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主張“柔”的人生老子曾以水為例,說明“柔弱勝剛強”的道理: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以聖人雲: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第七十八章)。

天下沒有什麽比水更柔弱的東西了。但是攻打堅強之物時,也沒有什麽東西能勝過水。因為它是無法被取代的。弱可以勝強,柔能夠克剛。天下沒有人不知道這個道理,卻沒有人能做得到。因此,聖人說,承擔一國的屈辱,才可稱為國家的君主;承擔一國的災禍,才可以稱為天下的君王。

老子還指出:

知其雄,守其難,為天下溪,常德不離,複歸於嬰兒(二十八章)。

這幾句話的意思是說:了解“雄”的特性,保持“雌”的特性,像卑下的溪一樣容納山上流下來的水。這樣,“常德”就不會離散。這裏的“常德”即與“常道”相統一的最佳品德。老子以“雌”來表現好靜、好下、好柔之德,以“雄”表現好動、好上、好剛之德。老子認為,明知什麽是雄健,但卻保持柔弱,寧曾做天下最小最小的小溪,自然的本性就會永久不離,就如同回到嬰兒的狀態一樣,無知無欲。老子多次在書中提到“嬰兒”這個詞,如“能嬰兒乎?(第十章)”;“如嬰兒之未孩(第二十章)”等。老子認為,渾沌無知的嬰兒才具有最純粹的品德。老子還說:“含德之厚,比於赤子(第五十五章)”,赤子,也是指嬰兒。

老子運用自己的生活經驗,敏銳地感覺到了柔與剛、弱與強之間存在著一種奇特的現象:剛強並不像人們通常認識的那樣總是戰勝柔弱,而在更多的情況下,偏偏是柔弱戰勝了剛強。從自然現象看,柔弱是事物萌發蓬勃生命力的象征,而剛強反倒是事物在迅速走向衰敗和死亡的根源。所以老子舉例說:人活著的時候,身體是柔軟的,死了以後就變得僵硬了。草木也是這樣,當它充滿生機的時候,枝幹是柔嫩脆弱的,一旦死去,就變成幹枯的了。(第七十六章)所以說“物壯則老。”

老子認為:“強大處下,柔弱處上”(七十六章)。“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四十章)強大的東西看起來很曆害,實際上它是處於下位的。天下最柔弱的東西,往往能戰勝最剛強的東西。還是以最柔弱的水為例,可以說天下沒有比水更柔弱的了,它柔弱到了在圓而圓、在方而方的程度,可是它卻能滴穿堅硬無比的石頭。從河床裏撿出來的石頭大多數是圓的,是水磨平了它的棱角。

有一個觀點認為,7000年之內,舉世聞名的尼加拉瓜大瀑布將會消失。為什麽呢?它會用未來7000年的時間完全溶解掉它周圍所有的山。現在已經有7英裏的山和石頭被它溶解掉了。等到它完全把周圍的山溶化掉了,當然也就不再有山讓它落下來。在柔弱的水與堅硬的岩石的對抗中,柔弱的水是當然的勝利者。

所以老子宣稱:“強粱者不得其死,吾將以為學父!”(四十二章)----那些強梁霸道的人總是不得善終,所以我要把這一條作為教育人的綱領!

柔弱的能戰勝剛強的,在於柔弱的一方從來不去爭,它絲毫不會想去溶解和摧毀任何東西。它隻是按照自己的本性在運動,它甚至連自己固定的形狀都沒有,把它裝進圓的容器裏它是圓的,把它裝進方的容器裏它就是方的,但它有一種內在的堅強。

西漢之初“黃老之學”大行其道,西漢的功臣將領中,有很多人對老子守柔處弱之術學得很到家。比如韓信鑽過無賴的褲襠(後來他變得很強梁時就忘了守柔處弱的道理,處處表現自己的強硬,以至於被呂後誘殺了);比如張良就為黃石公拾過鞋子。(張良倒是把“處弱”之術堅持到底,他是興漢三傑中惟一得到善終的一個。)

