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好學著稱的孔子同時也是以博學著稱於世的。

他的博學程度,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

對於當時晉身士階層的“六藝”,孔子簡直精通得出神入化。對於“禮”,自不必說,他平生用力最勤,也是事事精通的。

禮儀中最複雜的要算祭祀禮儀,我們看看《孔子家語。郊問》中孔子向魯哀公講解郊祭中如何供奉犧牲,如何布置祭器,就可以看出孔子對禮是多麽熟稔。他說:祭祀天地用的牛,不能用成年的牛,隻能用牛犢,而且一定要在收拾得潔淨的牛棚裏養三個月。用牛犢,是因為牛犢有純真的品質。但如果是用來祭祀後稷的牛,就用不著這麽嚴格,隻須形體毛色完備就可以了。這就是祭祀天神和祭祀人鬼的區別。有一點是必須要注意的,郊祭禮儀始於周朝,周尚“火德”,以紅為正色,所以作為犧牲的牛一定要用赤色。另外,祭器一定要用陶製的,這代表著天地的自然本性。

這些禮儀,我們今天聽起來感到很陌生,但在當時,卻是至關重要的。我們知道孔子生活的時代,正是一個“禮崩樂壞”的衰世,這些禮節連做國君的魯哀公都已經感到“陌生化”了。

即使是關於服製的禮儀,孔子也十分諳熟。《孔子家語。冠頌》記載,邾國國君邾隱公(曹益)接位後準備加冠,但是他不懂得怎麽辦才合乎禮儀,就派大夫向孔子請教。特使一連問了七個難度很高的問題,這些問題一般做專學的都很難回答。現在我把這幾個問題開列出來。問題之一:像邾隱公這樣身份比較特殊的人怎麽加冠?問題之二:如果天子來不及加冠就已經即位了,他長大以後還要不要重新舉行加冠典儀?問題之三:諸侯王加冠和天子加冠在禮儀方麵有哪些不一樣的地方?問題之四:邾國國君加冠是否合乎禮製?問題之五:諸侯的加冠禮為什麽有賓主之分?問題之六:最初的加冠為什麽要加黑布冠?問題之七:三代君王之加冠為什麽出現了不一致的傾向?這麽複雜的問題,孔子對答如流,其服飾和禮儀知識的淵博,為人傾倒。

《荀子。魯哀公》裏記載魯哀公問孔子,問他什麽呢?“紳、委、章甫,有益於仁乎?”紳是什麽呢?就是士大夫所係的一種寬大的腰帶。號稱“大帶。”大夫以上帯寬四寸,士以下帶寬二寸。它束腰的方式是由後繞前,在腰前縛結。結束以後將多餘的部分垂下。下垂的這一部分,還可以提起來記事,這種帯子有個專名就稱“紳。”我們通常說的“縉紳”、“鄉紳、”“紳士”就是從這個意義上延伸而來。“委”是什麽呢?也稱“委貌”,就是周人所戴的一種朝冠,因為用黑色絲帛製成,所以又叫“玄冠。”它的樣子上銳下豐,好像一隻倒扣的杯子。是諸侯、大夫等上朝戴的禮冠,跟朝服是相配的。《白虎通》稱它是“周朝廷理政事、行道德之冠名”。“章甫”呢,是殷人戴的帽子。魯哀公問孔子,係著這樣的帶子,戴著這樣的帽子去參加祭祀,對仁道的發揚有沒有好處呢?孔子正色回答:您怎麽能這樣問呢?穿著麻布喪服,拿著喪杖,不聽音樂。不是耳朵不能聽,而是穿上這身喪服他就不能再聽音樂了。穿著白色、黑色或黑青相問的祭服,不能吃葷菜,不是他的口辨別不出滋味,而是穿了這種服飾你就不能吃葷菜了。而且我聽說,善於經營的人不做虧本生意,為人尊長者不做盜賊一樣的行徑,祭服對於仁道有沒有益處,君王您大概可以知道了吧?

