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衝突
到了第九天，太陽剛在圍牆上露個半臉，我和美人姐正在用膳，沒想到闖進了個許久沒露臉的傅財管家，一路趾高氣昂如入無人之境。
美人姐一下子從座位上站起來。“傅二管家！這兒可不是您隨便進來的地方！”話說得倒還是客氣，但是語氣刻薄到連我也覺得這個傅二甚是可惡。美人姐到底是路家夫人，除了路家大少爺之外的男性都不能隨便，男仆要傳話還隻能站在門口，這個傅二好不懂禮數，不知道這個管家怎麽當的。
傅二的嘴臉卻極度欠扁。
“什麽地方還得看什麽人住裏麵。”用眼角的餘光掃過我們姐弟倆，冷哼一聲。“別以為飛了枝頭就能變鳳凰，你們什麽貨色多少斤兩我傅二掂量得出來。那對狗男女的種……”
更難聽的話還沒出籠，一桌道湯水水就在美人姐的兩手一掀之下朝傅二翻飛了過去，場麵之壯觀讓我不禁拍手掌稱慶，隻差發出歡呼表達驚喜——美人姐敢情竟有些手腳功夫，真是人不可貌相！
傅二狼狽的往旁邊閃去，雖然勉強躲過了桌子旦山壓頂，但是那一桌的汁水也潑了他一身。米粥還是剛上桌的，免費喂了他半邊身子，燙得他跟鮮蝦一樣活蹦亂跳。
“你、你、你……”傅二氣得舌頭都打了結，“你”了老半天才蹦出個：“潑婦！潑婦！”
我在一邊偷笑，發出奇怪的氣流聲……用親身經曆來見證名副其實的“潑婦”，傅二的犧牲精神不可謂不可嘉！
傅二扭頭瞪著我，額頭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本來也不難看的臉也在抽筋，變得五顏六色。
嘴唇在那裏抖啊抖的，可能還想針對我發表一些獨特見解，但是美人姐蓮步輕移，擋在我麵前，害我欣賞不到他的調色盤般的老臉。
最後傅二好風度，狠狠哼了一聲，喘著粗氣叫喚：“你們都進來。”
幾聲腳步聲，很快門外站了幾個男仆，個個高頭大馬，雖然臉色猶豫，不敢正視美人姐。
“傅二！你這是什麽意思？吃熊心豹子膽了？”美人姐看著傅二咬牙切齒。雖然是側室，但是主母的尊嚴是大大的有的，教一堆下作的仆人擅闖自家院子，她的如花嬌顏也險些扭曲了。
傅二卻是神氣得很。“這可就勞煩玉夫人親自問老夫人了。”
“什麽意思？”說到老婦人，美人姐的火焰似乎下去了一點。我心下感慨：真是一山還有一山高。敢情這路家的女人都是生薑，越老越辣。
“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估計令堂肯定沒有教過你的。”傅二涼涼的說著，往一邊挪了一下，找了個可以看到我的位置。他看著我，我向來不怕跟別人眼神交流的，也很禮尚往來的看著他。他這方麵的道行估計沒我高深，很快被我看得撇過頭去。
“傅公子在你的院裏可是呆了不少日子，這在府上可是先例。就算是胞弟還是於禮不合，玉夫人明知故犯，是不是存心給路家的清白名聲摸黑？！”
美人姐反唇相譏。“是又怎樣？我怎麽不覺得這樣有何不妥？”
傅二聽了挑挑眉毛，嘖嘖稱奇道：“不怎樣？”隨即恍然大悟狀。“你瞧我這記性，怎麽一下子就忘了離經背道的事兒對你而言也是天經地義的。你覺得不怎樣不代表別人跟你一樣，更不代表老夫人也覺得不怎樣。”
傅二朝我們倆靠近了幾步，停在美人姐的拳腳範圍外，神采飛揚好不得意。“今天就是老夫人差遣我來的。”盯著我的臉，冷笑。“還請傅公子移步‘伏花院’。”
“伏花院——”美人姐一聲拔高的尖叫讓我生生打了個激靈。
伏花、伏花……名字還挺好聽的……美人姐反應這麽大，莫非是個……不知道什麽地方。
“絕對不行，我絕不會讓言兒再回到那裏！”美人姐河東獅吼著，為了加強效果，一揮袖，刮起一陣勁風。傅二也被她的氣勢嚇倒，稍微後退一步。
“這可輪不到你說。”他吞了唾沫，勉強冷笑一聲，朝門外杵著的高頭大馬使眼色。“給傅公子帶路！”
美人姐一閃身把我拉起，貼在她的背後。
“有本事就碰我們姐弟倆一根寒毛。”後麵的話不用出口，我比美人姐高半個頭，可以看到那些高頭大馬們麵露難色，麵麵相覷，然後有誌一同看著主事兒的傅二。
身處這個大家子多少有點察言觀色的本事和洞察未來權力走向的觸覺。美人姐的未來是枝頭的鳳凰，要是在這個快要振翅高飛的節骨眼得罪了以後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路家鮮少有下人不忌憚的，能到杏院來當差都是個吃香的份兒。這個我聽杏兒說的。這些被拉來的高頭大馬們估計很是無奈。
很快傅二的老臉一再扭曲。“反了不是！這是老夫人的命令，傅玉你別得寸進尺！讓這個廢物呆在路家吃閑飯你以為是看在你的麵子上？哧，要不是二爺跟老夫人打過招呼他早死在外麵了！別給臉不要臉？！”
