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自然之勢”、“人設之勢”:“勢”的兩分法
韓非對“勢”非常重視,他關於法和術的論述中,都在強調用“勢”。我們前麵講過了,“勢”的定義就是“權勢”、“威勢”,是一種具有絕對權威的強製力,也就是至高無上的君主統治權。
韓非子把“勢”分成兩種,即“自然之勢”與“人設之勢”。
什麽是“自然之勢”?
所謂“自然三之勢”,是指自然形成的“勢”,比如桀和紂生而在上位之類。這是不以哪一個人的意誌為轉移的。
什麽叫“人設之勢”?所謂“人設之勢”就是人為之勢。我們常說的“造勢”,就是這個意思。
“造勢”靠什麽?當然要靠權勢。“自然之勢”與“人設之勢”是相輔相成的。“自然之勢”是“人設之勢”的資本,而“人設之勢”又會作用於“自然之勢”,使“自然之勢”得到鞏固與加強。
僅僅靠“自然之勢”是不夠的,重要的是強化“人設之勢”。韓非認為:“勢必於自然,則無言於勢矣。吾所為言勢者,言人之所設也。……故曰:勢治者則不可亂,而勢亂者則不可治也。此自然之勢也,非人之所得設也。”(《難勢》)他說:勢,若一定要根據自然形勢來說,那就沒有必要討論了。而我說的勢,是人為的勢,即人所設的勢。他接下來舉例子說:今天說的“唐堯、虞舜得勢就能治理天下,桀、紂得勢就能擾亂天下”,如果堯、舜生下來就在上位,即使有十個桀、紂也無法擾亂。因為,那是在用勢治理天下;桀、紂生下來也在上位,即使有十個堯、舜也無法治理天下。那懸在用勢擾亂天下。不重視“人設自勢”,“自然之勢”就會削弱。而“人設之勢”,則有待於中主,韓非說:“吾所以言勢者,中也。中者,上不及堯舜,而下亦不為桀紂。抱法處事則治,背法去勢則亂。”(《難勢》)中主,就是一般的君主,上不可比堯、舜那樣的賢君,下不可比桀、紂那樣的昏暴之君。抱法處事則國家治,背法去勢則國家亂。韓非子強調勢治必須與法製相結合,否則,必亂。
強化“人設之勢”,韓非稱之為“任勢”,即讓“勢”達到最大化的鞏固與發展。韓非對勢所作的這種“兩分法”,比慎到論勢而為清楚、綿密,對慎到的勢的理論是一個重要的發展。
2、“國者君之車”“勢者君之馬”:勢對君主治國安身的作用
因此,君主應該“重勢”,又能善“任勢”。所謂“善任勢者國安,不知因其勢者國危”。(《韓非子。奸劫弑臣》)“凡明主之治國也,任其勢。”(《韓非子。難三》)韓非一再強調:“民者固服於勢,勢誠易以服人。”(《韓非子。五蠹》)“勢重者人主之淵也。臣者勢重之魚也。魚失於淵而不可複得也。人主失其勢重於臣而不可複收也。”(《韓非子。內儲說下》)。這個比喻很有深意,權勢是什麽?就是君主控製的那一片水域。臣子是什麽?就是那片水域裏的魚。魚兒從這片水域裏逃出去你就再也不可能控製住它,君主失了勢,就等於讓魚脫於淵。所以,君主駕馭臣子,最核心的一點是不能讓他們脫離君主的控製。“勢者,勝眾之資也。”(《韓非子。八經》)勢是什麽?是駕馭臣下的資本,也是立國之本。
韓非有一個生動的比喻,他說:“國者君之車也,勢者君之馬也。夫不處勢以禁誅擅愛之臣,而必德厚以與天下齊行,以爭民,是皆不乘君之車,不因馬之利,釋車而下走者也。”(《韓非子。難三》)國家好比是君主的車子,勢呢?好比是為君主拉車子的馬。如果君主不懂得利用勢來實行賞罰,隻講仁德教化,那就好比是前邊講過的齊景公的故事一樣,有車子不去乘坐,有拉車的馬也不用,棄車而自己走路,那麽車馬之利又有什麽用呢?
3、“有材而無勢,雖賢不能製不肖”:才華和權勢哪個重要?