張良之所以得以善終,是因為他明白了老子主張的“功成身退”的道理。

老子認為,“功成身退,天之道”。(第九章)老子看來,世界上確實存在著功成事就之後又事敗功潰的情況,但這種情況不是必然的,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往往與人的驕傲自大聯係在一起。一些人以得成就之後驕傲自大了,那就走上了事物的另一個方麵,轉向衰敗。

老子說:“善有果而已,不敢以取強。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驕。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強。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意思是說,一個人在生活和事業中,最重要的是善於取得和保持成果,如此而已,千萬不能逞強,取得了成果也不要陶醉,不要炫耀,不要驕傲,不要以為自己了不起,那樣就離毀滅不遠了。

功潰事敗一般有兩個方麵的原因,其一是失去理智,其二是失去人和。最要緊的是忘記了“知雄守雌、”“守柔處弱”的道理。

在這裏我講一個蕭何的故事。

蕭何這個人大家都知道,他是西漢的開國元老,西漢建國後,論功行賞,蕭何被列為“元功第一”。可是蕭何始終很低調。呂後殺韓信,是蕭何幫了大忙,是他把韓信從家裏騙出來的。劉邦當時正在前線平息英布的叛亂,聽到這個消息就在軍中下令重賞蕭何,給他增加五千戶食邑,並給他組織起一個五百人的警衛部隊,負責他的安全問題。詔令傳回長安,蕭何住的丞相府裏可就熱鬧了,一時間賀客盈門,大家都來給蕭何道喜。

這時,偏偏有一個人到丞相府上“吊喪”來了,他一身吊客打扮,披麻戴孝,一進門就大哭不止。蕭何愣了,這是誰呀,大喜的日子來這裏哭喪,這不添堵嗎?一看,這個人是他的一個朋友,名叫召平。召平這個人,曾做過秦國的東陵侯,秦滅亡後他成為平頭百姓,在長安城外種瓜。由於他種的瓜好,他本人又有一個特殊的身份,被當時人譽為“東陵瓜。”這個人物上門“吊喪,”讓賀客們大跌眼鏡。

召平對蕭何說:皇上對君相您的賞賜決不是幸運,而是禍患。先生喜從何來?我倒是認為先生死期已近,所以先來吊喪。

蕭何還是弄不大明白。召平又說:皇上現在正在前線平叛,而您守在宮裏,又用不著冒矢石之險,相比之下,皇上比您的危險係數要大得多,他幹嗎要給你配五百人的警衛部隊呢?你用得著嗎?

蕭何願聞其詳。召平說:這是皇上對您不放心啊,這些衛隊,五百人五百雙眼睛,你有什麽遮藏的事能逃過五百雙眼睛呢?

蕭何問:“那我該怎麽辦呢?”?召平說:您馬上給皇上打個報告,說現在正是國家財力緊張的時候,我不但不應該要這五千戶的封邑,而且要變賣家產,以助軍資,這件事要馬上辦,越快越好!

蕭何真按召平說的做了,劉邦很高興,批複了蕭何的申請,那五百人的衛隊也就自然撤消了。

張良的例子就更典型。張良也是興漢三傑之一,劉邦當了皇帝,封賞功臣,張良的封賞是最重的,給他的封邑是三萬戶。這個賞格超過了元功第一的蕭何。蕭何居功第一,封邑也隻有八千戶。張良不要這個封賞,他向劉邦提出隻要陳留縣那塊地方。為什麽隻要那麽一個不足五千戶的小縣?張良的理由是:我是在留縣那個地方認識了皇上,從此改變了命運,我要那塊地方,因為那塊地方對我來說有紀念意義。我們如果去張良廟,你看廟門上曾有這樣一幅對聯:“送秦一椎,辭漢萬鍾”,概括張良的品格。什麽叫“送秦一椎”呢?張良本出身於韓國貴族,他的祖父、父親曾輔佐過韓國的五世君主。秦滅韓,張良家道中落。他年輕時發誓為韓複仇,花掉全部家產收買刺客謀刺秦王贏政,後來訪得一個大力士,為他鑄造了一個重達一百二十斤的大鐵椎,秦始皇東遊時,張良與這位大力士在博浪沙那個地方設下埋伏,可惜大鐵椎投出去,卻誤中副車,功敗垂成。這就是“送秦一椎。”那麽“辭漢萬鍾”呢?是說張良功成之後不要漢高祖給他的封賞,不受萬鍾之祿。“送秦一椎,”是他投身革命的開始,功成身退,辭萬鍾之祿而隱於名利場外,是他最明智的選擇。