孔子的博,體現於方方麵麵的每一個細節。

對於“樂”,孔子就更內行了。他幾乎可以說是一個音樂家,全能的音樂家、大音樂家。他有高超的器樂演奏技能,會鼓琴、會奏瑟、又會吹笙,還會擊磬,他可以自己吹著律管來定五音的名稱,並且把五音“宮、商、角、徵、羽”與五行“金木水火土”聯係起來,用“五行”來確定“五音”,這是孔子的“專利知識產權。”《五行大義》謂,孔子說“丘吹律定姓,一言得土,曰宮;三言得火,曰徵;五言得水,曰羽;七言得金,曰商;九言得木,曰角。”意思是說他自己吹著律管確定了五音的名稱。第一次獲得五行中的土,稱為“宮,”第三次得到了五行中的“火,”稱為‘徵;’第五次得到了五行中的水,稱為“羽,”第七次得到了五行中的“金”,稱為“商”;第九次得到了五行中的“木,”稱為“角。”同時他又是一個歌唱家。他很喜歡唱歌,他發覺別人唱歌唱得好,就請別人再唱一遍,他自己一句句學著唱。他還寫下了很多歌詞,這些原創歌詞真是美倫美奐。既使在陳蔡絕糧,餓得頭昏眼花時,他照舊彈琴唱歌。孔子的音樂教育也別開新麵,他差不多是中國推進音樂教育的第一人,在《孔子家語》、《論語》、《禮記》等書中多有記載孔子實施“音樂教育”的事例,可惜沒有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孔子的音樂才華、音樂智慧、音樂造詣、音樂品格都是第一流的。

在“六藝”中,射箭也是一門必不可少的技藝。有人可能猜想,這一定會是孔子的“軟脅。”殊不知,孔子射箭的技巧是很棒的。孔子在矍相那個地方教他的學生射箭,圍觀的群眾特別多,在四周圍成了一堵人牆。如果他射箭的本事一般般,怎麽會吸引那麽多人來圍觀呢?

孔子不但射箭的技巧高超,而且在箭的知識方麵也是一個專家。《史記。孔子世家》中有一個故事,說某日陳國宮庭裏突然落下來很多隼鳥,這些隼鳥落下來就死掉了。仔細一看,這些隼鳥都是讓箭射死的,拔下箭杆來一看,這箭沒人見過,箭杆是用楛木製做的,長度足有一尺八寸,箭頭卻是石頭做的。陳國的國君陳緡公就派使臣去詢問孔子。孔子是大學問家啊,周邊國家有了類似的難題,首先想到的是去找孔子。孔子說:這些隼鳥是帶著箭傷從很遠的地方飛來的。因為從它們身上拔出的箭是肅慎部族的。先前周王滅商以後,與九夷百蠻各少數民族建立了聯係,讓他們貢獻各地的特產,於是肅慎族進獻了他們出產的用楛木作杆、石頭作簇的箭,它的長度和這支箭是一樣的。周武王為了顯示臣服遠方的功德,就把肅慎族人進獻的箭分賜給長女大姬,後來大姬嫁給了虞胡公,而後虞胡公又分封在陳國,他把珍寶玉器分贈給同姓諸侯,表示對親族的重視,把遠方的貢品分贈給異姓諸侯,讓他們謹記王命。因為這個原因,肅慎族進貢來的箭就分到了陳國。

孔子這一番解說,讓陳緡公吃了一驚,他趕忙派人到收藏貢物的倉庫去查找,果然就找出了這樣的箭。您看看,孔子對箭的知識有多淵博!

