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欲雪微微垂著眼, 黑發沒了麵具束縛,柔軟散落在雪白麵容旁。他唇色一片柔軟殷紅,刹那間跳躍在畫麵中緊攫住人的視線, 幾乎沒人挪得開眼。

那張臉是純粹的、凝聚到極致的精致美麗。並且這種美麗同時又十分冷冽, 仿佛含帶風霜,高不可攀, 觸之都令人生愧。

要真這麽凜冽到底, 或許也沒人敢多觀賞幾眼這種鋒利美貌,偏偏元欲雪臥蠶眼尾,又帶有一點紅痣,頓時將這拒人千裏的冷漠消融出異樣的一點柔軟來, 讓人色授魂與的顛倒。

世間美人千千萬, 這種極致的容貌與矛盾又融洽的氣質卻獨一無二,無法複刻。

審美是很主觀、私人的學問, 就像美人在不同人心底, 也很難分出名次高低,但在這一刻, 卷毛和阿金頓時間湧入心底的想法就是……他們再難看見更好看的人了。

——人們創造第一代戰爭機器人時, 一切都追求極盡的完美, 於是不僅賦予機器人強大的力量,同時也塑造了他們過於令人驚豔的麵容, 是遠超人類極限的奇異美麗。

而元欲雪又是這其中絕無僅有的例外。

連他的創造者都感歎, 像是神借用他的雙手塑造出的奇跡。

誰也沒有想到這張臉後麵會引起的極大**。有人因此而愛上了戰爭機器人, 抗議讓元欲雪不間斷執行高危任務, 甚至引發了小範圍的對機器人待遇是否合理的思考……這種危險源頭很快被按死。元欲雪的樣貌還沒被範圍性的傳播出去, 就出現了一條新規則:為了避免日後執行任務發生意外、避免影響同行者鬥誌, 一代戰爭機器人必須時刻戴上麵具。

簡直是為元欲雪特殊定製的規則。

相比重新塑造容貌所需要耗費的資源, 直接遮掩相貌是相當低成本的解決方法。何況對於元欲雪而言,他也絕不會私自違背實驗室定下的規則,於是一場麻煩就這樣被輕易解決。

直到現在,元欲雪也從來沒有主動違背這條看上去有些莫名的規則……但是他的麵具碎掉了。

沒有類似經驗,被迫違反規定的元欲雪隻能將麵具碎片收好。想等待回到實驗室的時候,研究員應該會幫他修好……如果那時候他還沒銷毀的話。

接受完這個意外,元欲雪很快回歸到正常的執行任務狀態中,他向前走了幾步,才意識到隊友們都沒有動。

“?”元欲雪回過神,“還有什麽異常嗎?”

被那張臉的主人所注視,阿金隻覺得耳垂微微發麻,整個人都要飛起來了,略結巴地說道,“沒、沒什麽問題。”她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多沙啞,整個人都更窘迫起來,恨不得將臉都埋在洞裏。

這未免也顯得她太不鎮定,太奇怪了!

不過應該誰都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保持鎮定吧——

阿金安慰自己,元欲雪應該見得多了,不會覺得奇怪的……隨後覺得更加丟臉了起來。

此刻她深刻理解為什麽元欲雪會戴著麵具了。不要說在無限世界這種本來就規則混沌、十分危險的情況下,就算是在正常世界中,元欲雪應該也會受到許多騷擾和麻煩,怪不得會戴麵具了。

卷毛沉默地跟在後麵,麻木地跨出幾步。他低垂著頭,臉埋在掌心上,寬闊的手掌遮擋住了臉,隻能看見他暴露在外麵的耳朵微微發燙。他大概醞釀了有一會,才沉聲說道:“我會重新賠給你一個麵具的,這樣太、太……”

他憋出幾個字來:“太危險了。”

“?”

這個評價對元欲雪而言有些陌生,但總體和他那條規則給他的限製相合。元欲雪微微沉吟,答道:“會盡快的。”

拿到任務物品,成功逃脫了追殺。偏偏他們折返回去的路上,簡直安靜得像是剛剛犧牲了一名隊友——

元欲雪倒是一向不多話的,卷毛都這麽安靜就太奇怪了。

卷毛紅著臉走在前麵,穿過熟悉長廊,順著兩邊光芒黯淡的燈帶,終於見到了那扇熟悉的銅製大門。地下還堆積著先前拆下來的鐵鏈,豎起的欄杆透出微光,連接了地下一層和別墅內部這兩個世界。

像人偶一樣怪異僵硬的傭人們守在兩旁,見到他們回來,沒有做出多餘舉動,沉默地為他們將大門打開,掀起一層積蓄下來的薄灰。

當他們踏出地下室後,才是徹底宣告了安全。

這場遊戲獲得勝利,主動權仍掌握在玩家手中。明明順利脫險,卷毛卻沒有想象中的喜悅,反而心底泛上一股奇怪的失落與空虛……他和元欲雪的共同遊戲就這麽結束了。

一路沉默的阿金因為被掀起的灰塵刺激,鼻頭微紅,打了個噴嚏。很快她又捂上嘴,顯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快速瞥了元欲雪一眼。

卷毛:“……”

忘了,還有其他人。

·

他們回到了相比地下室,簡直算是溫暖如春的宴客廳內。

哪怕卷毛有意走在前麵,甚至用他的身體微微遮掩了一下元欲雪,但要說能起到什麽作用,就太自欺欺人了點。

他們走進來的瞬間,各色目光頓時集聚過來。越過卷毛的肩頭,落在了……元欲雪身上。

大廳的中央一直有全景鏡頭的實況轉播,將他們的遊戲過程都錄製進去,並且誠實地把每個細節都清晰反饋出來,和身臨其境差不多。當他們遇險時,大廳內的玩家們也全神貫注,緊盯屏幕,在極危險的情況下,甚至有人跟著額間都滲出汗來。