老子說:“成功遂事而弗名有,衣被萬物而弗為主,則恒無欲也。”功成而不追求名顯,不做萬物之主,永遠沒有名利之欲,才附合“天道”的品格。“是以聖人為而不恃,功成而不處,其不欲見賢。”意思是聖人有了作為而不恃恩求報,功成而不自居,因為他沒有私欲,所以他的品行可與古聖賢相提並論。

這是老子少私寡欲思想的具體體現,也是他“守柔處弱”主張的一種延伸。

人性的弱點是好名、好利、好勝、好強,許多煩惱和禍患也便由此而生。而且偏偏又有一些人,心理陰暗,見不得別人好,自己沒本事又嫉賢妒能,打擊好人不遺餘力。對這些人性的弱點,老子洞若觀火。他冷靜地提出了智者實現理想的操作智慧,就是“守柔處弱。”為了避免人性惡劣質素的傷害,在事務進行時必須實行反麵操作的藝術,一定要讓自己站到燈影裏去,千萬別往聚光燈底下站,須知聚光燈下才是一個最危險的位置。老子以“處柔守弱”的操作智能,明確提醒世人:事情是要做的,但一定要講究做事情的技巧;

把心掛在胸膛外麵是光明磊落的表現,但一定要小心不要讓別人做了射擊的靶子。靠**生存的人是值得欽佩的,但一定要懂一些生存的技術(生存真的需要技術),在生存上出現了“技術問題”往往難以補救。

2、“為而不爭”與“以退為進”

人類為什麽會有無休無止的戰爭?為什麽會有無所不在的明槍暗箭?為什麽會有防不勝防的網羅陷阱?為什麽會有罪惡?為什麽會有騙局?為什麽會有禍亂?為什麽會有狗仔隊?為什麽會有冤死鬼?

這一切,都肇端於人類相互爭鬥的惡習。

基於此,老子提出了“為而不爭”的主張。他認為,這一主張才是人類消除悲劇的解脫之道。

老子有著強烈的“水情結”,他再次以水為喻,提出自己的觀點: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惟不爭,故無尤(第八章)。

老子的觀點是:最高境界的善就像水一樣,水養育萬物卻從來不爭什麽。它停留在眾人不願意停留的地方,所以它能夠接近最本體的“道”。居處善於卑下、心思善於深沉、施與善於相愛、言談善於驗證、為政善於治理、處事善於生效、行動善於待時。正因為它不與萬物相爭,所以也不會引起責難。我們立身處世就要學習水的這種美德,安於卑下,甘於居後。我們的心地要像水那樣清明、深沉;交友要像水那樣無私、親愛,說話要像水那樣真實誠懇;為政要像水那樣有條不紊,為而不爭;辦事要像水那樣不逞能而能;行動要像水那樣與時遷移,相機而動。正是因為聖人能像水一樣與物無爭,所以就沒有痛苦與煩惱。

老子特別喜歡用水來作比喻,他認為水可以代表最高的德行。現代科學認為水也是一種有情感的物質,前些年日本有個生命科學家寫了一本書,專門論水的情感。他說,你如果對著一杯水大加讚美,那麽從顯微鏡下看被讚美過的水,它的分子結構非常美麗,好像開放的花束。如果你對著一杯水惡語相向,咒罵它肮髒,那麽這杯水的分子結構就會變得十分支離、醜惡。但不管怎麽樣,水確是“利萬物而不爭”的。

