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蔽”,是解除封閉、蔽塞的意思。《荀子》第二十一篇即以《解蔽》命題。

首先我們要弄明白什麽是“蔽”。說得明白一點、通俗一點,“蔽”就是一個人的“眼罩兒”,好比拉磨的驢戴的“捂眼兒”,當然,人的“捂眼兒”是隱形的。驢子戴了“捂眼兒”,隻管在一條磨道上跑到黑。人戴了“捂眼兒”呢,問題就嚴重得多了。

荀子說:“凡人之蔽,蔽於一曲,而暗於大理。”人戴的這個“捂眼兒”很奇妙,它不是讓你什麽都看不到,而是讓你睜著兩隻大眼把物象看走了形兒,把兔子看成羊,把睡倒的石頭看成臥著的老虎,把一個很精彩的世界看得無奈,把一個很無奈的世界看得精彩。如果回歸荀老先生這句話的本意,就是讓人拘於一隅的偏見,而忽視了事物的整體性,因此也就不明白全麵性的真理。

荀子以為,“蔽”這個“捂眼兒”可是挺可怕的東西,戴上它,“白黑在前而目不見,雷霆在側而耳不聞”。這還不算,戴它的人級別越高,它製造的麻煩就越大。如果做人君的戴了它,不用說,將會帶來一個國家的災難。荀子舉例說:“昔人君之蔽者,夏桀、殷紂是也。桀蔽於末喜、斯觀,而不知關龍逢,以惑其心而亂其形;紂蔽於妲己、飛廉,而不知微子啟,以惑其心而亂其行。故君臣去忠而事私,百姓怨非而不用,賢良退處而隱逃,此其所以喪九牧之地而虛宗廟之國也!”這是曆史上國君陷入片麵性之蔽的典型例證。夏桀被他的妃子末喜和寵臣斯觀所蒙蔽,看不到諍臣關龍逢的一顆赤誠之心,因受蒙蔽而迷亂心性,殺了龍逢,自已也最終弄了個國**亡的下場。殷紂被他的妃子妲己和寵臣飛廉所迷惑,而聽不進他同母兄弟微子啟的勸諫,其下場和夏桀一樣可悲。所以君臣沒有公心而隻奔走於私利,百姓對國家失去信心,怨恨誹謗而不為國効力,賢良方正之人逃避隱居而不與當政合作,這些都是導致亡國的原因,但其主動因,卻是因為國君被奸佞蒙蔽造成的。

人臣之蔽也是可怕的。荀子舉例說:“昔人臣之蔽者,唐鞅、奚齊是也。唐鞅蔽於權欲而逐載子,奚齊蔽於欲國而罪申生。唐鞅戮於宋,奚齊戮於晉。逐賢相而罪孝兄,身為刑戮,然而不知,此蔽塞之禍也”。

荀子在這裏列舉了受片麵認識蒙蔽的臣子,如戰國時宋康王的臣子唐鞅和春秋時晉獻公的庶子奚齊。唐鞅被權力的欲望所蒙蔽而驅逐了太宰戴讙,奚齊被篡國的欲望所蒙蔽而隱害太子申生。結果唐鞅被宋國殺掉,奚齊被晉國殺掉。唐鞅驅逐賢良的宰相,奚齊陷害有孝名的哥哥,結果自己被殺還不知道為什麽,這就是受片麵認識蒙蔽的禍害。

接下來荀子又指出了受片麵認識蒙蔽的遊說之士,就是那些用一己之見去混亂人心的學者。墨子受實際功用的蒙蔽而不懂得禮樂製度的重要,宋子受寡欲的蒙蔽而不懂得如何正確地滿足欲望。慎子受法的蒙蔽而不懂得賢人的作用,申子受權勢的蒙蔽而不懂得智慧的重要。惠施受判斷力的蒙蔽而不懂得事物的實際情況,莊子受自然的蒙蔽而不懂得人。

那麽,怎樣才能不受片麵思想的蒙蔽呢?荀子開出的藥方是:“聖人知心術之患,見蔽塞之禍,故無欲、無惡,無始、無終,無近、無遠,無博、無淺,無古、無今,兼陳萬物而中縣衡焉。是故眾異不得相蔽以亂其倫也。”聖人懂得思想方法上容易犯的錯誤,也看到受片麵認識蒙蔽的禍害,所以不隻看到欲望,不隻看到厭惡,不隻看到開始,不隻看到終結,不隻看到近處,不隻看到遠處,不隻看到廣博,不隻看到淺顯,不隻看到古代,不隻看到現在,而是把各種不同的事物都排列出來,在中間設立一個正確的標準去進行判斷。這樣,各個不同的方麵就不能相互蒙蔽以致擾亂事物本身的秩序了。

這個正確的標準是什麽?荀子指出:是道。

那麽,怎樣才能認識道呢?荀子指出:靠心。

如果人心不了解道,那麽他就會“背道而馳”。隻有認識了正道,才能遵循正道並禁止邪道。

心怎麽才能認識道呢?荀子指出,要做到“虛一而靜”。荀子說:“心未嚐不藏也,然而有所謂虛。心未嚐不兩也,然而有所謂一。心未嚐不動也,然而有所謂靜。”心裏不是沒有隱藏的東西,然而還要有所謂虛心,就是記不要先入為主。心不是不能同時認識不同的事物,然而還要有所謂專一。心不是不能活動,然而還要有所謂平靜。人生下來就百認識能力,有了認識能力就會有記憶,記憶就是貯藏,然而還要有所謂虛心,不因已有的認識去妨礙將要接受的認識,這就叫做“虛”。人生下來都是具備了認識能力的,有了認識能力就能認識不同的事物,能認識不同事物就能同時認識更多的事物。然而還是要講“專一”。

什麽叫做“一”?不因對彼一事物的認識而妨礙對此一事物的認識就叫做“一”。

什麽叫做“靜”?排除一切幹擾因素,不讓那些因素來惑亂對事物的認識就叫做“靜”。

這就是荀子對“虛一而靜”的理解。

這個理解非常透徹。

“虛一而靜”,才能做到毫無偏蔽,極端透徹明白。

談到專一於道,荀子講了一個故事。荀子不像莊子,他特別不善於講故事,但是這個故事卻很有意思。故事說:有一個地方叫“空石”,那個地方有一個人名叫觙。觙這個人有個最大的特點,與眾不同。什麽特點呢?他善於猜謎,同時又喜歡思考。如果耳朵聽到了聲音,眼睛看到了顏色,就擾亂了他的思考。聽到蚊子嗡嗡的叫聲,就會妨礙她聚精會神。所以他避開耳朵和眼睛的欲望,遠離蚊蟲的聲音,獨居靜心思考,於是就通達明白。

荀子講這個故事,寓意很明顯,就是告訴人們,如果思考“仁”也像這樣,可以說進入了一個精微的境界了吧?還遠遠不夠。為什麽呢?荀子認為:避開耳目的欲望,遠離蚊蟲的聲音,可以算得上是一個能夠自我警懼的人了,但是還沒有達到認識道的精微程度。荀子做了一個比喻,他說:那些沒有把握住道的精神內涵的人,就好比是火,隻是外表明亮;而真正把握住道的精神內涵的人,就好比是水,內心透徹明亮。

所謂“解蔽”,就是真正把握住道的精神內涵,從而達到大清明的境界。

從認識論的角度看荀子,你會切切實實地認識一個有著精神潔癖的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