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裏有許多修行得道的聖者,他們的心性無恚無染,他們的生活離苦離妄,他們的時空是一種大解脫大自在的時空,和一般眾生不同。

例如修行禪定的聖者,經由息心止念而進入甚深微妙的法界裏,有時候能神超形越,“促一刹那而非短,延無量劫而非長”,不受時空的影響。像近代的虛雲老和尚,他在陝西翠微山修行的時候,有一天淘米做飯,在等飯煮熟之前,他順便打坐一會,這一坐就在山洞裏入定了。等到出定之時,米飯早已黴壞,算算時間,他這一坐竟然坐了半年之久,真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佛教裏的聖者常常擺脫有限的三度時間,而神遊於法界的時空裏,他們的清淨自性充塞宇宙,無時無刻不在;他們的圓滿法身遍布虛空,隨地隨處安住。日中一食而不饑乏,樹下一宿等然極樂,他們的時空是一種“山僧不解數甲子,一葉落知天下秋”的時空。好像懶融禪師,他舍棄了富貴榮華的生活而出家,一鞋一衲隱居深山修行,不問紅塵世事。他的妹妹不忍他日子過得太困苦,就帶了些衣服食物送到他修行的山洞來。懶融看到妹妹送了東西來,也不睜眼,也不講話,依舊一動不動地趺坐,他妹妹忍不住氣從心上起,把衣物往洞裏一放就走了。這一走,白雲變為蒼狗,滄海變為桑田,漫長13年過去,他妹妹掛念著他,忍不住又上山來探望,見了麵,懶融禪師還是像石頭一樣坐著,13年前送來的衣物還是一動不動地放在那裏,早已灰塵遍布。

元朝的高峰原妙禪師也是在山洞裏修行,洞口原有梯子供上下,他爬上洞口後,就把梯子抽掉,從此絕足不出。當時有些人認為他很可憐,衣服沒有換洗,身體不能沐浴,須發無法修剃,沒有好食物吃,山洞狹隘得連散步一圈都不容身,既沒有人可以傾訴講話,也沒有師友來往。可是高峰妙禪師卻能忍人所不能忍,能人所不能:他的衣服雖然沒得換,可是法相莊嚴;他的身體沒有水可以沐浴,可是身心清淨無染;他的須發雖然沒有剃,可是痛苦煩惱卻連根拔除;沒有佳肴珍饈,卻能每天禪悅為食,佛法和真理的美味無窮;沒有朋友,大自然的樹木花草卻都有無限的生意,所見無非般若,所緣皆是妙諦,他的快樂是無可言說的。

這些聖者解脫的時空裏,有種種逍遙自在,不是我們現代這個物欲流行的社會所能企及的。現代人隻知道拚命追求物質的享受和感官的滿足,而忽略了精神的安謐自在,欲望越多,越是貪婪痛苦,徒然陷身在骨嶽血淵的魔界而無法自拔,真是可憐。宋代詩人陸遊曾經做過一首詩說:

身如巢燕年年客,心羨遊僧處處家;

賴有春風能領略,一生相伴遍天涯。

許多人每當工作繁重,生活沉悶,日子過不下去的時候,他們就出門旅遊一番以求解脫。有的去東南亞或日、韓等國散心,有的遠赴歐美、南非消氣,臨渴才要掘井,是不能擁有徹底解脫的時空,遠不如修持佛法、了生脫死來得實在。真正在佛法裏成道入聖的人,能從一刹那中證入永恒的世界,從一沙一石中見出無邊的虛空,無量法界無邊刹土都在我的心內圓成,又何必苦苦向外騖求呢?

禪宗裏的許多禪師都有這種解脫時空的本領,他們一念放下就是一切放下,一切放下就能“心遊邃古,一念萬年”,不但不受時空的束縛,而且能穿透時空的迷障,截斷眾流,與諸佛契合。例如雲門宗的祖師“靈樹接首座”的典故,便是一個注解:

後梁時代,在現今廣東省曲江縣附近曾有一個靈樹道場,由知聖禪師駐錫弘化,僧眾幾百人,卻缺乏一位首座和尚住持。有人勸知聖禪師說:“如今寺裏僧眾頗多,也該遴選一位首座和尚來住持了。”

知聖瞑目沈思,靜靜地回答說:“本寺的首座早已降生,正在為人牧羊,不要急切。”

過了幾年,仍不見動靜,寺裏的人再度請求設立首座。知聖禪師微微頷首:“快了,快了,本寺的首座已經出家為僧了,請大家忍耐。”

好多年過去,首座的法座依然虛懸如故,有人追問起來,蒼老的知聖含笑說:“因緣漸漸具足了,我們的首座已經在參訪行腳、參禪悟道了。”

知聖禪師說了這話以後,依舊每日澄心淨慮、如是不變,一晃又是22年過去。寺中弟子眼見知聖日漸垂暮,無不憂心,便再度啟請設立首座。知聖望空而笑,安慰大家說:“等了這麽多年,我們的首座終於度越五嶺向南方來了,請大家再等些時。”

說完,又回到方丈室裏靜坐去了。大家麵麵相覷,議論紛紛。這事過去不多久,忽然有一天知聖禪師吩咐整理首座住的寮房,而且親自察看。不到幾天,靈樹寺的寺鍾大鳴,知客傳達住持的指示,要大家披上袈裟,齊集山門外迎接首座。大家隨著垂老扶杖的知聖禪師佇立山門,片刻之後便見一僧托缽跛行而來,正是雲門文偃。

知聖笑著問:“法座虛懸了幾十年,你為什麽遲到今天才來?”文偃恭敬合十回答:“一切因緣皆由前定,原不在乎時間的遲速和空間的遠近,我不是終於來了嗎?”

知聖會心一笑,隨即率眾弟子將文偃迎上大殿升座,成就了這一段“靈樹接首座”的佳話。

1943年,虛雲老和尚就是在雲門寺中振興雲門禪風的。

這些禪師的生活何等逍遙自在,他們的時空何等超越亙古,相形之下,現代人滿腹山珍海味而不饜足,滿心功名利祿而不安適,臥席夢思而睡不著,住別墅大廈沒有安全感,日爭夜逐,勾心鬥角,不能享受“無邊風月眼中眼,不盡乾坤燈外燈”的無限時空生活,豈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