在老子這段話中出現了七個“善”字,這是處世的七種境界,七步階梯。“不爭”之所以能夠成為美德,不僅僅是這一思想能使人謙虛謹慎,而在於它構成了人生的一種大器局、大姿態、大品格、大境界。

老子進而指出:“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敞則新,少則得,多則惑。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惟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這是第二十二章的一節原文,意思是說:彎曲才可以保全,委屈才可以伸展,低窪意味著充盈,敝舊可進行更新;少取反而獲得,多取反而迷惑。因此,聖人堅守著“道”,來做為天下事物的準則。這段話涵蓋自然與人事,以人事為主。換一個角度說,一個人能受得了委曲,才能保全自己,經得住冤枉,事理才會得到伸張。同樣的道理,低窪的地方容易屯積才能盈滿,凋敞之後往往是嶄新生命的開始;最少的索取往往有最多的收益,貪心不足反而會一無所獲。

曲全、枉直、窪盈、敝新,是老子哲學的基本原則。

基於此,聖人才把作為“至道”的“一”當作處理天下大事和觀察人生命運的工具,不固執己見,才能明察秋毫,不自我誇飾,才能有所進取。不自高自大,才能取得長足的進步。正因為他不與天下人爭,所以天下也沒有人能與他相爭。

曲全、枉直、窪盈、敝新,是老子人生藝術的精華部分。最珍貴的真理往往是最簡單的。我們隻要能按老子所說的那樣,把握住這幾個字中所體現的道家精神,就會把自己的生活、事業安排得平穩和順,井井有條。

老子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如何能做到以上八個字?必須無爭。隻有不爭,才能在這個競爭激烈的“人間世”中處於不敗之地。這差不多就是一種大巧若拙、大智若愚的生活方式了,同時,這也是一種高級的生命感悟。須知,“曲全枉直”是人生的至道,不是可以玩弄的權術。老子是教你真,決不是教你詐。

如何做到“不爭”?老子提出了三個基本原則:

一是“不敢為天下先”。老子把其奉為人生“三寶”之一,他說:吾有三寶,曰慈、曰儉、曰不敢為天下先(第七章)。“慈”,指的是內心深處純良與中正的外在表現;“儉”,指適中適可的處世方式,不是“節儉”的本意。“不敢為天下先”,不是教你做“縮頭烏龜”,而是告訴你做事情不要過多的形式與修飾,不要違背道。無論是事務內在的道或外在的道,都不要違背。不具備某種能力時就不必逞強,沒認清時勢就不能輕舉妄動,為天下先。

有的人把老子這句話理解為做人要低調,別當出頭椽子。這樣理解就有些淺了。

這不是消極避世的人生態度,而是縱浪大化的一種人生境界。按照老子自己的解釋,是“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聖人先天下之憂而憂,事事處處吃苦在先,他在道德上實際上已走在了別人的前麵;聖人使自己置身於名利之外,所以他才得以立身,得以成就大業。

我們來舉一個漢文帝劉恒的母親薄太後的例子。這位薄太後,就是漢高祖劉邦的一個妃子。她原來是魏王豹的一個妾,長得有貴相。魏王豹請一個很有名的相術家叫許負的給她看過相,許負看了後對魏王豹說:這個女人將來一定會生下一個做皇帝的兒子。魏王豹就非常高興。他本來是投靠劉邦的,聽說這件事以後他就離開了劉邦。他要自己去爭天下,沒準撈個皇帝做做。因為最著名的相術家說了,他的王妃能生皇子,那就意味著自己命數裏有一把龍椅,既然這樣,我幹嗎給劉邦打工呢?他就加入了中原逐鹿的行列。後來魏豹被劉邦俘虜了,薄姬也和眾多魏王豹的女人一起,成為俘虜,被打入織室做工。織室就是宮廷裏的紡織作坊。劉邦去織室視察,發現了薄氏,就把她從織室調出來,做了自己的妃子。但很快劉邦就把薄氏給忘掉了,那時他身邊年輕貌美的女人成群結隊,忘掉一個女人是很正常的事。有一次劉邦聽見他的兩個妃子----管夫人和趙子兒在一邊說笑,問她們笑什麽,她們說:過去和薄氏同在織室做紡織女工的時候,三個人曾共同約定,如她們中哪一個富貴了,一定不要忘掉在一起的姐妹。劉邦這才想起被他冷落了很久的薄氏,當天就召幸了她。薄氏懷了孕,生下一個男孩子,就是後來成為漢文帝的劉恒。

