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兩個版本X一生一世

陳學夏遲疑了,但是還是走近了幾步,沒料到他一走近,肥胖男人的手猛的抓住了他輕輕一扯,立刻把陳學夏扯到了他的身上。

陳學夏感覺到自己掉進了一個巨大的棉花堆中,非常軟綿綿,卻又充滿了彈性。

他非常害怕,想脫離中年男人的肚子上,但是他的雙手那麽有力,火辣辣地按住了他,無論陳學夏怎麽掙紮都脫離不了。

“叔叔,叔叔,求你了,我的朋友還在外麵等我呢……”

陳學夏嚇得哭了起來,他長這麽大,從來沒有遇到這樣的事情,而且眼前的這位大叔看著自己,他的細長的雙眼一直放著一種貪婪的光澤,就好像野獸看到了獵物一般。

他笑著說:“你的那個朋友?我相信早就跑得遠遠的,回家了。”

“不會的,不會的,小建不可能會扔下我不理的,你騙人!”

“嘿嘿,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傻小孩,什麽都不懂,我就告訴你吧,是你的那個所謂好友出賣了你,把你和他交換——明白出賣是什麽意思麽?就是他為了活命,把你帶過來給我。”

陳學夏拚命掙紮,他開始察覺到了這個肥胖男人的不懷好意,他哭著說:“不會的,小建他不會這樣對我……”

肥胖男人的手把陳學夏拉扯得靠在了他的臉上,他道:“我喜歡你這樣的,以後你就跟隨我吧。”

……

那些黑暗的永無天日的日子不堪回首,它們像惡夢,像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惡魔,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就會竄出來,張牙舞爪,張開血盆大口一口一口撕咬著陳學夏。

他逃跑過很多次,可是每次都被他們抓回來來。直到第二年,他找到了一個機會從這個地獄逃跑出來。

他常常覺得,這個帳篷裏麵是這個世間上最恐怖的地獄,前麵舞台充滿了歡聲笑語,那些四麵八方進來的兒童在這裏獲得了無窮無盡的歡樂。

而在後台,卻如同一個深不可測的深淵,他們的靈魂被囚禁在那裏,被生鏽的沉重鐵鏈緊緊捆綁著,稍微反抗一下,立刻血肉模糊。

李茉莉對我說:“現在你了解了麽?我從小就已經被最要好的朋友出賣,然後陷入了無窮無盡的黑暗當中。我的肉體以及靈魂在那個時候開始已經腐爛生蛆了。從我逃脫出來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失去了靈魂,我隻是被仇恨操縱的一隻木偶罷了,我是一隻傀儡,沒有自己的靈魂。”

我說:“後來你去了韓國做了手術?”

“是的,我隻是想從此過上新的生活。可是,那個冒充了我的陳小建不肯放過我呀,這麽多年,他一直在逼著我想我出來。其實,我是木偶,被仇恨操縱著,他又何嚐不是一隻被心魔操縱著的木偶?這麽多年,他對我的內疚和恐懼,同樣操縱著他。”

我說:“冠捷馬戲團,可是那時候陳劍穎他們應該也是在那裏的,他們是比較有愛心的,他們沒有解救你麽?”

李茉莉笑著,道:“他們?嗬嗬,每個人都隻不過是被自己內心自私操縱罷了。從來沒有人可憐過我。”

我說:“不對,你說的不對。事情並不是如你所說的這樣,你是在對我編造出了一個故事。”

“哦?你為何如此說?這是真相,血淋淋的真相所以你不喜歡?嗬嗬,我們都是這樣,喜歡溫暖美好的故事,而不願意相信殘酷的真相。不過也對,人們都願意對自己好一點。”

我說:“你說的這個版本的確是非常完美,可是你忘記了嗎?既然在舞台上,冒充陳學夏這個名字的陳小建已經承認攝影師阿強以及錄音師廖家賢都是他殺的,那個拍攝片場的匕首工具也是他更換了真匕首導致你刺傷了男二號。那麽,這裏有一個矛盾。殺害那些殘害小孩子而拍攝《終結章》的三人的人,不應該是他來報仇,而是你。因為隻有如果按照你的所說,當年在冠捷馬戲團受到磨難的人應該是你而不是他。也就是說,即使要報仇,也不應該是他,而是你才對。”

李茉莉點頭,說:“你的邏輯真的很明理,一點也不混亂。那我接下來就告訴你另外一個版本:

……

陳學夏哭著在帳篷裏轉來轉去,可是他就是找不到出口,找不到陳小建。他肚子又餓又累,頭暈眼花,他覺得自己就快要倒在地上了。當他快要絕望的時候,他看到了陳小建。

陳小建飛快地跑過來,緊緊地拉著陳學夏的手,對陳學夏說:“小夏,你跟我來,我帶你出去。”

陳學夏看到陳小建的臉上一直有淚水,他的臉色青白,渾身一直在顫抖,他的手也是那麽冰冷,如同冰塊一樣。

“小建,你,你怎麽那麽冷,你在害怕什麽?”

