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節 神秘先生（四）
蘭德這一個多月裏挺忙碌的，不過不是用心在自己家族的生意上，而是一心用在他現在進行的社會調查上。
他現在在一個名叫尼克的失業工人的家中，這是他這一周的調查對像。
那位神秘先生給他的建議是有用的，要讓自己不再迷茫，不再徘徊，不再頹廢，就隻能主動去麵對，而不是逃避。
至少在開始所進行的調查幾天後，蘭德就想通了自己之前難以用語言提煉出來的內心矛盾是來自於什麽，來自於他的出身和所接受的魔法教育之間的抵觸。
應該說希門內斯家在他的培養上雖然是想培養出一個優秀的後代，但是老希門內斯並沒有從蘭德幼兒時期就灌注什麽家族重任，也沒有將他在生意上的一些態度與原則過早的灌輸給蘭德。
之所以會這樣，可能是因為希門內斯自己的少年時代並不怎麽好，他回憶自己的童年與少年，發現那時的自己根本不快樂，在對兒子小希門內斯的教育上倒是試圖較早的作專門的培養，但是後來卻發現小希門內斯太像自己了。
當然，蘭德還有父親沒有的優勢，那就是在對他的教育上，他的母親是有一定發言權的，而不像他的祖母隻會聽祖父的。蘭德的母親雖然不是什麽大富人家，但是卻是出現魔法世家，蘭德的外祖父是一位高階法師，曾進入過王國魔導研究所，後來成為了賽因斯黨人。
蘭德的母親並不反對自己的兒子成為像其外祖父一樣可以在王國魔法史上留下痕跡的人，這種分歧也是促使希門內斯家讓蘭德進入魔法學校接受魔法師教育，而不是過早的變成一名商人的原因之一。老希門內斯也同意，希門內斯家之後的發展如果想更順利，是不可能不與魔導研究相關的。那麽今後的家族繼承者同時是一名魔法上的學者也是有必要的。
直到蘭德從魔法學校畢業後，才不可避免的要接觸家族的生意，以他的聰明，在家族實習了幾個月學習得很快，但是他總是感覺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後麵就是借口要進行奧術師的考試。再然後就是和霍丘跑到翡翠大陸上去了。
囉裏羅唆的說這麽多，其實想指出的是，如果他不是希門內斯的成員，他或許會繼續魔法之路，加上母家的背景，他有可能也會成為一名賽因斯黨人。
而賽因斯黨人和蘭德的祖父、父親是有所不同的，他們的三觀有本質上的區別，在希門內斯的價值觀中，魔導研究隻是工具。他接受它，甚至可以熱愛它，全是因為魔導研究可以為他帶來賺錢的機會；而賽因斯黨人的組成，雖然既有以前王國的貴族，也有發財的各行業商人、資本家，但還有很多是學者，而且這些人中很多人其實是具有複合的身份。比如有靠著魔導研究發財，從舊貴族變成了投資某新興行業獲益的大商人。同時他也可能是一位在魔導研究中某方麵有所建樹的學者。
賽因斯黨人與與希門內斯這樣的大商人家族，與另一個著名政黨德謨克西黨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們認為魔法和魔導上的發展真的可以改變一切，而不僅僅是工具。
所以從賽因斯黨人的價值觀中會發展出這樣一種想法，那就是隨著魔法與魔導的發展，終有一天其成就將會解決一切問題，包括社會問題。
而像魔法學院這種地方正是賽因斯黨人密集、活躍的地方，蘭德在學校接觸的除了魔法。不可避免的也會受到賽因斯黨人的一些觀點的影響。
賽因斯黨人最正統的理論和觀點是唯魔法論，但是他們認為可以解決一切問題，卻並不等於認為具有道德色彩，但一個黨派中的人既有共同認識，也會有觀點分歧。所有賽因斯黨人中也有一些人認為是可以為人服務的，惠及更多的人，這才是魔法發展、魔導研究的意義所在。
蘭德在學校中就接受了賽因斯黨人中的這一派觀點的影響，他在進行社會調查幾天後終於找到自己之前迷茫的原因，魔導研究蓬勃發展，也帶動了社會向前發展，但是下層階級卻並未享受到那些成果。
比如魔力照明，聖康坦的街道都普遍用上了魔力照明，在原來的聖康坦城區都用上了，指的是以前屬於王城區的內城到後來擴建的第四城區為止稱為老城區；但是在這之外，擴建出去的工業區當然也用上了，但是與工業區相隔不遠，由那些工人居住而逐漸形成的聚居點，以及與工人們的居所混雜，卻是由更多失業者、地下移民者組成，後者指來自其他異位麵被廉價雇傭，但後來因為種種原因失去工作而又不願意回去的，比如黑岩矮人，但這些黑岩矮人可不像蘭德家那位二管家那麽好的運氣，既有他父親用命換來的阿斯圖裏亞斯居住權，又遇上了希門內斯這樣的東家。