美人姐的語氣一下子變得陰森恐怖：“傅二你把話再說一遍——”
傅二看著歪著嘴巴笑得欠扁：“沒想到是吧？傅公子是什麽德性在這路家可是人盡皆知，你以為憑你三言兩語就能顛黑倒白？要不是二爺既往不咎，老夫人能讓路家再住進這麽個東西？”說著他幹脆開始圍繞著屋子負著手來回走動。
“你以前是個什麽德性我現在做了下人的也不敢說什麽，但是奉勸玉夫人一句‘人貴自知’。老夫人對你睜隻眼閉隻眼也是看在大爺和小少爺份上，但是這樣的事兒多了……老夫人的脾性多少你也心裏有數。這話，還要我多說麽？玉夫人你也是好不容易有今日的，何必逞一時之快，授人以柄？”
我站在美人姐身後，聽得津津有味。老實說我從來不知道原來傅二的口才這麽好，娓娓道來好不動聽。連伶牙俐齒的美人姐聽了也沉默下去，煞費苦心地細細琢磨他的話。
美人姐越是沉默，傅二的神色越是得意。“又不是去什麽龍潭虎，好歹也還在路家。伏花院也是傅公子住慣的地方。雖說傅公子今非昔比，再回去是委屈了點，但也隻是暫時，等過些時候……玉夫人你明白——到時親自安頓個體麵的地方給傅公子也來得名正言順。再說……這些年來玉夫人可有看過二爺回來過幾次，出不了事兒！”
美人姐沉吟一下，抬頭看著傅二。
“你說的確有理——但是我不相信你。我會親自到娘那邊要個說法，娘要真這麽堅持我無話可說。現在你給我滾。”美人姐不慍不火的說完，纖纖玉指一指門口，慢走不送。
傅二費了老半天的唇舌，還放低姿態好言相勸，到頭來竟然因為自己做人太失敗而前功盡棄，一下子惱羞成怒了。“死丫頭，敬酒不吃吃罰酒。”朝著門外大吼：“都呆著幹嘛！給我上！是不是都在路家呆膩了！？”
高頭大馬們因為最後一句話有了動力。得罪未來大夫人吃不完兜著走，眼下不聽使喚就要卷鋪蓋走人，他們也還是會權衡輕重的，於是乎個個雖然麵有難色，還是你推我攘的進了屋子。
美人姐性急，看見一堆身份低下的大男人跟她同室而處，性子一起，一腳挑了我方才坐著的凳子向他們招呼過去。
幾雙手舉起來擋下了來勢洶洶的凳子，搓了搓被砸疼得手臂，他們看著美人姐的眼神稍微起了變化。估計是被挑起了火性，畢竟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都是血氣方剛的大男人，怎地叫個娘兒們欺到頭上都是不爽！
美人姐也不是吃素的，藕臂一掄讓我打了踉蹌撲到最近的椅子上。她氣息一斂，分開步子，重心三七分，看那架勢就是要活動筋骨的前奏。
高頭大馬們也都是吃葷的，看見美人姐擺了門麵，都不禁摩拳擦掌，嚴陣以待。
氣氛一下子高漲到最高點，空氣中火花四濺，以一敵……一、二、四……六的目光在無形中交割，鏗鏘霹靂。
我把心髒提到了嗓子眼……如果我有心髒的話，隻恨現場觀眾太少，沒人助我加油呐喊。對了，剛才杏兒還在門口的，還有小紅不是去廚房吩咐了嗎，這麽久了還不回來……
正在這個時候，那個原本跟我一樣隻是觀眾的傅二朝我這邊奔過來，美人姐一驚趕緊回頭，傅二這又停了腳步，朝著美人姐奸笑。一大片陰影此時遮蔽了美人姐嬌小的身軀，原來那群高頭大馬們趁美人姐分心的時候一哄而上，把她團團圍在裏麵……
高頭大馬們張開雙臂圍成一個圈子，不動如山，估計也不敢亂來，但是下盤極穩，美人姐的拳腳也算有些力道，但是怎麽踢打也挪動不了任何一個。
原來都是練家子，這個路家可算是讓我開了眼界。這招雖然奇怪了點，但是成效斐然，又不傷人半分……那些高頭大馬的皮肉傷可以忽略不計。
傅二這時候得意了，朝著那個人肉圈子猙笑數聲，然後把老臉朝向我這邊。我眨巴眨巴眼睛，看著他猙獰著老臉朝我走來。
我歪歪斜斜坐在椅子邊上看著傅二向我靠過來。美人姐在人肉圈子裏急得活蹦亂跳，美人的端莊形象全沒了……好像傅二一出現就不怎麽看到這種東西。
“傅二你個混帳敢碰言兒一根寒毛我傅玉叫你後悔一輩子——”
傅二當馬耳東風，理都不理，目標無比堅定，故意跟美人姐作對一樣一把就抓著我的手……
……我的身體顫了一下，一瞬間有種發麻的感覺——不出我所料，傅二那隻灰白的老爪子掐住的那截手腕正好帶著黃鸝給我的銀鐲子！
這鐲子……黃鸝的話忽然閃電一樣劈進了腦海：七竅玲瓏縛魂通靈寶圈，簡稱縛靈圈，唯一把我的魂魄和人偶維係一體的寶貝，一旦脫開或鐲子受損……
幾乎出於本能，我空****的腦袋裏一閃而過那個“一旦”的下場後，一激靈，神使鬼差的就一腳上抬……那麽碰巧的、不幸的、無意的——正中某人的雙腿之間——
而後一聲貫徹雲霄的嚎叫震動了在場所有人。包括雷打不動的高頭大馬們和方才還毛豆子一樣兵的美人姐都驚呆了，張開嘴巴鼓出眼球看著傅二捂著他的那個地方，滿地打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