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服務於兩個目的,第一個目的是對當下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的期待空間做出解釋。第二個目的在於,為我們今天置身其中的環境是如何每天或多或少隨著我們的預期變化,而逐漸成為我們唯一能夠接受的選擇的提供一些解釋。①此類空間是以身體和物體複雜的個體生態學的建構為基礎的。這種生態學使“恰當的”定位和排序得以被安放,使得事物能夠出現並被知曉。②社會科技生活中非常基礎的發送和接收——使得普通的關聯與相互連接能夠持續不斷地產生——經常被忽視。然而,在我看來非常明確的是,隨著我們的時代越來越充斥著這些發送和接受設備,對它們進行深入的理解,也變得越來越緊迫這一任務之所以非常緊迫還因為,我們所謂宇宙絕大部分秩序的建立,僅僅依靠人類及非人類的行動者的定位和排序——這些定位和排序需要承擔著含有具體功能的特殊空間的不斷重複——來完成③。這個世界正是憑借著這個強有力的基礎邏輯才充滿信心和掌控力地呈現著自己,然而這一邏輯本身卻很少被關注①,而這一“空缺”就橫亙在我們生存的根基處,決定著我們對世界的是非感,這些感覺如此基礎以至於我們覺得要描述它們是非常困難的,我們也從未想過它們是否還有被替換的可能性。但是,在14世紀人們依然有可能找到逆時針環行的鍾麵②;世界上很多地區都是從右向左進行閱讀的③;在汽車發明的初期,座位並不總是被設置為前麵兩個、後麵兩個;在挪威和瑞典,從左還是右開始清理水槽可能立刻引起價值評論④,等等。
換言之,我們定位的習慣,什麽將在哪裏出現,什麽接著出現,通常都是非常武斷的,主要依賴的是關於定位和排序的知識——有時是不言而喻的,但卻逐漸係統化了,這些知識構成歐美社會的基礎。一旦實踐被確立,並沒有幹擾性的事件對之進行幹擾而平穩運行的時候,定位的習慣就安靜地隱匿於社會背景中,“這些關於結構知識的虛構本性也不會輕而易舉地浮現。每一件事物——客體、環境條件、路線、人們——看似非常真實,可能就是事物應有的方式,這提供了一種存在的確定性和本體論的正確性”⑤。總之,我將要進行探索的是,關於定位和排序知識所構成的不為人知的曆史,是人類和非人類的行動者的為人所熟知或未知的知識在其中的傳輸與結合。
這些知識不屬於“我們”或者這個環境。相反,它們一直共同進化著,因此,它們拒絕一種在有機體與無機生命、人與環境之間的明確劃分。正如英戈爾德(Ingold)在談到環境的概念時有一段精彩的陳述:
人類的環境是不可還原的,正如它們的有機存在不能被還原成單純細胞的存在一樣。這不僅僅是指身體上的,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這方麵的內容。例如,我行走於其上的土地肯定是我所處的環境的一部分,但是,在一個物理主義者對土地的描述中,諸如此類,它並不存在;存在的隻是擠滿了碳、氮和矽等元素的分子。如裏德(Reed)時常說的,“我們行走在上麵的土地,我們種植的土壤,這些是與作為我們理解和行動的對象的生物相關聯的;而非科學家發現的分子”……總之,環境並不等同於物理世界,因為它的存在和意義的呈現都與居住於其中的生物有著關聯……因此,我們應該根據相關領域的生命體的自組織特性,以有機體和人類生長的方式來理解它的形成。①
接下來,我將試著概述一些關於定位和排序的知識、能力,但是不限於此。我想指出,它們構成一種“技術性的無意識”②,它指的是在沒有任何認知概念的參與、沒有確定的關聯能夠確保相遇和被忽視的預期為其客觀基礎的情況下,對個體進行定位使之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的過程。
在某種程度上,有人可能會將之與福柯的理論聯係起來,然而,我想順著福柯在他絕大部分(雖然不是所有)著作中表現出來的觀點展開我的論述。運用一種在文學理論中較為普遍的區分,我的分析主要針對形式而非類型。形式的知識通常不被看成是主觀性的(盡管它們顯然擁有主觀影響),因為它們沒有明顯的解釋性成分,它們是重複的、實證的、缺乏意圖的。“類型作為一種存在的規範首先要以形式的方式進行傳播,形式沒有本體論意義,但是它不斷地產生重複,主體將這種重複看成是構建活動本身所不可避免的。”③相反,不斷地重複帶來可理解性和強迫力。“當主體的溝通變得有序,世界承諾主體的順從將受到重視並體現在社會中,以至於一種看似來自主體指導性的法規能夠作為普遍明晰的指標,否則就沒有任何指標可言。”①也許,它們類似於熱奈特②的“側文本”或呂裏③“交際圖像”:通過這些方式,不同的感官被協調一致,實踐也得以產生。
當然,形式的知識需要大量的配置以產生有效的重複和內在的一致性——圖畫、文本、數字、符號、散文、統計學、表格、圖表、地圖——它能引起不同的後果和具有重要意義的實踐。如果重複成為可靠的,那麽其基礎結構就必須是施為性的,重複是一種效果,也是獲得效果的一種方式。
總而言之,本章我的主要關注點在於生活的基礎結構,尤其是從屬於曆史上任何時期的並為實踐提供穩固基底的自動作用④的重複類型。不能因為我使用的是“自動作用”就認為這些重複是任意的,或者自發的,相反,它們被發動起來,而且它們的動力和大量的即興發揮使之保持穩定。我認為,我們現在正在經曆的基本生活條件的轉變,是作為已經固定下來的完全展開了的標準化的空間“社會”“原子結構”從一種樣式向另一種樣式的轉變。這種空間的標準化抱負和影響非常類似於17世紀時間的標準化。(其他研究者試圖對這些生活的基本條件的改變進行考察,最著名的是維希留和德裏達——尤其是在他的較晚期的著作中——然而,我希望明確的是,我將采取一種稍微不同的方式。)
因此,構成“技術性的無意識”定位和排序的關鍵性知識到底是什麽,它們目前正在發生怎樣的變化,世界又以怎樣的新方式呈現出來,我希望對這一係列問題進行探究。為了達到此目的,本章剩下的內容將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將對一係列極少數的關於定位和排序的知識形構出一種“原子結構”,並對帶來一種以強製和迷惑為特征的技術性無意識狀態的過程進行探討,這一曆史過程必然是不公正的,但是,希望它能夠為已經開啟的廣闊的研究計劃提供一個方向。第二部分,然而,近些年新類型的超協調定位形式的出現改變著舊有定位形式的性質(或類型),因此,一種新的技術性的無意識現在正在形成之中,對此我們應該對之進行把握和理解。在總結性的部分中,我將特別指出新的技術性無意識對現代社會理論的影響。新的社會理論呈現的視界與之前的社會理論存在著迥異的差別,而這一點幾乎完全被忽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