除了三名玩家被包裹在“繭”中所經曆的幻境他們無法看到,隻能通過他們的交談對話來推測那時候發生了什麽外,所有人獲得的信息量都是相同的。自然也沒錯過,當怪物突然發動襲擊,元欲雪上前幫卷毛擋了一下的驚險一幕。

隨後他們見到麵具裂成幾瓣,元欲雪低頭將那碎裂物品摘下來——這時鏡頭無比清晰地轉繪出他的麵容,那一瞬間,大廳中的玩家們受到的衝擊並不比直麵元欲雪的卷毛兩人要小多少。簡直就似一記重擊,腦海中的思緒頓時飛出去。哪怕很不合時宜,還是忍不住地想……他為什麽生得這麽好看,這個鏡頭是會自動幫人美顏嗎?

就算美化也做不到這種程度吧——

接下來全都混亂起來,就算是玩家自己們,都不太好承認他們緊盯著轉播的錄像,到底是在看什麽。

等錄像被掐斷的時候,也是元欲雪他們從外麵回來的時候。

目光從未如此一致地轉移,就算是一貫冷淡的行隊,也跟著微妙地挪動了視線,落在了新人的身上。

思想也從未如此的一致。

……沒美顏。

比鏡頭裏轉播的,還好看。

明明盯著錄像的時候一個比一個專注,等到人真的走到麵前,除了最開始盯著看了一會,這下卻都內斂含蓄地收回了目光。

眼鏡微微抬了一下鏡框,手指撐在中梁上沒動,遮住了視線。黑皮微黑的皮膚上,非常不粗獷地飛上了一抹淡紅。裙子低頭輕咬住了手指,沒說話,不好意思的神情卻全都寫在臉上了。

裙子和元欲雪是第一對去做任務的玩家,裙子也從來不遮掩自己對元欲雪的親近,偏偏現在卻連張嘴搭話都做不到了。

她想,要是自己提前看到元欲雪的臉,大概根本沒辦法表現的像個正常人。

元欲雪他們將任務物品放在了安德烈的麵前。小玻璃瓶裏裝著眼珠標本,浸泡在透明的藥液當中。安德烈緊盯著那人體標本,玻璃瓶倒映出他金色的瞳孔,他露出了一抹很短暫的冷笑,才讓管家將這三份標本收好,帶下去。然後非常敷衍地鼓了下掌,像以前一樣“恭喜”他們。

“挑戰成功,恭喜你們遊戲獲勝。這個遊戲是不是挺有意思,讓你們清醒了一些?”安德烈的話語中含帶著惡劣意味,偏偏這時候沒人搭理他的陰陽怪氣。

元欲雪還像以前一樣,坐在原本的位置上。

他旁邊的裙子臉更紅了。

裙子猶豫了一下,她想誇獎元欲雪的樣貌——這是無比發自內心的。但又覺得元欲雪肯定聽膩了,何況他把臉遮起來,應該也是不希望別人過多關注他的外貌,於是又把話咽了回去。

安德烈在長桌盡頭,看到玩家們各色神態,臉微微有些發黑,很懊惱地看了元欲雪一眼,拋出新的遊戲來搶回了玩家們的注意力。

“這次的遊戲大家自願報名,不過我在這裏提醒大家——參與的人越多越好。”安德烈假惺惺地微笑了一下,“因為這場是團體遊戲,隻要有一個人贏到了最後,所有人都能獲得一些特殊獎勵。”

這次居然是行隊先開口接話,他很冷漠迅速地問道:“什麽獎勵?”

安德烈的手指豎起抵在唇前,做出一個“噓聲”表情。

“我的朋友們,你們中的有些人看起來很疲憊了。那就獎勵大家一個美好、安靜且絕對不受打擾的睡眠怎麽樣?”安德烈用玩家們無法拒絕的**語氣說道,“這也會成為最後一場遊戲。”

幾乎所有人心頭都是微微一震。

隻要能完成這個遊戲,就相當於遊戲通關了。

“既然是自願報名……”安德烈說,“管家,拿紙筆來。”

玩家麵前都被分配到了紙張和鋼筆,安德烈說道:“每個人可以在紙上留下名字,按照上麵的名字決定參加名單。人數在四人以下則跳過這場遊戲,進入下場遊戲。下一場遊戲則必須有三名以上玩家,‘自、願、參、與’,沒有獎勵。”

他將自願參與幾個字咬得很重。

這個機製看上去十分自由人性化,但隻要細想,就能發現這規則有多麽的陰間了。

首先這場遊戲對玩家們而言是十分有利的,隻要有玩家陣營的人獲勝,就相當於直接通關副本。

如果有玩家不願意承擔危險,直接不報名選擇躺贏就可以——反正哪怕遊戲失敗,對他們來說也沒有懲罰機製。

但這時候就要麵臨報名人數過少,說不定會直接跳過遊戲的風險。

偏偏報名環節上還有一點漏洞:安德烈沒說明,在紙上留下的必須是自己的名字。

或者說這根本不是漏洞,而是鼓勵玩家互賣設立的規則。

誰管你願不願意參與,隻要有人寫下你的名字,就必須算在參加名單上。

在這種情況下,被推選上去的玩家——哪怕他其實留下過自己的名字——也能內心毫無芥蒂地為團隊繼續奉獻嗎?

安德烈沒有收起自己傲慢的微笑和陰惻惻的審視。

直到管家去將紙張收集起來,並一個個登記念出名字。

安德烈的笑容越來越淡,直至消失:“……”

整整齊齊的八個人名。

就是說,你們這群人,是不是有病?