駕車在“六藝”中稱為“禦”,也是一門必須具備的技藝。就好比我們今天衡量現代成功人士必須要會用電腦、會開車一樣。孔子是一個駕車高手,而且是“愛車族”。

怎麽證明他是一個優秀的駕駛員?他去周遊列國,是坐在車子上的,趕車的是他的學生啊。我前邊講過,孔子年輕時幹過多種粗陋的活計,比如作“委吏、”作“乘田”,這樣的工作是離不開駕車技術的。我們不妨看看他是怎麽理解駕車的境界的。

西漢時咱們滄州人韓嬰寫過一本書叫《韓詩外傳》,那上麵記錄了一段孔子品評古時駕車聖手的話,我把它抄在下麵:

美哉,顏無父之禦也,馬知後有輿而輕之,知上有人而愛之,馬親其正而愛其事,如使馬能言,彼將必曰:“樂哉,今日之騶也!”至於顏倫,少衰也。馬知後有輿而輕之,知上有人而敬之。馬親其正而敬其事,如使馬能言,彼將必曰:“騶來,其人之使我也”;至於顏夷而衰矣,馬知後有輿而重之,知上有人而畏之,馬親其正而畏其事。如使馬能言,彼將必曰:“騶來!騶來!女不騶,彼將殺女!”

這段描述真是妙不可言。孔子在這段話中把曆史上三個著名禦手的駕車技藝分成三個境界,顏無父,是傳說中駕車的高人,他駕車的技術算得上是出神入化了。盡管馬知道它後邊拉著車子,但是它卻感覺不到所拉的車子的重量;它當然也知道它拉的車上有趕車的人,但是它對那個駕車的人非常喜歡。馬做著它的工作,心裏非常快樂。如果馬會說話,它一定會說:“多麽快樂呀,今天的馳騁!”

第二個層麵是顏無父的兒子顏淪。顏淪也是個善馭的人,可他駕車的技藝就差了一個等級。馬知道它後邊拉著車子,並且能感覺到在馭手的調度下有一種輕快的愉悅,它也知道車上坐著趕車的人,並且對這個人敬重有加,馬做著它的工作,也很認真賣力。如果馬會說話,它一定會說:“奔跑吧,後邊這個人在驅趕著我呢!”

第三個層麵是顏無父的孫子彥夷。他駕車的功夫遠遠不如他的父祖。馬知道它後麵拉著車子,但它感覺到車子非常沉重,馬知道車子上坐著趕車的人,但它對這個人卻充滿了畏懼,它做著自己的工作,但是心裏卻非常害怕。如果馬會說話,它一定會對自己說:“跑吧!跑吧!如果你跑得不夠快,那個趕車的人會殺了你的!”

孔子對駕車境界的領悟,與他對駕技的諳熟是分不開的。

而且孔子在這段話中,通過對禦術三境界的形象解析,引申出了一種“禦民”之術。第一層麵的領導,會讓下屬感覺不到他承擔的工作的繁重,讓他的下屬在輕鬆和諧的環境中愉快地工作,這樣能創造最好的工作效益。

次一層麵的領導,他的部屬也能在他的管理下工作得很賣力氣,部屬也敬重他,但是他們在工作中卻沒有審美的愉悅,始終感覺到領導在驅趕著他們,他們所作的一切都是被動的。

至於第三層麵的領導就很糟糕了,他總是讓下屬感到工作是一種沉重而痛苦的負擔,而且總是提心掉膽,老是怕一旦出了什麽過錯就會受到嚴厲的懲處,因此工作對於他們毫無樂趣可言。

