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倒數第九大章
元啟三十三年,新春剛過,五十七歲的元啟帝蕭元德宣布退位,二十五歲的皇太子蕭清淮登基為帝,君臨天下,改年號為清曆,尊元啟帝為太上皇,同時冊封太子妃南氏為皇後,封號‘賢儷’,母儀天下。
蕭清淮的登基大典,南姍無緣親臨觀看,待到封後大典時,規格場麵甚是盛大隆重,在禮節繁冗的一係列儀式下,身臨其境的南姍,已快被頭頂沉重的鳳冠壓彎脖子,卻還得強撐端莊姿態,聽禮部官員宣讀立後詔書,再從蕭清淮手中接過金冊、詔書以及鳳印,叩謝皇恩行大禮之後,方算禮成,禮畢之後,南姍和蕭清淮繼續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待一回東宮,南姍便趕緊叫人摘了重到發指的鳳冠,輕輕揉著她可憐的脖子。
一早上未見母親的蕭明崇,宛若一隻笨拙的小鴨子,一晃一晃地搖走到母親腿邊,伸著胳膊吐著奶音要抱抱,正搓著脖子的南姍無語望天,歎氣道:“這誰家的小孩兒,怎麽這麽黏人呢!”
已脫掉龍袍換上家常便服的蕭清淮,從寢殿裏神采奕奕地走出來,衝蕭明崇拍拍手掌,溫聲和氣:“崇崇過來,爹爹抱抱。”
才過周歲的蕭明崇咧咧小嘴,歡快地改為奔向老爹的懷抱。
蕭清淮抱了蕭明崇在胳膊上坐好,又逗他玩笑嬉鬧幾句,挨在南姍身旁坐下,瞧她眉目如畫的臉上微有倦意,便道:“累著了?”
南姍將腦袋往蕭清淮肩頭一栽,抱住他的腰,熟練的撒嬌賣乖:“你說呢?回頭,你把我那鳳冠在腦袋上頂一晌午,看你累不累。”說著,又騰出一隻伸手,捉了蕭明崇柔軟的小手,放在自己臉上摩挲幾下,南姍笑語柔脆:“崇崇,今天乖不乖,有沒有哭啊你。”
蕭明崇吐字不清地咿呀了幾聲,便又探著身子往南姍身上爬,蕭清淮好笑地拍了一下幼子的屁股,才將懷裏的黏娘包塞了出去,然後將老婆孩子一起摟著,嘴裏閑聊道:“既累了,那就先略躺會兒,待用了午膳,再好好歇個整覺,你從年前一直忙到年後,也該清閑清閑了。”
“清閑清閑?”南姍抱著在懷裏拱著玩兒的小兒子,無奈地扯了扯嘴角,低聲嘟囔道:“有這臭小子天天黏著,宮裏又有這麽多事,我怎麽偷懶清閑呀,遠的不提,明天京中女眷來宮朝拜,我能躲著不去麽,七王爺不日便要大婚,我能不管不問麽,還有,皇上的那些後妃……”
“我沒有後妃。”蕭清淮麵無表情地插嘴強調道。
南姍撲哧一笑,軟語道:“好好好,是我說錯了,是父皇的妃子們,要搬到太妃住的宮殿群,我總不能當甩手掌櫃吧……”舒服地靠在蕭清淮懷裏,南姍又微蹙了眉頭,低聲道:“你這幾年,整日起早貪黑,忙得連軸轉,才是真的辛苦,你什麽時候能清閑清閑,那才好呢。”
蕭清淮捏捏蕭明崇的肉臉蛋,含笑瞅著南姍,悠悠道:“知道我辛苦,你近來還老讓我吃素?”
