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行為完全來源於元欲雪過去執行任務時的習慣。

機器人不會疲憊,也不會被允許停下來,所以元欲雪很少給自己休息的時間,似乎總是在持續不停地運轉機能——以免錯過某些細微的線索。

房屋中依舊散發著一股潮濕破敗的氣息,像是積蓄已久的灰塵被吹開重見天日,帶著腐朽陳舊的意味。或許是鬼怪已經消失的緣故,那股始終籠罩在房頂的陰沉感散去許多,看上去這裏隻是一間很普通的住宅。

除掉地下室中還堆滿了無數屍體這點外。

書房和元欲雪所在的次臥,都已經被檢查過了。現在元欲雪前往的是主臥位置。

這間主臥比次臥大不了多少,房內擺放著款式老氣的台式電視機,牆紙斑駁脫落,牆麵發黃,上半部分掛著水漬和略微裂開的細縫。元欲雪找到了一架木桌梳妝台,這是明顯屬於“媽媽”的物品。

他很小心地在其中翻找,發現了在這些物品當中格格不入的一件物品。

一本翻譯版的外國小說集。

小說名字是《猴爪》,很簡短的一篇故事,元欲雪很快將它錄入資料庫中。

故事的內容可以概括為一對夫婦得到了猴爪,可以許下三個願望,但三個願望都帶來了可怕的不幸。

看上去非常像是恐怖小說的寓言故事。

找到的第二樣有價值的物品,是“媽媽”的日記本。元欲雪用沒沾著血的那隻手翻開它。

並不是每天都有記載,而是隔幾天會記錄下一段文字。

有時候是抱怨現在的物價飛漲,肉都稱不起幾斤;有時候妒忌聽到隔壁太太似乎在議論她的兒子又拿了什麽獎金,而她的孩子還在家遊手好閑。這些零零碎碎的生活記錄,在突然之間,停了很長一段時間。

下一篇記載的時間,已經跳躍到了兩個月後。

“媽媽”的字跡歪歪扭扭,和之前的平整字跡不同,力道大得劃破了紙張,紙麵都因此凸起。

“我後悔了,他又打我了。”

日記上寫到。

她沒有家人,大學畢業就嫁給了現在的丈夫。這本來就是一段湊合的、不完美的婚姻,如履薄冰地維持了二十年。

以前丈夫就有隱隱的家暴傾向,酒醒後向她跪下痛哭、保證修改了許多次。在他們有了孩子後,也的確像是改正了過來,貌合神離地湊合到了現在,直到這幾年經濟不景氣,丈夫的事業受挫,脾性中凶蠻的一麵暴露無遺。他又開始酗酒、出軌、家暴,威脅她不準離婚,否則他一無所有,就殺了孩子,再殺了她。

她在這種渾渾噩噩的噩夢當中,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日記中的文字越來越偏激,越來越被揭開的鮮血淋漓。

她想去死,一了百了,結束悲慘的日子。但在遺書寫下後的第二天,她又突然冷靜下來,或者說更像是瘋了一樣……女人說,她得到了一隻“猴爪”。

傳聞中可以用來許願的猴爪。

她實在不是一個多有野心的女人,在思考之下,她許下了一個願望。

“我要有一個幸福的家,要有一個愛我的丈夫。”

然而第二天,丈夫依舊酗酒,毆打她,一切都沒有發生改變。

她拖著滿身的淤青去做飯,聽到客廳中傳來男人的怒罵聲——他似乎不小心把滾燙的湯灑在了身上,正暴吼著讓女人給他拿燙傷藥來。

女人放下來手裏的鍋,聞到的卻是皮肉被燙傷後,飄出來的一種奇異香味。

那味道很快讓她覺得饑腸轆轆起來。

好餓。

從未有過的,從胃部泛濫上來,像要將她吞沒的饑餓。

她走了出去,在男人揮手打過來的時候,一口咬住了他被燙傷的那隻手。

……

她吃掉了他。

在短暫的饑餓被滿足後,清醒過來的女人無比的崩潰。她感到自己變成了一隻恐怖的怪物。

她將被啃食的殘破不堪的屍體拉到了地下室裏,鎖上那扇木門,幾乎是同一時刻,響亮的拍門聲從外麵傳來。

男人用煩躁的語氣,鼓鼓囊囊地咒罵著她。

“快點開門!”

