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安定醫院

目送情緒穩定的施芳離開之後,我腦中思緒紛飛,複雜難說。

嚴格來講,施芳的病情是嚴重的精神分裂症狀,而且持續時間很長,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將其治愈的。也就是說,沒有辦法讓施芳在短時間內就再也看不到那些怪物。

但是,為什麽一定要將她治好呢?

對於施芳來說,她臆想中的怪物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如果將她治好,從此再也看不到怪物,豈不是逼迫著她去麵對現實,或許會出現更猛烈的反彈呢?

所以說,既然施芳的困擾在於對臆想中的怪物出現恐懼,那麽先來針對這種恐懼進行治療就再好不過了。

想到這裏,對於蘇鬱的情況,我突然也有了另一種猜測。

我一邊喝著豆漿,一邊看著正低頭畫畫的蘇鬱,考慮良久之後開口問道:“蘇鬱,你覺得自己被鬼附身的現象和施芳有相似之處嗎?”

正在紙上亂塗亂畫的蘇鬱聽到這個問題,頓了一下,說:“我不知道。”

“應該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吧,因為施芳隻是將其他人看成了怪物,對於自己的認知仍然是比較完整的,就算是獨眼巨人也隻是她對自己的理想化罷了。不過你被附身的時候,恐怕要比她嚴重的多。”

蘇鬱點頭表示同意,附和道:“就像是上一次,我莫名其妙的打開了王穎的手機鎖。我很清晰的記得自己當時一直在和心裏的那個聲音抗爭,但是身體還是不自覺的動了。醫生,我有時候會害怕,自己會不會做出一些無法挽回的事情。”

“放心,不會的。”我將豆漿一口喝光,然後把話題轉移到了施芳的畫上,“其實有件事兒我挺開心的,施芳說我是蜘蛛精,我還以為她很討厭我,但是畫上並沒有我嘛!”

看來施芳也不是那麽討厭我滴,我喜滋滋的想。

蘇鬱伸出一根纖細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指了一下畫紙,那個位置剛好是獨眼巨人的腳下。

我仔細一看,在獨眼巨人的腳底下,有一隻被踩死的小蜘蛛。

……

“果然還是被人討厭了啊。”我歎氣。

蘇鬱露出一絲笑容,安慰道:“雖然被人討厭,但是醫生的治療方案還是很有效的。不過自從我認識醫生以來,似乎醫生總是會被病人討厭呢。”

是啊,蘇鬱說的沒錯。

表麵患有恐水症,實際上患有自殺傾向的許超被我戳中痛處,導致他與姐姐許諾發生直接衝突,雖然問題在最後得到解決,可是這個臭小子明顯更感激開導他的蘇鬱一些。

還有上一次患有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的王穎,被我再度關在衣櫃裏,甚至欺騙她已經死了,恐怕現在一想到我更是恨得咬牙切齒吧。

至於施芳更不用說了,在畫裏表現的十分清楚。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我變成了一個用讓人討厭自己來達到治療目的的心理醫生呢?

一想到這裏,我的腦中突然出現了一句話。

“你就像是一個垃圾桶,承受著別人心裏的垃圾,然後自己還要被人討厭。”

至於說這句話的人是誰,我卻想不起來。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那位前任助理吧。

我發了一會兒呆,才發現蘇鬱一直都盯著我。

她怯生生的問:“醫生,是我說錯話了嗎?”

“當然沒有。”我整理了一下衣服,“我剛才在想,你要不要跟我去一趟安定醫院?”

蘇鬱的身體在微微顫栗著,似乎感到害怕,問:“為什麽要去那個地方?”

“我曾經在那裏住過一陣子,所以想回去看看,順便拜訪一下老院長。如果你願意的話,還可以讓老院長觀察一下你的病情,或許他會有些特殊的見解。”

或許是害怕自己被人當成精神病,蘇鬱明顯有些抗拒,不過在內心糾結了片刻之後,她還是勇敢的站了起來,說:“我和你一起去。”

心理診所距離安定醫院不算遠,我選擇騎自行車帶著蘇鬱過去。

感到蘇鬱乖乖的坐在後座上,我不禁回想起上一次,她被“鬼”附身然後緊緊抱著我的腰部,幾乎將我勒斷。

然而這一次蘇鬱是正常的,她的行為舉止完全和正常的女人一樣,會感到拘謹,甚至雙手都不知道應該放在哪裏。

過了一會兒,我和蘇鬱來到了安定醫院。

我和醫院的保安大爺很熟,打了個招呼就進去了。蘇鬱鼓起勇氣,伸出手緊緊抓著我的胳膊,臉色煞白。

的確,這是一個令人無法感到愉快的地方。

無論是寂靜漫長的走廊,亦或是病房裏偶爾傳出的嘶吼與慘叫。

就在我帶著蘇鬱路過一間病房的時候,突然還有一個女人將臉貼在了門上的鐵窗上,她用口紅將嘴唇塗得紅彤彤的,就像是一根香腸。

這個女人衝著我嘿嘿笑著,問:“我美嗎?”