南姍張嘴便反駁:“誰老讓你吃素了?哪一頓膳食,我沒給你好好搭配葷素……”卻在蕭清淮飽含深意的目光中,眼睛抽搐地改了口:“哎,你這人!我那幾日剛好身子不宜,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日又要早起準備參加大典,昨兒才沒有依你。”你要不要這麽饞啊。
蕭清淮摩挲著掌間的腰肢,在南姍耳邊輕輕吹著熱氣:“那今天呢。”
都十來年的老夫老妻了,居然還一閑著就挑逗她。“依你。”南姍才說讓蕭清淮開葷,便瞧見蕭清淮眼睛跟餓狼似綠了綠,為防明天早上爬不起來,將臉丟到滿京城,南姍趕忙加上附帶條件:“不許鬧太久沒節製,你明兒是不用早起上朝,可我還得早些起身呢。”
蕭清淮咬住南姍的耳垂,低低發笑:“我唯一可振夫綱的時候,你還這般諸多要求,真是可憐見的……”
南姍斜眼看蕭清淮:“是挺可憐見的,那我要不要把三宮六院給你張羅滿美人呀。”
“你又拿這些醋話酸我。”蕭清淮伸手捋捋南姍柔軟的鬢發,嘴角梨渦隱現:“我的三宮六院不住美人,隻住兒子。”說著,又捏捏蕭明崇的小手掌,歎氣道:“若崇崇是個閨女便好了……沒個女兒,到底遺憾些。”
南姍哼哼兩聲:“遺憾什麽?我娘三十五歲時才生我,你若想要閨女,咱們接著生就是了,輪也該輪到丫頭了。”
蕭清淮抱著南姍略搖了搖,輕輕笑道:“不生了,以後不生了,沒有閨女,以後逗孫女玩也一樣。”
南姍伸指頭戳戳蕭清淮的下巴頜兒,眸光流轉:“除非咱們每天晚上都規矩歇著,不然,誰知道什麽時候又懷上……哎,不說這個了,你別光想你還沒影的閨女了,你也想想你那五妹子罷,總將她一直禁著足,也不是個事兒,外頭都大赦天下了,你打算什麽時候放她出來,再給她指一門婚事呐,再過幾天,她就滿整十五歲了。”
“你既提了,那就明天撤去禁足令,成國公年前已奏本上書,先前的賜婚已然作罷,唔,待過了今夏,再給她尋一戶門第,年前送她出閣便是。”蕭清淮隨口回道,又輕彈一下南姍的額頭,嗔道:“方才不是說累麽,先在榻上歪會兒吧,脖子還困不困?我來給你捏捏。”
南姍俏皮的齜牙,眉目喜樂道:“小五哥,你真好哎……”正在鸚鵡學舌的蕭明崇,嘴角流著哈喇子道:“好,好,好——”蕭清淮拎起一塊軟帕子,熟練地給蕭明崇擦口水,好笑道:“小東西,你知道什麽呀,一個勁的好好好!”
不過,到了夜晚就寢時分,氣息曖昧荼蘼的錦帳裏,蕭清淮十分無奈地聽老婆一口一句‘你討厭’,‘壞死了你’,‘你又說話不算話’,‘還有完沒完’,十年了,被他疼愛過無數回的人,模樣依舊嬌美嫵媚,滋味仍然銷魂蝕骨,欲罷不能地吞掉所有言語,夜還那麽長,當然沒有完。
次日一早,蕭清淮以手撐頭,斜斜地躺著,月牙藍的寢衣領口敞開著,露出一片肌裏緊實的皮膚,笑的格外陽光燦爛:“還賴著不起床呢,看來是真累著了。”見裹著被子的南姍使勁拿眼瞪他,繼續笑言:“誰讓你以前老哄我,動不動就說不行了,你明明就行的很,我可再不上你的當了。”
南姍一個縱身撲過去,雙手掐住蕭清淮的脖子,一副夜叉的凶相,惡狠狠道:“你還說!”
老婆掐自個兒脖子,蕭清淮卻笑眯眯地摟住老婆的纖腰:“瞧你這生龍活虎的氣勢,我就知道你又哄我了,別賴著了,快起身梳妝吧,別誤了各家命婦朝拜你的時辰,我的皇後娘娘……”
南姍把又往衣裳裏探的那隻手,狠狠給蕭清淮丟出去,然後翻身坐起,蕭清淮也懶洋洋地坐起來,環住欲掀帳下床的南姍,埋首在她頸間,悶聲說道:“你叫人把崇崇給我抱過來。”南姍鬱悶的扭過臉,道:“崇崇在側殿好好的睡著,現在天還冷著,這會兒將他抱過來,你倒不怕凍著他?”有你這麽當爹的麽。
蕭清淮直挺挺地又躺回去,濃黑的頭發堆了滿枕,百無聊賴地歎氣:“不抱個人,我睡不著覺——”
南姍默了默,很體貼地塞給蕭清淮一個枕頭,柔聲道:“若是枕頭抱不慣,我叫人把你大兒子喚過來,他小時候最喜歡纏著你睡。”
蕭清淮黑了黑臉:蕭明昭幼時是最喜歡纏著他睡,但是,也最愛在他身上撒童子尿。
新帝登基的餘熱尚未褪去,七王爺蕭清塵的大婚之日又翩然來臨,大婚次一日,蕭清塵攜正妃盛氏入宮請安,盛氏華服隆重,金玉滿頭,蕭清塵的生母良太妃,從手腕上褪下一對翠色通透的玉鐲,親自給麵泛紅暈的盛氏戴上,寓意圓滿成雙,南姍從善如流地念叨幾句‘舉案齊眉開枝散葉’的吉祥話。
春暖花漸開,蕭清淮雖當了皇帝,卻仍堅持住在太子東宮,勤政殿依舊由元啟帝居著,至於皇後可住的鳳儀宮,日日有人清理打掃,南姍卻並不搬進住下,隻在接待女眷之時,才在那裏待會兒,用蕭清淮的話來講,那就是‘我住在哪兒,你就跟我住在哪兒’。
蕭清淮昔年種下的一百棵小桃苗,今春已綻放出點點嫣紅,南姍正抱著蕭明崇看桃花,有宮女前來稟告:“啟稟皇後娘娘,五公主求見。”
無限期的禁足令給她撤了,十五歲的及笄禮給她辦了,依舊會送她出嫁的消息給她透漏了,想探望生母方貴人的願望也滿足她了,蕭清佩這會兒又來幹嘛……蕭明崇手裏扯著一根桃花枝,咧著小嘴巴嗨皮地搖啊搖,南姍吩咐前來傳話的宮女:“帶她來這裏吧。”
被關了三個月,蕭清佩麵頰消瘦不少,被宮女引到東宮後殿,規規矩矩給南姍請安問好,南姍的語氣既不親近,也不冷淡,禮貌溫婉的客套:“五妹妹有事兒?”