孔子不單單是一個高明的駕車人,而且他從駕車技藝中引申出的深意,今天對於我們仍然有著重要的啟發。

為什麽說孔子是“愛車族”呢?一個最直接的例子是他最心愛的學生顏回死了,因為顏回是個很窮的人而且一生都安貧樂道的人,所以買不起外棺。古人下葬的棺木有裏外兩套,裏麵的一套稱作棺,外麵的一套稱作槨。顏回的老爸顏路也是孔子的學生,他央求老師賣了自己的車子給顏回買一套外槨。顏回是孔子最喜歡的學生,顏回的死對孔子也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孔子為顏回的死,哭得死去活來,呼天搶地地大哭:“老天真是要我的命啊!”可他卻不願意賣掉自己的車子。孔子的理由是:他自己的兒子孔鯉去年死時,也一樣是有棺而無槨。有人就這件事評論孔子,說他言行不一,摳門兒,自己最心愛的學生死了哭得昏天搶地,到了真事兒上就“掉鏈子”,舍不得賣掉自己的車子。實際上不肯賣車,固然有孔子愛車的一麵,更深層的是什麽呢?是孔子深知顏回的為人。顏回比孔子小三十歲,死的那年才四十一歲,算是英年早逝。他是在貧病交加中死去的。顏回一生安貧樂道,孔子讚美他居住在破敗的窮巷裏卻心裏很塌實。“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論語。雍也》)仁於心、賢於世的顏回死時沒有留下遺言,但他肯定不希望自己活著時過了一輩子簞食瓢飲,清水就粗飯的生活死了卻得到有棺又有槨的厚葬。如果他知道老師為了厚葬他賣掉了自己的車子,他的靈魂是不會得到安寧的。所以孔子堅持不賣車,也是在堅守著顏回的這種精神和心性。

至於孔子對“六藝”中“書”和“數”的精通,就更不用多說了。他是學問大家又是個很出色的會計,這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孔子經常啟發他的學生,多識於“草木鳥獸之名。”在這一方麵,他自己的淵博頗為世人所稱道。

這裏講一個小故事。

這個故事是《史記。孔子世家》裏的,魯國的上卿,也就是國務總理季恒子,他們家挖井取水,得到一個肚大口小的陶器,裏麵有一隻類似羊的東西。季恒子大概為了試試孔子的才學,對孔子謊稱“得到一隻狗。”孔子呢?立刻就指出“錯了!”

孔子說,那個東西不可能是狗,而應該是羊。為什麽呢?孔子說:我聽說,山林中的怪獸是單腿的夔和山精魍魎,水中的怪物是龍和水怪罔象。土中的怪物就是雌雄不辨的“墳羊。”這隻怪物是從土地裏剖出來的,當然是羊而不會是狗。

羊怎麽會埋在地裏呢,這東西大概就是古人殉葬的陶羊了。由此看出孔子的博學,真是無所不至。

還有一個記載在《孔子家語》裏的故事,齊國出現了一種獨腿鳥,“一足之鳥”。這種怪鳥成群結隊飛到宮殿前,拍打著翅膀,用單腿跳躍著,樣子非常古怪。齊侯很害怕,齊國的臣子們,誰也說不清這獨腿怪鳥到底是個什麽鳥,就派人去到魯國問孔子。孔子說:“此鳥名商羊,水祥也”。這種鳥名字叫做商羊。它出現的時候,就要鬧水災了。孔子講的“水祥”,這個“祥”字不是吉祥的意思,恰恰相反,是災異的意思。孔子讓齊國把這個情況緊急向老百姓通報,“急告民趨治溝渠,修堤防,將有大水為災。”不久大雨真的下起來了,這場大雨下了很久,各國都鬧起了水災,隻有齊國因為有預先的防範措施,沒有造成損失。齊景公說:聖人的話,真是靈驗啊。

再講一個小故事,這個故事仍然出於《孔子家語》,楚王渡江,他的船行在江心,冷不丁漂浮出來一個圓乎乎鬥大的紅色怪物,直向他的船撞過來。楚王十分奇怪,他遍問群臣,誰也說不清那是個什麽東西,楚王就派了使者到魯國去聘問孔子。周邊國家的國君,一有了解不開的難題首先就會想到去找孔子。這已成為他們的思維定式。孔子一下子就把這個謎團給解開了。他說:這種東西是萍實,水裏的萍草結出的果實,這個東西是可以把它剖開來吃的,不但可以吃,而且還是一種美味,不但是一種美味,還是一種吉祥物,“唯霸者為能獲之。”隻有稱王稱霸的人才能得到它。使者回到楚國,向楚王轉述了孔子的話,楚王就吃了這種萍實,果然味道好極了。

當然,這些故事都是傳說,我們無法考證它的真偽,但由這些傳說,我們卻看出了孔子博學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