“你別問了,總之你什麽都不要問,我帶你出去。”

陳小建拉著陳學夏的手,轉了好幾個圈,終於來到了一個紅色的房間,陳小建拉開了紅布,讓陳學夏進去房間。

陳小建說:“你進去後就可以出到外麵了。”

“小建,你不和我一起走嗎?”

“不行,我走不了。你趕緊跑,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遇到什麽人,你都不要理會不要回頭,你回到家後告訴我爸爸我在這裏讓他們趕緊來救我。”

“不不不,我要你和我一起走。”

“你怎麽這樣,你趕緊跑。”

陳小建一腳踢在陳學夏的腿上,很用力,他罵道:“你個白癡趕緊走!”

陳學夏沒有辦法,他擦了擦眼眶的淚水,頭也不回地進入了那個紅色的房間。

果然這個房間連接著外麵,陳學夏終於從那個迷宮一般的帳篷裏麵逃跑出來了。

他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奔跑,一路奔跑,往自己的村子跑去。夜風好像皮鞭一般鞭打在他的臉上,他覺得自己的臉皮都破裂了,可是他必須要趕緊奔跑回家,讓人去解救陳小建。

而在帳篷裏,一個肥胖的渾身都是肉的中年光頭男人如同幽靈一般出現在陳小建的後麵。

“嘿嘿,想不到你倒挺守承諾的,還是遵守我和你的約定。”

陳小建看著肥胖的男人,其實一直非常害怕,他說:“因為我知道如果我跟著他一起跑了,你肯定會把我們兩個都殺了的。”

“嘿嘿,你果然夠聰明,我就喜歡聰明的小男孩。特別是那種為了朋友而舍得犧牲自己的小男孩。”

肥胖的男人一把把陳小建拉到了自己圓懷裏,嘿嘿怪笑著……

……

“這就是你想聽到的版本,充滿了感人的友誼,犧牲,舍己為人。可是,陳學夏跑了以後卻沒有回來,我一直在等待他回來救我,可是直到冠捷馬戲團離開了那裏我都沒有等待到他回來,這種失望足以讓一個純真的小孩子的心理完全扭曲——後麵的故事,和第一個版本的一樣。”

我正色道:“所以那兩個人其實是你殺的,而陳學夏為了救贖他當年的罪過,因此和你合演了這麽一場大戲。他想替你頂罪,而讓我成為這個大戲的觀眾的目的是為了成為你們的證人——那麽,其實你並不是陳學夏,你是陳小建。”

李茉莉哈哈大笑,笑的她的傷口生痛,她喘息著說:“你果然是偵探小說看多了,想象力那麽豐富。事到如今,我是陳學夏還是陳小建,還重要嗎?我兩個都不是,我現在呀,是李茉莉,不是陳小建,也不是陳學夏。人生就是沒有如果,錯過了的事情,就再也找不回了。”

她的眼角又開始不斷地掉淚。“這個版本不是你想要的嗎?兩個人都是曾經犯錯,長大後都在自我救贖。”

李茉莉的聲音又變得蒼涼,絕望,沒有一點點的溫暖。

我說:“我不知道,不過我隻是想告訴你,第二個版本中,陳學夏告訴我當年他跑回家後就發高燒了好幾天,陷入了昏迷,而不是因為膽小而不敢去救陳小建。”

“是麽?十三,其實你內心真實想法,你是相信哪一個版本?”

我說:“第二個版本。因為自我救贖是一件偉大的事情。”

“謝謝你,對了,你肯把你拍攝的我和他在一起的照片發給我嗎?我給你一個電子郵箱。”

我說:“好的,本來這些照片就是你讓我拍攝的,當然要還給你。”

我把筆和紙發給她,他寫了一個電子郵箱:wo。

我把紙條放進口袋,說:“我一會兒一定發給你的,你注意查收郵件。”

我要離開她的病房了,當我走到門口的時候我忍不住回頭,看到她雙手捂著臉,大聲大聲地哭著,我聽到她好像在說:“再也回不去了……如果那天,如果那天黃昏,陳學夏不在院長玩耍,陳小建不翻牆過來見到他,如果陳小建不提議陳學夏去看木偶戲,如果陳學夏不答應陳小建去看木偶戲……那我們兩人的命運,會不會是另外一個幸福的樣子……”

我心情非常沉重,邁開大步離開了門口。

我其實對李茉莉說了謊,其實我內心選擇相信的是第一個版本。

我從大樓出來,我遇到了阮得風,他對著我揮手,示意我過去。

我走過去,把李茉莉說的兩個版本告訴了他,我問他:“阮醫生,你相信哪一個版本?”

“當然第二個了。我喜歡溫暖的東西,我喜歡從錯到好的改正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