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王家舊宅前，不知道王家是否還住在這裏。這是一幢開發得較早的別墅，樣式比較陳舊，高高的兩層樓房，一個寬大無比院子。院牆很高，大門緊鎖，我看不到院子裏的情況，記憶裏對王家毫無印象，隻聽說很洋氣很豪華，但看著周圍的環境，我知道，19年了，這幢別墅已經不複當初的繁華與耀眼。

猶豫再三，我壯著膽去敲門，冰涼的大鐵門響起沉悶的聲音，半天沒有人來。我不好意思去別家打聽，因為這些住在別墅裏的人家，都是大門緊閉，而且每幢別墅間的距離都比較大。我缺少一一敲門詢問的勇氣。反正我有一年的時間可以等，不如下周再來碰碰運氣。

嚐試著又敲了一下門，確定沒有反應之後我準備離開。最近的公交站台離這兒大概要走15分鍾，陽光很刺眼，我沒有打傘，曬得有點暈，就坐在門口的一棵樟樹下休息一下再走。沒想秋天的太陽居然如此激烈，樟樹在陽光的刺激下，發出一股股獨特的香氣，我不由多吸了幾口。

遠處，一輛汽車風馳電掣而來，我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汽車轉眼間已經停在王家門前。

車窗打開，一位精美的少年叫喚：“姐姐！”我四處張望，發現熾烈的秋陽之下，周圍隻我一人，不由詫異，盯著那少年看過去，似曾相識。少年又喊：“姐姐！”

我怔怔看住他，他下了車，我才發現，表麵上看似少年，他的個子已足以撐起我麵前一片陰涼。我站在他的影子裏，看著他，輕聲問：“你是——王梓？”

美少年點頭，說：“我記得你，姐姐！”我大為驚訝：“怎麽可能？”我們離開時他才周歲，怎麽可能記得？

“進來再說！”王梓拉著我的手，打開了那扇沉重的鐵門。

果然，裏麵安靜得很，不像有人住的樣子。“姐姐，我知道你回國！”

我聽了更為吃驚：“媽媽已經找到你了？”

“不是。”少年低下頭，“你知道她不會找我。”

我用眼神問他為什麽誰知道我回國。

“我找了私家偵探。”少年拉我住在沙發上，沙發很幹淨，屋子裏也很幹淨，應該經常有人打掃。“我剛剛從私家偵探那裏看到你和媽媽的照片，知道你已經回來。”

“為什麽？”我對於少年的行為覺得疑惑。

少年雙眼閃過一絲悲傷，“王家已隻剩下我。”

我大驚，說不出話來。

沉默了一會兒，少年開始敘述，他的聲音裏有著寂寞，“爸爸媽媽已經去世五年了，爸爸突然中風，媽媽思念爸爸過度，癌症複發，同一年也去了，爺爺奶奶受不住這個打擊，去年也都去世了。”

我沒有想到王家會這樣，一時不知道說什麽。

“媽媽臨死前把什麽都告訴我了，她說我可以去找你們，但是要照顧好爺爺奶奶。還有，不要浪費了爸爸的事業。”他緊抓住我雙手，眼光裏似有淚痕，我仔細看他，他的眉眼跟媽媽長得真像。“爺爺奶奶的事情處理好之後，我就在美國找了私家偵探尋找你們。你們一直沒有搬家，所以，並不難找。”

“我們不知道會這樣。”我擦去他眼角的淚水。

“王家本來就人丁單薄，姐姐，幸好你回來，不然，我身邊都沒有親人了。”少年抱著我，“姐姐，你不要再離開了，我們讓媽媽也回來吧！”

我打量著眼前的美少年，說：“你跟媽媽一樣漂亮。”少年有點不好意思，笑了笑。我告訴他，“我這次回來短時間不會走，因為我得念完大學，媽媽本來沒有奢望我能與你說話，隻是讓我悄悄拍一張照片給她，讓她看看你過得可好。沒想到我運氣好，居然第一次來就遇到你。”