生下兒子以後,薄氏一直很低調,所以不像戚夫人一樣遭到呂後的忌恨。劉邦當了皇帝,劉恒隻有八歲,被封為代王。代國在現在的河北省西北部與山西的北部一帶。劉邦死後,呂後清洗後宮,凡是受劉邦寵愛的妃子全都遭到清洗,但薄氏因為一直保持低調而被幸免。薄氏看到當時宮廷鬥爭非常激烈,就要求到代國去陪伴兒子。呂後允許了。於是薄氏就來到代國。

薄氏是一位賢母,她自己非常喜歡讀《老子》,也用老子的思想教育兒子。所以漢文帝一生受母教影響很大,他以黃老之學治天下,他一生恪守的就是老子的“三寶”:“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史記》上介紹他在位二十二三年間,車騎服禦,無所增益,一切從老百姓的利益出發。曾想在皇宮建一座露台,召計工程師們搞了一個預算,費用約百金。他說:一百金,差不多等於十個中等人家的產業了。還是不要造了。我住在先帝的宮室裏,常常有一種愧炙的心理,造這露台幹什麽!

史書又記載他常穿一件黑色的粗繭絲袍,他的王後,衣不曳地,帷帳上也不繡花,“以示敦樸為天下先。”所以,才開啟了曆史上有名的“文景之治。”漢朝天下的根基,實際上是由他奠定的。

我剛才說,漢文帝劉恒把老子的三寶作為人生準則,三寶之一是“不為天下先,”而我又講他“以示敦樸為天下先,”到底是怎麽回事,這不是矛盾嗎?正因為劉恒以“敦樸”為“天下先”,在道德上為天下先,才能做到先天下之憂而憂,而不是“先天下之樂而樂。”

二是“為而不爭”。老子主張:“人之道,為而不爭”(第八十一章),這裏有兩個關鍵詞,一個是“為”,一個是“不爭”。“為”是有作為、積極進取、奮發有為的意思,人生的終極價值和生命的全部意義就在於“有所作為”。但是積極進取、力爭上遊本身就是“爭”嘛,為什麽還說“為而不爭”,怎麽來把握這個尺度?我認為,老子這裏講不爭,是說雖有所作為但也不要爭名於朝,爭利於市,這是做事情的一個最基本的底線也是最高的準則。

老子說:“善者果而已,不以取強。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驕,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強。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第三十章)什麽意思呢?就是說善於用兵的人,隻求達到目的,“果”是目的的意思。而不靠兵力來逞強。達到了目的也不要自負,就是“果而勿矜。”達到了目的也不能誇耀,這就是“果而無伐。”達到了目的也不能驕傲,就是“果而勿驕。”達成目的出於不得已,達成目的卻不可逞強。事物壯大了就會趨於衰老,這就叫做不合乎道,不合乎道,很快就趨向衰亡。告誡人們不要居功自傲,時刻保持謙虛謹慎、不矜不驕的人生姿態。