被她吃掉的男人又回來了。

猴爪以另一種方式,實現了她的願望。

她會每天迎來一個新的丈夫。直到願望實現,出現一個愛她的丈夫為止。

在這之前,她將一直處於,幸福的家庭當中。

……

元欲雪合上了日記。

“媽媽”在這之前是人。而她變成怪物,或許是從吃下第一個丈夫開始,又或許是拿著猴爪許下願望開始。

她的日記在之前還提到過她的孩子,用“寶貝”兩個字指代。而在猴爪出現後,這個詞就從她的日記中銷聲匿跡了。

應該是死了,但無法確定具體時間。

在很早的時候,這個家庭就變得殘破得無法掩蓋起來。

元欲雪將“猴爪”這個關鍵詞記錄到資料中,他想到什麽,微微猶豫了一下,沒有將日記帶走,而是還原到了原本的位置裏,將梳妝台的抽屜合了起來。

七分鍾的保護時間過去。

黑皮不斷點擊的暫停鍵總算起了作用,他看著重新出現在自己的元欲雪,情緒隻是短暫地放鬆了兩秒——

新人暴露在外麵的頸項,透出一種蒼白的接近孱弱的顏色,不難想象他那張麵具下的臉色會有多難看。而黑皮的目光,更很難不停留在對方右手的手指上。

無數被割得深淺不一的傷口,像紅線一樣纏繞在元欲雪的指節。他的手指是放鬆的垂落狀態,於是凝結的鮮血像水珠一樣從指尖滾落下來。

一滴,兩滴。

黑皮伸手接住了那一滴的鮮血,像是被燙傷了一樣,掌心猛地顫抖了一下,喉嚨幹澀:“疼不疼?”

“我身上沒帶非綁紅藥……”他的聲音茫然無措,帶著機器人無法理解的某種情緒。

元欲雪理所應當地搖頭。

他不會疼。

所以現在的元欲雪,視線仍落在跳動的電影倒計時上,非常冷靜地道,“我還要進去——”

“你需要休息。”他的話暫時被打斷了,是眼鏡站在他麵前,繃緊著唇開口,情緒似乎不太穩定。

眼鏡大跨步地來到元欲雪的身邊,擦肩而過時,硬是往黑皮手裏塞了什麽東西,才將手按在了播放鍵上,一言不發地重新進入到了電影中。

黑皮看著手裏的紅藥,也根本不在意眼鏡把這個給他是什麽意思。臉上的凝重神色放鬆了些,硬是按著元欲雪的肩膀讓他坐在沙發上,然後十分緊張地捧起了那隻原本十分漂亮、美玉無瑕的手,用他的一隻手依托在下方,抬起了一點,將紅藥全都灑在了被割出的細而深的傷口上。

藥物暖融融的化在手指當中,像是溫熱的水覆蓋在冰冷皮膚上。

元欲雪實在不習慣這樣的觸感,也奇怪於合作者的動作。愣了一下,就要收回手,被黑皮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手腕。

男學生的聲音微微低啞,像壓著嗓子警告他那樣,“……別動。”

·

眼鏡進入到電影中,精神也變得極不穩定起來。

他在原地呆站了一會,每挪動一步,都像極大地消耗了他的體力。

最後他來到了元欲雪去過的地方,同樣翻開了那本日記——鑒於電影的角度問題,他並不能完整地看到文字上記錄的內容。但這會直觀而視,觸目驚心。又仿佛瞬間將他拉入了某個夢魘當中,額上全是冒出來的冷汗,一點一點打濕了麵前的視野。他的身體顫抖地接近抽搐,手上的紙質日記也因他指尖失衡的力道揉得發皺,字跡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這一點讓眼鏡猛地驚醒了,他鬆開了手,努力將皺著的紙麵抻平,把日記本合上,放回了它原來的位置。

即便身處這個空間內,對他而言都像是某種極大的壓迫和精神折磨,但眼鏡還是久久地佇立在其中。

直到遊戲的時間將要結束,他才做了最後一件事——

燃燒的煤氣灶,倒了滿地的油。

眼鏡點了一把火,陳舊的房屋中,牆壁上的裂縫被卷起的火焰燒灼,裂開了更大的空隙。

他再一次像以前那樣,靜靜地站在了火焰裏。

也或許和以前不一樣——

在遊戲時間規定的一小時結束的那一秒,元欲雪起身去按下了暫停鍵,剛才還置身火海當中的眼鏡,在下一秒出現在了放映廳裏。

從火焰燃燒的明亮環境光下,置換到昏暗房間中。這種反差讓眼鏡的視線無法適應,麵前足足昏暗了幾秒鍾,才慢慢恢複正常的視野狀態。

他看到了站在自己麵前的元欲雪。

電影屏幕上的微弱光線映在他身上,像散發著一團輪廓柔和的光。

眼鏡的眼球猛地顫抖了一下,下一刻閉上了眼。

與此同時,角落某處傳遞來了安德烈的聲音。

安德烈用完全聽不出高興的語氣“恭喜”他們:“遊戲結束。恭喜我的三名好朋友,獲勝了。”

安德烈何止是不高興。他簡直快要氣死了。

明明是最能展現人性、引發玩家內耗的遊戲,活生生被他們完成了搶玩關卡。

這合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