這些失業者、地下移民者中有很多都是傷殘人士，在以往的工作中受傷，或是因為高強度的生產而得了病，但是無錢醫治，在被老板解雇後，有的不想回到家鄉，有的卻是想回去都沒辦法回去，因為傳送也是要錢的。
蘭德這些天一麵調查，一麵紀錄，回去後還要整理。
雖然還沒有開始詳細分析，但他卻感覺心情有些沉重，這無疑與那派“魔法可以，也應該為人服務，能夠惠及更多的人”這種觀點背道而馳的。
一個多月的調查，蘭德隻是清楚了自己為什麽會迷茫和矛盾，也接觸到了這個世界的另一麵，但是為什麽呢，為什麽之前在學校那麽多他所尊敬的師長所推崇的觀點竟然沒有實現呢？
他再一次的陷入迷茫，他忽然很想念那位神秘的法師，他肯定比自己睿智，而他現在接觸到的似乎也不適合去與昔日的師長進行討論，或許與這位神秘的先生討論更適合一點。
想到這裏。他搖了搖頭，收起了手上的紙和筆，對才接受了他采訪的尼克大叔道：“今天就到這裏為止，謝謝你和我說了這麽多，下次如果需要我再找你好了。”
他從懷裏掏出一些錢，五個秘銀鑄幣。還有一些銀幣，遞給尼克。
五個秘銀鑄幣在幾十年前，對下層階級來說是一筆不少的錢了，甚至是一個店鋪忙上一年的收入，但幾十年過去了，從各個異位麵輸入的秘銀支撐起了蔚藍大陸上的貿易，即使是現在銀行券日益為人們所接受使用，但是其發行還是要有足夠的秘銀儲備作為支持。
但秘銀的大量流入也引起了物價膨脹，這些錢現在隻夠希門內斯向名下公司普通職員支付一個月薪水。
但對於尼克這一家人來說。省著點用，卻足夠他們吃上半年的黑麵包。尼克是阿斯圖裏亞斯人，而不是什麽地下移民，但是他在工作時受傷致殘了，失去了一隻腿，也同時失去了工作，卻還有一家子人要養，包括他的老婆和七八個孩子。
“還有這些。”蘭德又拿起一個口袋。遞給尼克的老婆，她打開後看到的是帶著清香的白麵包。不由麵露喜色，白麵包可比她們平時吃的黑麵包好多了，孩子們一定喜歡。
蘭德站起身來，戴上帽子，“尼克先生，我就告辭了。”
“好的。隨時歡迎你，蘭德先生。”尼克拄著拐杖堅持著把他送出低矮的小屋子，這個不足二十平方的違章建築中居住著他一家人，沒有用上魔力照明，因為他們根本付不起照明費。這片貧民窟沒人付得起，所以照明公司很長時間內都沒有向這邊發展的計劃。
蘭德走出尼克的家時，外麵已經昏暗，貧民窟所在的家家倒也有星星點點的燈火，有的是蠟燭，有的則是用更古老的熒光石在照明。
“我的老師們一定不會相信，在聖康坦的街道都用上了魔力照明的今天，這裏有的人還在用接近一百年前的熒光石帶來光明。”蘭德喃喃的自語了一句。
他回首還能看到尼克的老婆在向他揮手，對這一家人來說，今天蘭德的調查是他們的好運，什麽都不用做，就回答他的一些問題，不但得到了一袋白麵包，還有一些錢，那些錢省著點用夠他們生活半年了。
他現在最想立即再見到那位神秘先生，把自己這一個多月來的調查紀錄告訴他，然後一起討論，為什麽魔導研究所帶來的好處並沒有像學校的某些師長認為的那樣惠及了更多的人。
可惜的是，隻能由那位神秘的先生聯係他，而他卻沒有辦法主動找到他。
蘭德這才想起，他甚至都不知道神秘先生的名字，不過想想對方應該是不願意在他麵前透露身份，否則上次就可以告訴自己，隻能暫且還是稱他為神秘先生吧。
蘭德重新回到莎拉夫人的房子裏，可愛的女人準備了一頓豐富的晚餐在等待他一起享用，有燒鵝、有獸排，還有一點酒。
蘭德坐在桌前，切了一塊獸排吃下，但吃下這塊肉後，他忽然停下了刀叉。
“怎麽了？是累壞了嗎？你最近到底在做什麽？看把你累的，別那麽辛苦了，多陪陪我不好嗎？”女人輕聲的抱怨著，同時切下一塊肉排放到自己的女兒盤中。
“沒什麽，我隻是在想今天看到的。”蘭德道。
他是想起了尼克的一家和之前的調查對像，尼克絕對不是其中境況最差的，最差的那個蘭德沒有調查成功，因為在別人的介紹下確定對像後，他第二天上門時，那個人已經死了，屍體被蒙上白布抬走了，遺體賣給了王國生命研究所，這樣他死後，他的妻子和兒女還能得到一點錢作為生活費。
在莎拉夫人這裏的生活和他可以享受的少爺生活當然差遠了，但他現在就是喜歡呆在這裏，隻要不把這個女人娶回去，祖父和父親應該能暫時容忍他的荒唐。
莎拉夫人現在的一切可以說都是他給她的，並不奢侈，不過比普通人稍好一點，太過張揚，就可能會突破希門內斯家對這件事的容忍極限了。
但就是這樣的生活，比起他在貧民窟調查看到的已經好上許多了。
同樣的一片土地上，一些人生活在天堂，一些人生活在人間，而另一些人可能在煉獄。
蘭德忽然覺得沒有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