】

【再這樣下去,你會累死的。】

“你他媽的給老娘閉嘴!”江月蝶本就疲憊不堪,眼下更是被這惱人的係統氣得爆了粗口。

怎麽以前沒發現這狗係統這麽煩人?

江月蝶氣得口不擇言:“我現在就是魂體,累死還有下一個!”

這話出口後,江月蝶愣了。

對哦。

係統說過,幻象不過是過去映現,她改變不了什麽,也不會受到傷害。

即便在幻想中死了,也有下一個。

四舍五入——

她可以無限地卡bug啊!

江月蝶頓時支棱起來了。

於是她消散了又重生,重生了再消散,如此反反複複到了第六次時,江月蝶冥冥之中有種預感。沒有第七次了。

這是最後一次。

江月蝶沉默地看著再次暈倒在房內的少年,他身上的僧衣已然全部破開,江月蝶抿唇:“狗係統,他還要在這裏待多久?”

【至少還有十日。】

江月蝶鬆了口氣:“那足夠了。”

將所有的注意力全部凝聚在指尖,腦中回憶著自己對枯萎的蝴蝶蘭施展千魂引時的感受,江月蝶努力想要訣出千魂引,卻始終沒有成功。

複活一朵花,和支撐一個人的差別,還是有些大。

更何況江月蝶現在也不過是一具靈體,相當於是在生生的抽取自身血肉,化作靈力補給。

她疼得受不了,於是決定轉移注意力,苦中作樂:“係統啊,你說我要是不搞什麽千魂引了,直接用靈力護在他身上行不行?”

江月蝶剛說完,自己就先否決了這個提議:“還是算了,那老和尚放的火明顯不對勁。”

眼看著溫斂故的麵色已經有些僵直的慘白,江月蝶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惶恐。

“你快告訴我,溫斂故現在怎麽樣了?”

“……狗係統?狗係統?”

死一般的寂靜。

係統許久沒有回應,像是徹底掉線了。

江月蝶得不到應答,性格中自帶的那股執拗冒了出來,她索性將右臂團成一團,充作靈力扔了過去。

撕裂般的疼痛傳來,江月蝶疼得恨不得昏死過去。

但她是靈體,靈體不會昏倒。

疼是夠疼了,準頭卻有些不夠。

江月蝶投擲出去的靈力沒有護在小溫斂故的身上,而是掀翻了那一捧佛珠。

佛珠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下一刻,萬千的絲線猛然出現在江月蝶周身。

千魂引!

鋪天蓋地的絲線湧來,像是要將房間撐滿,卻在最後一刻驀然縮小,化作了一隻藍綠色的小蝴蝶,撚起一枚又一枚的佛珠,覆蓋在了那昏倒在地的小溫斂故身上。

下一瞬,所有的纏繞在白衣少年身上的血色褪去。

江月蝶已經神誌不清,全依靠著本能行事。

她並不知道,這個在她的靈力感知中“有用”的佛珠,正是傳說中的至寶。

九瓏月的碎片。

……

“溫斂故!”

江月蝶猛地驚醒過來,眼前還是一片迷茫,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下床。

“我在。”

隨著一聲溫柔的應答,江月蝶被抱起,落在了一個帶著涼意的懷抱中。

她下意識握住了那人的手,有一路順著摸到了他的脖頸,最後伸手在那張清絕豔雅的臉上摸了半天,像是迫切地想要證明什麽。

她一直在喊“溫斂故”,急切緊張,一聲又一聲。

溫斂故沒有絲毫不耐,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每當江月蝶呼喚一聲,他就耐心地回答一句“我在”。