《韓非子。功名》篇認為:一個英明的君主所以能建立功名,主要靠了四個基本因素。哪四個基本因素呢?一是“天時”,二是“人心”,三是“技能”,四就是“勢位”了。不順天時,即使有十個堯那樣的英明君主,也不能讓莊稼在冬天裏結出一個穗子來;違背人心,即使孟賁、夏育也不能讓人們多出力氣。順應了天時,即使不很費力,莊稼也會自然生長;得人心,就是不用督促,民眾也能自我勉勵。憑借技能,即便不急於求成,事情也會很快完成;得到了勢位,即使不追求,名聲也會大振。所以勢位對於君主來說,是具有頭等意義的決定性因素。
如果一個上人很有才華,但是他卻沒有權勢,那麽他一定是行不通的:
“夫有材而無勢,雖賢不能製不肖。故立尺材於高山之上,則臨千仞之溪,材非長也,位高也。”
有才能而沒有權勢,即使是賢人,也不能治服行為不端的人。韓非舉了一個例子:在高山上樹立一尺長的木頭,就能俯臨萬丈深的峽穀,並不是因為木頭長,而是因為它位置高。
“桀為天子,能製天下,非賢也,勢重也。堯為匹夫,不能正三家,非不肖也,位卑也。千鈞得船則浮,錙銖失船則沉,非千鈞輕而錙銖重也,有勢之與無勢也。”
夏桀作為天子,能夠掌控天下,不是因為他賢,而是因為他權勢重;堯作為普通人,不能管理好三戶人家,不是因為他不賢,而是因為他地位卑賤。千鈞重物放在船上能浮起來,錙銖那麽輕的東西(錙銖是古代的計量單位,六銖為一錙,四錙為一兩),沒有船載會沉下去。不是因為千鈞輕而錙銖重,而是因為有沒有依靠船的浮力這種“勢”。
“故短之臨高也以位,不肖之製賢也以勢。人主者,天下一力以共載之,故安;眾同心以共立之,故尊。人臣守所長,盡所能,故忠。以尊主禦忠臣,則長樂生而功名成。”
所以短木居高臨下憑借的是它所占的位置,不才者製服賢人憑借的是權勢。做君主的,天下合力來共同擁戴他,所以地位穩定;天下齊心來共同推舉他,所以身價高貴。臣下發揮所長,竭盡所能,這就叫忠誠。用尊貴的君主駕馭忠誠的臣子,就會出現長治久安的局麵,功業和名望自然會建立。
因此,韓非認為,鞏固君權才是頭等大事,勢既生於位高,那麽君權就有至高無上的尊嚴。反過來說,失勢就等於丟掉了君主的位置和權勢。
《韓非子。難勢》篇用了一個故事,說明賢和“勢”是不相容的。這個故事就是我們大家都知道的“自相矛盾”:有個賣矛和盾的人,誇口說他的盾非常堅固,任憑多麽鋒利的矛都不能夠刺穿它。一會又誇耀他的矛說,我的矛很銳利,任憑多麽堅固的東西都能刺穿。有人就駁斥他說:“用你的矛刺你的盾,結果會怎麽樣呢?”
韓非用這個故事來說明“賢治”和“勢治”的矛盾。他說:
“夫賢之為道不可禁,而勢之為道也無不禁,以不可禁之賢與無不禁之勢,此矛盾之說也。夫賢勢之不相容亦明矣。”
按照“賢治”的原則,賢人是不受約束的;按照“勢治”的原則,是沒有什麽不能約束的。不受約束的“賢治”和沒有什麽不能約束的“勢治”就構成了一對矛盾。由此,“賢治”與“勢治”的不相容就看得很明白了。
4、“良馬固車,何必待王良”:中才得勢可治天下
韓非認為,人以中才為常態,賢者和不肖都是極少數。從一般意義上說,中才得勢則治,失勢則亂。因此不能待賢而求治,必須使無賢時也能治。他說:
“夫百日不食,以待粱肉,餓者不活。今待堯舜之賢乃治當世之民,是猶待粱肉而救餓之說也。”
一百天不吃飯去等待細糧大肉,挨餓的人就活不成。如今要等待堯、舜那樣的賢才來治理當代的百姓,就如同等待細粱大肉去救挨餓的人的說法一樣。
“夫曰,良馬固車,臧獲禦之,則為人笑;王良禦之,則日取乎千裏。吾不以為然。”
人們說:寶馬良車,讓奴婢去駕馭,就會被人嘲笑,王良來駕馭,就會日行千裏。我對這個說法不以為然。
“夫待越人之善海遊者以救中國之溺人,越人善遊矣,而溺者不濟矣。夫待古之王良以馭今之馬,亦越人救溺之說也,不可亦明矣。”
越地的人擅長於在海裏遊泳,如果一個中原人溺水了,卻不能讓越地人來救他。越人固然善於遊泳,可他卻救不了一個溺水的中原人。這就如同等待古時的王良來駕馭今天的馬,這與讓越人救中原溺水者那樣,其行不通,是明擺著的。
夫良馬固車,五十裏而一置,使中手馭之,追速致遠,可以及也,何必待古之王良乎?且禦非使王良也,則必使臧獲敗之;治非使堯、舜也,則必使桀、紂亂之。此味非飴蜜也,必苦菜亭曆也。
如果是寶馬良車,五十裏設一個驛站,讓中等的人才去駕馭,是可以追速致遠的,既使一千裏一天也能趕到,何必要等待古時的王良呢?而且駕馭不是使用王良,就必定讓奴婢把它損壞;治理天下不用堯、舜,就必定要使用桀、紂讓天下大亂。這就好比吃的不是飴蜜糖果,就必定得是苦菜葶藶那樣不堪入口的東西一樣。
韓非的意思很明白:隻須造成一個合乎治的“勢”,則中才可以治天下。正如有“良馬固車”,一個中等水平的馭手也可以致千裏。“良馬固車”是什麽?就是“良好之勢”。
5、“上失其一,臣以為百”:權勢不可以借人
韓非認為:君主一定要獨攬大權,不能把權勢借給臣下。這是韓非“勢治”論的一個基本觀點。《內儲說下六微》篇說:“權勢不可以借人。上失其一,臣以為百。故臣得借,則力多;力多,則內外為用,則人主壅。”韓非認為,君主和臣子的利益趨向是不一致的,所以臣子不可能完全忠於君主,所謂“君臣之利異,故人臣莫忠”,而奸臣則“苟成其私利,不顧國患”。這是他對君臣關係的基本看法。
在這個思想基點上,韓非強調君主專製的重要,君主的權勢是不能與臣子分享的。首先,保證權勢不外借;其次,君主不可以和臣下共同使用權勢;再次,君主應保持自己的獨尊地位,不能讓臣下太貴重。臣子貴重了,君主就有可能“失勢”而為其所製。
這些都代表了韓非勢治理論的大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