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堂兄

美人姐把我放在了**,自己坐在一側,頭也不回的吩咐:“叫阿吉進來。”

很快我聽到了雜亂的腳步聲,還有一些呼喝,都是不客氣地喝斥那個叫阿吉的。

撲通一聲發自木板。就算我看不見也能聽得出來是雙膝跪地,還是跪得跟地板有仇的那種,聽得我不禁同情那個被攆進來的奴才。

“玉夫人有何吩咐。”平淡的甚至有些冰冷的聲音,絲毫聽不出來奴才該有得恭敬和謙卑,不正是那個跑腿傳話的清秀小奴麽!

美人姐慣例冷哼開場。“阿吉啊,你在爺身邊也夠久了吧……四年……不正是我家言兒不在的時候麽?現在言兒回來了,你是否該對他說點什麽?嗯~”

“送傅公子離開是爺的意思……”

美人姐手一揚,一聲細微的悶響,隨即打碎什麽的聲音響起。她把我的腦袋一下子擰了九十度,側臉貼著床單。我想要不是這個人偶的機關靈活,哪個大活人經你這樣的擰法不扭傷脖子的。

“看著這張臉說話。說話啊,說爺存心把他送走的,說啊!”美人姐大聲說。

那個小奴雖然是跪著,但是腰板挺得筆直的,抿著嘴唇,一臉的倔強。不過額角多出一道血痕,緩緩蜿蜒下來的血跡襯在白皙的膚色上有種分外的驚心,卻出奇的給那張清秀的臉增了三分豔麗,一分妖異。

我盯著他額頭上那道血痕,看它一點一點的延長自己的軌跡……

他也一直盯著我的臉,盯得我覺得臉皮有點發燙。

我看他的嘴唇雖然抿緊,但隨著時間流逝,越是顫動得厲害,最後一個響頭磕在地板上,聲音大得幾乎可以尋短見。

“對不起!公子!”

美人姐的表情那個叫做猙獰。“對不起?哈!你說得真夠輕鬆!你知不知道言兒現在成了什麽樣了?光一個對不起行了嗎!欺負言兒的人,我不會讓他有好下場的!”

“你說下場跟誰一樣?”一聲沉喝響在門外。

美人姐立刻站起來挺直腰板,柳眉倒豎,“你可終於忙完了。怎麽,你雄那白眼狼了,徇私也出了格吧。真不愧是好主子!”

我努力想看門外的情況,但是角度不對看不清楚。黃鸝這老禿……和尚竟然沒有在額頭上裝眼睛,真是缺乏創意!

低沉的男聲充滿威嚴道:“勞嫂子您代為管教了。我奴子的事兒還是由我操心,請嫂子以後好生歇息。”

美人姐的拳頭都掐緊了,上身都在細細的抖動,一拳頭槌在床板上,在木板的碎裂聲中她拔高聲調:“好個由你操心!你看言兒成了什麽樣了!你看過沒有!啊!跟活死人沒個兩樣!你看見了沒有!?”

男人終於因這句話踏進了房內。我看清了他的臉,刀削般的棱角,黑中帶亮的眼珠子好像阿天偷過的兩顆黑珍珠,可惜嘴唇有點厚,是個感情上拖泥帶水的情種——不就正是我看見過的那個船頭的男人麽?跟我有……孽緣?

果真是孽緣!我現在已經確定了。我決定把他牢記在腦海裏,以後可能的話,想辦法把他弄到水裏去,助我投胎也是他的陰德。

他進門後兩顆黑珍珠就沾在了我臉上。我不客氣,拿我的兩死魚眼沾回去。

就是這樣的凝視中,他的呼吸漸漸粗重,胸膛的起伏逐漸變大。

“爺……”他身後傳來了阿吉細微的呼喚。他恍然一頓,狠狠收回了目光,好像撇開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打擊了我不大的自尊心。

阿吉從男人身後探出頭來,扯了扯男人的衣袖,結果在美人姐一記殺人冷光中乖乖挪到角落。

男人隨即拂了衣袖離開,阿吉巴巴的跟了上去。美人姐朝著他倆的背影啐了一口。

很快這船就起航了,我躺在高床暖枕上幾乎感覺不到船的起伏。

在黃鸝寺折騰了一個早上,又繞了一圈縣府來到這裏,不用看天色,光是感覺周圍的氣息,就知道什麽時辰。屬於黃昏的氣息,另一種生靈蠢蠢欲動的波動預示著屬於它們的夜將要降臨。

但是渡頭的氣息漸遠了,那股熟悉到深入靈魂的粘稠的水鬼怨氣一絲又一絲的從我身後抽離,還有以往想忽視也不得的黃鸝寺的靈氣也漸行漸遠……渡頭的一切……老槐樹、老銀杏、還有寧殊、阿天……甚至連黃鸝都……

起碼,讓我再看一眼……

“啊!言兒——你怎麽了——”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撐起了半個身子,美人姐隻花了一根手指的力氣就把我按回到**,前功盡棄矣。

我不死心,越挫越勇,努力在她的魔爪下掙紮得手舞足蹈。

美人姐疑狐的觀察了我一陣,竟然放開了我,兩手攏在袖子裏,袖手旁觀起來,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女子。

我從**翻下來,努力了半天,推翻了床頭的小桌,抓裂了一邊床簾,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邁出我獨立人生的曆史性一步——五體投地——

美人姐長歎一口氣,輕輕鬆鬆把我拎了起來。我幾乎半掛在她身上走路,一路上了甲板。

江麵的風把我無拘無束的發變得更加放浪不羈,大半撲到了美人姐的臉上,罩住了她的如花嬌顏,看起來增添了某種同類的親切感。

黃昏的夕陽在船尾吊著,江麵灑滿了耀花眼睛的黃金。周圍的一切都在不徐不慢的倒退,但是極目眺望,渡頭已經遠得隻剩一團黑影,這樣的夕照化不去的黑影。

都在身後了,那些忽視我鄙視我的水鬼同胞,那棵包容我的老槐樹,甚至令我害怕的黃鸝寺……竟然在我看不見的時候已經離得這麽遠,我甚至、甚至沒來得及跟大家說一聲……跟阿天說一聲……

阿天……就算是你害我變成現在這樣子的好了,我也沒怨恨過你……我隻是、隻是還想跟你一起……

“白癡……”小小的無力的聲音如阿天一撤的飄忽在我耳邊。我傷心的幾乎哭不出來……人說睹物思人,我想想就能聽到聲音,我、我的毛病一定相當的嚴重!