為什麽老子“不爭”和“不為天下先”的思想曆代都受到推重?這裏麵有許多值得我們思考的內容。首先,中國文化中有天然的“保守”因子,很多勸人莫為天下先的俗語是我們耳熟能詳的,比如“人怕出名豬怕壯,”比如“出頭椽子先爛,”比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等等。因為中國人在這一方麵的教訓太多、太多,所以在這一方麵的智慧也就特別豐富、特別生動。很長時間以來,中國曾經是一個“精英淘汰”的國家,曆代都有很多精英人物倒在各種各樣的明槍暗箭之中。從先秦到近現代,這麽大一個國家,天才人物,猶其是天才思想家非常罕見,天才人物在中國存活率極低,偶有成功的天才,也是曆經了九九八十一難。哲學家黎鳴先生有一句話,他說:“中國自古以來實為天才者的地獄,很不適宜天才者的生存成長。”他還把中國人的人性與猶太人的人性進行對比,認為:“人類中的猶太人現象簡直就是天才現象,而人類中的中國人現象則簡直就是扼殺天才的現象。”(《中國人性分析報告》)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尖刻,細細一琢磨是十分深刻的。

為什麽會出現“精英淘汰”現象,黎鳴先生認為這是因為中國人十分缺乏對自己嫉妒原惡的抑製能力。他說:“中國人始終在一個大官場中生活,可以有希望的東西太少,可以通過人的勤奮努力而爭取到的東西太少,一切可能性都被大官場的權力固死了,堵死了。中國人太缺乏可以激發他們的想象力的自由空間了。(同上)”

這是一個我們繞不開的社會現實。所以人們要從老子、莊子的思想中去尋找遁世之策。

還有一點是文字背麵的東西,那就是老子告訴我們,人生最應該看重的,其實隻是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你全身心地投入了,你實際上就完成了你自己,就實現了你人生的價值,就不白來一世。而結果你不要管它,因為你說了不算。結果是不能由你操控的東西。

人生是什麽?人生就是一個過程。如果你是一個智者,在這個過程中,你可以品味到生命的大內涵和真滋味。

講一個小故事:乾隆皇帝下江南,在鎮江金山寺,看著山腳下大江湧流,千帆競渡,大發感慨,問金山寺的一位大和尚道記:你在這裏住了幾十年,可知道每天來來往往多少船?道記大和尚回答:貧僧隻看見兩隻船,一隻爭名,一隻奪利。

真是一語道破天機。

三是和光同塵。老子主張“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第四章)這是什麽意思?所謂“挫其銳”,就是說做人一定不要鋒芒畢露,要注意時時打磨自己的鋒芒。所謂“解其紛”,是說做人更忌諱一天到晚處在紛亂之中,要時時注意排除幹擾因素。那麽“和其光”呢?這是頂要緊的一點,就是讓自己的光芒不要太耀眼,一定要設法遮蔽自己的光耀。“同其塵”呢?就是把自己混跡於世俗之中,不要把自己打扮成“羊群裏的駱駝。”

老子很看重這後者。他給聖人下了很多品格定義,最重要的是“聖人”都要夾緊自己的尾巴,做到“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第五十八章)聖人雖然方正但能“隨物賦形”,可圓可方,與時俱進。聖人即使有棱角也能做到謙下不爭,不傷害別人。聖人雖剛直但不會肆意妄為,做事情有道德底線。聖人有光芒,但他的光芒是柔和的,明亮而不眩目。如此,聖人既保持了自性的品格,又不隨波逐流。

怎麽能做到“為而不爭”呢,老子認為“以退為進”的目標追求是明智的選擇。整部《道德經》幾乎都在講這四個字。“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舉之;將欲奪之,必固予之”(第三十六章),說得夠透徹了。但是後世的縱橫家、陰陽家卻把老子的這一思想用於權謀欺詐,做為君道政治上謀略的運用。這就把老子用反了。老子說“將欲歙之,必固張之,”是指物理世界中的一個普遍規律。比如花朵開得最茂盛、最張揚的時候,恰怡是它即將衰敗的時候。“將欲弱之,必固強之”是什麽意思呢?一個事物發展到強勢狀態,正是它衰弱的開始。“將欲廢之,必固舉之,”則是說你想把一個東西遠遠拋出去,但先要把它高高舉起來。“將欲奪之,必固予之”呢?就更不難理解了:凡是要從你手裏拿去什麽,先要給予你什麽。