室內暗香幽然,燭火昏黃搖曳。

江月蝶縮在溫斂故懷中,總覺得骨頭還在疼。

硬生生抽空靈力的感覺,太恐怖了。

江月蝶抽了抽鼻子,被溫斂故身上的冷香撞了個滿懷。

明明是偏冷的焚香調,偏偏又帶著膩人的纏綿。

很舒服。

於是江月蝶又往溫斂故懷中縮了縮,環住他的脖頸,又用臉蹭了蹭,一路蹭到鎖骨,直到自己身上也沾滿了他的氣息。

不知過了多久,江月蝶總算緩過神來。

理智回籠,江月蝶瞬間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舉動有多奇怪。

饒是江月蝶貫來能夠強撐,此時也不免有些害羞,眼神閃爍道:“我,我隻是……”

她“隻是”了半天,卻什麽都沒能說出來。

溫斂故並不嫌棄,他歪過腦袋,耐心地看著她。

“別急。”溫斂故溫柔一笑,“我在這裏,我在聽。”

他溫柔的語調讓江月蝶鼻子一酸,甚至再也不想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什麽穿越,什麽禁忌,什麽不可言說……

江月蝶都不想管了。

“你……”江月蝶動了動嘴唇,小聲道,“你被關在佛寺的時候,疼嗎?”

話出口,江月蝶就懊惱地咬住了下唇。

簡直是一句廢話。

“以前是疼的。”

帶著微寒的指尖落在柔軟的下唇,輕輕揉弄,不許她再咬傷自己。

“但現在已經不疼了。”

指腹上有些黏膩,溫斂故卻舍不得浪費,他伸出舌尖將那些氣息包裹,隨後又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吻。

柔軟的,帶著此生所有的灼熱。

“別難過了。”

“你現在該休息了。”

隨著這一吻落下,陣陣困意襲來。

江月蝶意識到自己馬上就要陷入昏睡,孤注一擲般地揪住了溫斂故的衣領。

分明是凶狠無比的動作,可那雙漂亮的杏眼卻水汪汪的,看起來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聲來。

渾身上下似乎還能感受到方才的疼痛。

溫斂故怔了怔。

他一直知道,江月蝶從來是個對自己很好的人,手指上破了點皮都要大呼小叫的包紮,甚至抹上玉容膏。

可她為他撕裂了手臂。

為了他。

不知為何,真正看到那一幕時,溫斂故並不像想象中的那般愉悅。

困倦與疲憊傳來,江月蝶努力掀開眼皮,對溫斂故認真道:“你也別難過。”

直到現在,她還在安慰他。

心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已經隱隱成形。

不知何時,溫斂故竟已快要習慣江月蝶直白可愛的情緒。

對他……

唯有他能看到。

這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錯覺。

於她而言,他是不同的。

“我不難過。”溫斂故彎起眉眼,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反倒是你,怎麽又要哭了呢。”

江月蝶搖搖頭,她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要說,可是那昏睡的預感過於強烈,江月蝶隻能勉強撐住,斷斷續續地說道。

“總之你別怕……我會一直、一直幫你的……”

溫斂故沉默了一瞬,蠱惑般地輕聲道:“你最後用了什麽?”

“千魂、千魂引……”

千魂引,佛家傳下來的秘法,存在雲重派中,有緣者得之。

最後一個字無比含糊,由於身體超負荷運轉,實在過於疲憊,江月蝶終於再也支撐不住地昏睡了過去。

室內一片寂靜,唯獨餘下那幾支從萬國寺求來的引魂香,還在嫋嫋燃燒著。

焚香幽幽****地散在屋內,不帶半分暖意。

神佛慈悲。

盡管在寺廟中生活過一段時間,溫斂故卻從不相信。

世人皆有苦楚,漫天神佛又如何救得。

然而這一次,溫斂故卻有些信了。

或許,這世間當真有神佛,從出生起,就為他積攢了這許多年的運氣,才能遇上她。

溫斂故的唇角微微揚起,指尖飄起一根細長的絲線,繞在那熟悉的印有“沈”字的信箋上,將其絞得粉碎。

齏粉散在空中,冷風一吹,便再無痕跡。

溫斂故輕輕笑了出聲,唇邊帶著些許饜足。

希望接下來所為之事,依舊能如此順遂。

倘若如此,他也心甘情願地跪在神佛前,虔誠燃一支香,道一句……

神佛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