少年說：“私家偵探說媽媽經常看一張照片，那張照片應該是老房子裏的一個房間，所以我過來看看那個房間裏是否有你們留下的東西。”說著，他打開手機，翻出一張圖片，我認出是媽媽唯一一張可以看到王梓的照片。

是當時離開時媽媽懇求王太太給的。

照片上，年輕而又美麗的媽媽緊緊摟著小王梓，幼年的我坐在媽媽身邊，傻傻地對著鏡頭。

“姐姐你記得是家裏哪個地方嗎？你和媽媽住在哪個房間？”

我一時有點茫然，我跟著媽媽離開時兩歲多，還不到三周歲，印象很模糊，記憶裏沒有關於王家很清晰的影跡。我直起身，說：“找找看吧！”

我閉上眼睛，努力去尋找久遠的記憶。“應該是在樓下，房間不怎麽大，床靠著牆。”我一邊回憶一邊去找我曾經和媽媽住過的房間。然後，在最西邊的花瓶旁的一間房間前停了下來，伸手推開房門，看見裏麵的布置後，我“呀”了一聲，不說話了。

因為，看見那張床時，我忽然就看到了媽媽抱著王梓流著眼淚喂王梓喝奶的模樣，我轉頭，看向王梓，輕呼一聲：“梓小！”

“姐姐！”王梓問：“你叫我什麽？”

我從回憶中驚醒。

“媽媽是不是就是這樣叫我的？”他急切地問我。

“是，媽媽習慣在我們名字後加一個‘小’字，大概她原先家鄉可能有這樣喊小孩的習慣。”我告訴他。

“那叫你就是‘容小’了。”

我表揚他，“你真聰明！”

他很得意：“那是當然，我一邊上學，一邊打理爸爸的公司，我本來就很厲害。”

我們住在那張**，王梓要我告訴他關於媽媽的事。我告訴他，我隻知道一點，具體不是很清楚，其實媽媽什麽都沒有隱瞞，在我成年後告訴過我許多往事，甚至很多細節，她唯一的願望就是我不要跟她一樣不幸。

我告訴王梓，媽媽很漂亮也很聰明，生長在是一個小縣城，當時國家有初中畢業招收中專生的政策，比高中難考，中師還提前錄取，就更難了，考上的孩子很少，但是媽媽考上了。媽媽有哥哥有弟弟，小城鎮的人比較疼愛男孩，媽媽本來是沒有條件上學的，但是因為聰明，成績實在優秀才有機會讀書。

媽媽離開小縣城去鄰近的地級市讀中師，快畢業時認識了一個男人，那個人騙了媽媽，其實他同時還有另外一個女人，媽媽很天真地跟了他，因為懷孕被學校開除，外婆外公為此和媽媽斷了聯係。

因為媽媽生下來是個女兒，另外那個女人生了男孩，媽媽被趕了出來，身無分文，更無半分技能，孩子又生病了，沒有錢醫院不給治，媽媽抱著孩子在醫院哭。遇到一個中年男人，那個男人幫了她，於是她無以為報，以身相許。懷了一個孩子，男子與自己的妻子感情很好，絕不會因為媽媽而離婚，於是，他的太太假懷孕，在他家生下孩子，在這個孩子過周歲前接受了那家人的安排永遠離開。

王梓傻了，顫聲問：“那個女孩就是你？”我點頭，王梓又問：“那個男孩就是我？”我繼續點頭。王梓沒有想到劇情會是這樣，說：“姐姐，你確定這不是肥皂劇？”

“事實就是這樣，你恨媽媽嗎？”

“本來恨，可是知道她身邊有你的時候就不恨了。”

“為什麽？”

“如果她是一個不愛孩的女人就會連你也拋棄，她顯然不是。一般情況下，那麽多年前，計劃生育抓得又緊，被拋棄的往往是女孩，所以我肯定自己不是被媽媽拋棄的。”

我對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弟弟真是刮目相看，看問題如此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