這些也都是宇宙世界的常律。

所以老子提倡:“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惟弗居,是以不去”。聖人會盡量成全別人,盡量付出而從不索取,這樣以來他用不著說什麽,也會起到教化作用,因為“榜樣的力量是無限的”。他創造而不占有,有作為而不驕傲,有功而不居功自矜,這樣才會真正得到人們的擁戴。

3、“重身輕物”與“見素抱樸”

老子指出“太上,不知有之。其次,親而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第十七章)最好的領導(太上)是讓老百姓感覺不到有領導的存在。他從不吆五喝六,也從不拋頭露麵,搞“形象工程”,或作“親民秀。”他用“潤物細無聲”的大愛溫暖著一方土地。比較好的領導是用身心貼近百姓的,所以贏得了老百姓對他的親近和讚美。而有些領導則特別注重樹立自己的權威,擺官架子,吹胡子瞪眼,老百姓對他隻有怕的份,和他親近不起來。至於那些貪官,除了老百姓的罵聲,他們是什麽也得不到的。

這裏涉及到了一個核心問題,作為一個當領導的,甚至一個君子,怎麽處理他麵臨的名、利問題。

老子認為:“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第九章)金玉堆積家中,沒有人能守住。富貴而且驕縱,自己招致禍患。財富給人帶來物質享受的同時也會給人帶來災難,並且可以腐蝕人的靈魂,敗壞人的品德。對這個問題,莊子說得更深刻,他說:現在有些世俗君子,“多危身棄生以殉物”,“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見利輕亡其身。”這些都是令人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莊子。讓王》)。我們想一想,中國那句古語“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可是字字可作金石聲啊。

老子提出了“重身輕物”的原則。他說:“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甚愛必大廢,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的思想。這段話是什麽意思呢?老子向我們發問:名聲與生命,哪個更可愛?生命與財富,哪個更重要?獲得與丟失,哪個更有害?

他沒有正麵回答這些問題,他接下來說的是:過分的吝嗇,必定會造成更大的浪費。過多的貯藏,必然會遭受更重的損失。因此,一個知足的人,就不會受到侮辱,知道適可而止,就不會遇到危險,知足、知止,才能長久。我想,他已經回答了他前麵提出的問題。

對於名、利,與老子同時代的儒家、墨家、法家有不同的認識。孔子曾說,名、利這些東西,是人人都想擁有的,但不用正當的方式得到它,君子是不接受的。貧、賤是人人都厭惡的,不用正當的方法避開它,君子也是不肖於去做的。如果君子拋棄了仁德,靠什麽去成就他的功名呢?(《論語。裏仁》)。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一方麵承認名、利的合理性,一方麵由此強調道義的重要性。儒家是特別注重“義”“利”之辨的,在名與身的關係上,他們理所當然地把“名”排在首位。而墨家和法家,則薄名而重利,墨家把興利除害視為人類社會生活的全部內容,法家代表人物韓非子就說:“先王所期者,利也。”(《韓非子》)墨家與法家的功利原則,肯定了人們追術物質利益的合理性,但他們把人的需要及人生的價值僅僅看作物質利益的滿足,顯然是有些簡單化了。

老子不同意儒家的“殺身取義”,也不讚同墨家和法家對物質利益的過分追求,他從“重身輕物”的基本立場出發,認為人的生命比任何外在的名聲、財貨等都要貴重得多。老子認為,追求名利無非是為了使人的生命得到延續,如果名利對人身構成威脅與損害,那就寧可放棄名利而保身。因為名利畢竟是身外之物,為追逐名利而喪失生命,是舍本逐末。