我麵無表情,並沒有理會她。

走過這間病房之後,蘇鬱有些疑惑的問道:“剛才醫生的表現和以往並不相符啊,你不是應該露著微笑對待她嗎?”

我搖了搖頭,“診所平常接待的病人都是一般心理問題,嚴重點的也就是輕微神經症。但是安定醫院裏麵的病人卻不太一樣,他們的病情更加嚴重,而且大多已經影響到了社會功能。甚至對於大部分人來說,他們的自知力還有理解能力都出現了嚴重的偏差。比如說剛才的那個女人,如果我對她笑,她可能會理解成嘲笑,然後出現更加嚴重的躁狂症狀。對於她的問題我同樣不能回答,因為無論我的答案是什麽都有可能會被曲解。”

蘇鬱點頭表示明白了。

穿過令人窒息的走廊和樓梯,院長室終於出現在了眼前。

然而,在院長室的門口,還有一個護士帶著病人剛好出來。

那個病人披頭散發,看起來瘋瘋癲癲,而且始終用身子緊貼著牆壁行走。當他看到蘇鬱的時候,突然發出一陣淒厲的慘叫。

他用手指著蘇鬱的臉,嘴裏不停的叫著,表情驚恐,就好像見到了惡鬼一樣。

護士被嚇得手足無措,無奈之下,我隻好先讓蘇鬱進屋。當蘇鬱離開了病人的視線,他一下子變回了正常,身子緊緊貼著牆壁,仿佛那裏是能給予他最多安全感的地方。

我走到病人麵前,輕聲問:“你看到了什麽?”

病人用指甲狠狠扣著牆壁,支支吾吾的說:“我看到她身上長滿了鮮花,那個女人,身上長滿了鮮花,鮮花。”

我繼續問:“是什麽花?”

“地獄花,是地獄花。”說完,病人就快速跑掉了,他將後背緊緊貼在牆壁上,像是一隻螃蟹那樣跑開。

並且,他始終將頭望向我這邊,表情說不出的詭異。

我知道他說的“地獄花”是什麽,或者說,在我第一次認識蘇鬱的時候,也同樣覺得她像是一朵“地獄花”。

說起“地獄花”很多人都是陌生的,但是它的其他名字就比較有名了。在梵語中,它叫做“曼珠沙華”。在日語中,它叫做“彼岸花”。

傳說“曼珠沙華”隻開在黃泉,是地獄的接引之花。花色如血一樣絢爛鮮紅,鋪滿通往地獄之路,而且有花無葉,是冥界唯一的花。花香具有魔力,能夠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在黃泉路上大批大批的開著這種花,遠遠看去就像是一條由血鋪成的地毯。當靈魂渡過忘川,便會忘卻生前種種,將曾經的一切都留在彼岸,往生者就踏著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獄。

在《佛經》之中,“曼珠沙華”的美,是妖異、災難、死亡與分離的不祥之美。或者是因為它深豔鮮紅的色澤讓人聯想到血,也可能是因為它的鱗莖中含有劇毒。

蘇鬱出現的“鬼上身”現象,就好像在那段時間她承擔了已死之人的記憶,並且自己也變成了那個死人。而且她本人就像是花兒一般嬌豔脆弱,恰好符合“曼珠沙華”的形象。

在“曼珠沙華”的花語中,還有著“花葉永不見”這麽一條,意思是花開是葉子落敗,當花落敗時葉子才會重新長出,所以花葉永遠不能相見。這又像是蘇鬱和“蘇曉”的關係,花與葉,生於一根,卻永不相見。

可是,為什麽那個病人也會這樣說蘇鬱呢?他明明根本就不知道蘇鬱的事情!

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情,讓我覺得蘇鬱身上的神秘氣息更加濃重。

我回過神來,整理了一下思緒,來到院長室門口。

這時候,蘇鬱就坐在院長的對麵,神情前所未有的疲憊與無助。

我選擇沒有進屋,而是站在門口默默看著裏麵發生的一切。

院長姓胡,今年恐怕已經有五十多歲了,我和他是老相識,這緣於另一個人——胡樂。沒錯,從名字上可以輕易看出,這倆人關係匪淺。隻不過胡樂和老胡從小就不對路,一見麵不是吵吵就是動手,所以兩人都本著老死不相往來的原則,能不見就不見。

不過,我和胡院長關係倒是不錯,這是由於另一件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