“我說你是白癡啊——”標準的狐吼功,震耳欲聾。一個熟悉的影響“咻”地出現在我眼前,不是幻覺,真真切切的花白頭發,尖細耳朵,一如我無數次看見的。

阿天!我狂喜,掙紮著撲上去,結果被美人姐半路拎起來,沒能跟甲板相親相愛。

“白癡啊。”阿天一手支額,搖頭晃腦長太息。他盤腿坐在半空,一浮一**的,長長的白發身後飛舞,整一天人臨世的風骨。

阿天阿天你來帶我走麽?快快快!我快受不了這個身體了!

可是阿天隻是搖頭,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悲哀,然後搖頭。

怎麽了阿天?帶我走啊!

“我沒辦法。”阿天說:“我現在隻是用幻術跟你說話,真身還在山上,沒法幫你。”

什麽……怎麽會?阿天你是天狐……

“天狐?”阿天一笑,笑得比裝哭還要像哭。“天狐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我、我沒辦法離開那裏……沒辦法。”

沒辦法?是渡頭嗎?可以找黃鸝想想辦法麽?

“黃鸝……”阿天的表情一下子扭曲起來,露出一口白森森的尖齒。“黃鸝這個賤人!讓他看著你,他竟然趁我拜月修精的時機把你賣了!我不會讓他安生的!”

我沒見阿天這麽陰狠的表情,阿天都這麽說了,我還能替黃鸝求情麽?我跟黃鸝……也算是結了梁子的!

可是……我怎麽辦?我哀怨的看著阿天。我不要住在這個人偶裏麵,還有這大家子的人好像都不是清白人家的樣子,我雖然有點兒……遲鈍,但還是有感覺的,那個、好像傅言這個人……不是那麽人見人愛的主兒……那我豈不是當了冤大頭的說,平白無故遭人白眼。

阿天被我看得撇過頭去,尖尖的狐狸耳朵耷拉下來。

“你忍耐一下。”阿天回頭看著渡頭的方向,我看不見他的目光,但是他的拳頭緊握了起來。“用不了多久的……我已經受夠了。這麽多年……什麽都夠了!”

我想說什麽,但是我能說什麽。我現在才發現,阿天的事情,除了它是天狐和它的一些風流史之外,我根本一無所知。

“這船就要離開那塊地界了,我不能多呆了。以後有什麽事兒你自己當心著點兒啊!記住沒有?!閑事莫多管,人多你就閃!知道沒有!”

阿天像來的時候那樣咻的沒了影子。我看著空空如也的昏黃天空,再看渡頭已經連影子都沒有了,一陣強烈的恍然若失籠罩上來。

美人姐扶著我一直默不作聲,任由我呆若木雞的看著船尾。許久,最後一抹昏黃也隱入了地平線的時候。

“言兒——”美人姐輕輕把我整個糅進了她的懷裏。“不要再回頭了,以前的日子都過去了……”

你說什麽就什麽好了——我聽見身體傳來咯吱的擠壓聲,心裏長嘯:要散架了——

幾乎把我弄到散架後她就把我扛回了房間,“姐弟倆”坐在**大眼瞪小眼,美其名曰:促膝長談。

她問我記不記得以前的事兒。我搖頭。她哀怨過後又頗為樂觀的說:“不記得也好,不,是太好了。老天有眼,叫那些不痛快的事兒都見鬼去。”

她問我想不想知道自己以前的事兒。我搖頭,然後又點頭。她一笑,刮了刮我的鼻子,然後跟我說起了“姐弟倆”的以前。“你大概從莫爺那裏聽了大概。爹娘去了之後我們投靠了路家,就是你死鬼叔父入贅的那家,世代從商,在江南是大有名氣的富戶。路家兩個少爺同母異父,我現在嫁了大少爺,大夫人快沒幾天活頭了,相公遲早把我扶正,言兒你放心。不過現在當家的是老二!”

說到這了美人姐的臉都陰狠起來,咬牙切齒。“路子邢這個混賬欺我相公性良,奪了家權,還將你……姐以前不爭氣,沒能護住你,害你落到如斯田地。哼!等我一當了大夫人我就給相公把大權搶過來,以後就看誰還敢在我姐弟倆麵前放肆。”

整整麵容,美人姐又複溫柔嬌美樣,看得我嘖嘖稱奇。她撫著我的臉,仔細撫過圓滑的輪廓。“以後少不了跟他碰頭,他說什麽你都不必理睬。你隻需要記住你有今日都是拜他所賜。以前咱寄人籬下沒法子,由他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現在可大不一樣了。記得,咱跟他沒什麽情分了,就算他說什麽堂兄情分的你權當他放屁。記住了嗎?”

我點頭。其實聽得糊裏糊塗。原來那個男人還是我“堂兄”。這個……害死了會不會增加業障?

修文期間,一天更新四次!早上9:00,中午12:00,下午16:00,晚上20:00(有時晚上無法上網,少更一次),每次1500~2000字,一天七八千字哦~請大家準時搬個小板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