對於一個物欲橫流的時代,老子的“重身輕物”,真是一聲警鍾。

老子以為,人是很難敵擋外部物質世界的**的,他反複提醒人們要力戒過分的官能刺激與發泄。他說,人生存的途徑有十三條,死亡的途徑也有十三條(第五十章),這十三條的具體內容他沒講,據高亨教授的看法,這十三條途徑指人的七情六欲,即喜、怒、哀、懼、愛、惡、欲這七情,和聲、色、衣、香、味、室這六欲,加起來正好是十三。人對七情六欲如果加以節製,可以養生,這就是生存的途徑。而對這七情六欲不加節製,一味放縱,則可致死,這就是死亡的途徑。

因此,老子提出了“見素抱樸”的主張。“素”是什麽,是潔淨純正。我的理解就是“平常心”,要知道這個平常心實際上是很不容易得見的,也更不容易保持的。為什麽呢?人都有個攀比心理,人家騎馬,你騎毛驢,人家坐奔馳,你騎自行車,人家住別墅,你住廉租房,人家吃山珍海味,你吃饅頭鹹菜,很難讓你心理平衡。擱誰誰都難泰然處之,安之若素。居陋巷的顏回算是個特例。

“樸”是什麽,它的本意是未經雕琢的木頭。我的理解,在這裏它是“道”的代名詞,是至上至高的道、平常心的道。見素抱樸,是人類純淨淳樸的自然品性。老子清楚人類有一個怪圈,那就是:“欲望”----“滿足”----“再欲望”。欲望總是在這個公式的兩個端點上,人的欲望是有階段性的,一個欲望滿足了,另一個欲望又接著產生,永無休止。所謂“貪得無厭”就是這個意思。如果欲望無法滿足,則會產生痛苦與煩惱。因此,伴隨著欲望的痛苦也是永無休止的。

有一位老和尚是個方圓著名的高僧,有一天,他的一位朋友來拜訪他,吃飯時,他隻吃一道鹹菜,朋友說:這樣不會太鹹嗎?老和尚說:鹹有鹹的味道。吃完飯後,老和尚倒了一杯白開水,老友又問:為什麽不加一些茶葉呢?這多淡哬。老和尚說:淡有淡的味道。

這位老和尚,簡直就是一個哲學家。

鹹有鹹的味道,淡有淡的味道,這才是人生的真韻味。

如何從永無休止的痛苦與煩惱中解脫出來,借助老子“少私寡欲”“見素抱樸”的觀念,來泯除過分的功利心,不失為一條有效的途徑。

4、千裏之行,始於足下《老子》第六十四章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判,其微易散。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成之台,起於累土。千裏之行,始於足下。

意思是:局麵安定時容易把握,情況還沒有出現征兆時容易圖謀,事物脆弱時容易化解,事物細微時容易消散。要在事情還沒有發生時就處理好,要在禍亂還沒出現時就控製住。合抱粗的大樹,是從不起眼的小芽芽長成的,九層的高台,是從一筐土一筐土堆起來的;千裏的行程,是從腳底下一步一步邁出的。

這一段,老子提出了一個“慎始”問題。即要謹慎小心地對待那些萌芽狀態的事物,那些有害的東西,一定要把它消滅在初始階段,在它的細微狀態就設法讓它消散,不要等它發展起來造成大害。而對我有利的東西,則要在它細微容易消散時努力扶持之,讓它順利發長壯大。

“合抱之木”一節,包含著一個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當然老子還不可能抽象出量和質的概念,他以形象、感性的語言,表達了由量變到質變這種初步思想。

老子的這一辨證法思想,反映了客觀事物發展的一條重要規率,即一切事物都是由微末至巨大,人們應該把不利因素力求消滅在萌芽狀態之中,對有利因素,在萌芽狀態就要大力扶植。“千裏之行,始於足下”,這句耳熟能詳的名言,更用樸素的思想,激勵今天的人們去進行更劄實的開拓。

各位朋友,老子的思想博大精深,今天所講的,隻是一個方麵的學習心得,希望得到各位方家的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