蕭清佩咬了咬嘴唇,而後在南姍麵前跪下,未語淚先流:“求嫂嫂在皇兄跟前美言幾句,將我母妃遷出瑟落館罷,那裏實不是可住的地方。”
南姍眉心微沉,示意旁邊侍立的宮女:“將五公主扶起來。”
蕭清佩推開左右來扶的宮女,眼中噙滿淚水,哀聲泣語道:“求嫂嫂幫幫我,嫂嫂若不應我,我就在這裏長跪不起。”
南姍挑了挑眉,然後淡淡道:“看來,五妹妹這回閉門思過,又是白費光陰了,你回去吧,這件事,我不會應你。”說罷,抱著懵然無知的蕭明崇,離開了東宮後殿的花園。
她的善心又不是無底洞,瑟落館是不如其他宮殿富麗堂皇,但也不是什麽透風漏雨的爛地方,貴人應有的銀炭份例日常所需,甚至該訂做的衣裳首飾,南姍從未短缺過方貴人,瑟落館怎麽就不能住了。
說穿了,不過是過慣了被捧著的富貴日子,門庭乍然冷落清貧便受不了了。
回到正殿,南姍將格外黏人的蕭明崇,放到臨窗的大炕上,繼續逗他玩耍教他說話,直至午間蕭清淮回來,南姍簡略說了蕭清佩還在後殿跪著的事情,蕭清淮將蕭明崇攬在懷裏,隔著門簾吩咐小包子:“你去告訴五公主,她每多跪一個時辰,朕便降方貴人一級位份,待降無可降之時,就將方貴人遷到冷宮去住……我要吃的火腿燉肘子備了沒?開膳吧,我餓了。”
南姍將蕭明崇從蕭清淮身上扯下來,笑道:“早讓膳房預備下了,崇崇,你這個小黏猴,快下來,別扯你爹的衣裳了……”
用罷午膳,蕭清淮見外頭陽光融融,暖而無風,便不樂意在臥房裏歇午覺,南姍隻得讓人搬了躺椅放在廊下,蕭清淮才在椅中躺下,蕭明崇便順著他老爹的大腿往上爬,蕭清淮將幼子提溜在懷裏,摸著他的小腦袋道:“小東西,怎麽長這麽慢,早些大了,早點送你去上課念書……”
一旁的南姍無語望天,隻當啥也沒聽到:還嫌蕭明崇長得慢?你是有多想變成白胡子老頭呀,她現在恨不得將蕭明昭拍成小奶娃娃,她的個青蔥歲月喲。
其實,當了皇帝皇後的蕭清淮和南姍,尋常的日子與之前依舊沒多大差別,差別不過是宮女太監對他們的稱呼,依舊有不死心的某些官員,見新帝後宮空虛,無一佳麗,又上本請奏新皇擇選才淑,充裕後宮,被拍到馬蹄子的蕭清淮,將擇選才淑的奏本,狠狠摔回某個出頭鳥的腦袋上,並嚴厲的表示‘以後不要再讓他看到這種與朝政軍機無關的奏折’。
時如逝水,待到流火七月,蕭明崇不僅走路穩當了,時不時還會掄著胳膊跑幾下,月底之時,蕭清淮給蕭清佩賜了婚,駙馬是出身清貴的書香門第,卻無實權實勢,婚期訂在十月中旬,先前被褫奪的封號‘慶昌’,也未再加封回來。
清曆元年剛入冬,蕭元德所中的倦生之毒開始發作,時常昏睡不醒,蕭清淮每日板著一張閻王臉,連不到兩歲的蕭明崇都下意識地感到懼怕,更何論他人。
第一場初雪薄薄落下,南姍輕輕給蕭清淮揉著太陽穴,望著他瞌著眼睛的倦容,南姍無聲歎氣,在蕭清淮的心底深處,對蕭元德的感情也許是很複雜的,曾將他遠遠送離皇宮五年,每個月卻又不忘看他一次。
清曆二年春,元啟帝駕崩歸天,舉國齊哀,同時,廢太子蕭清斌在牢中絕食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